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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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蕾尼早已累得坐倒在地,布鲁菲德却在亢奋之中,他还是第一次使用航行术这样的高阶海术来驾御如此庞然大物,这样的情绪多少为疲惫至极点的他添加上动力,战舰正在他的操控下,在大海上乘风破浪。

    看着布鲁菲德双手间那蔚蓝的光球,每一次摇摆都能令战舰走上正确的航道,蕾尼不由得赞叹道:“布鲁菲德,我得承认,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海术师。你今年到底多大了?”

    相传大海最东面的尽头住着一群世外人,他们拥有一种秘法,可以让老头子看起来仍如青春少年。蕾尼已经开始怀疑,布鲁菲德是否用那种秘法改变了他的真实样貌,要不然以他外貌表现出来的年纪,怎么可能拥有这么高超的精神力。

    “问男子年龄同样是不礼貌的,呵呵!”尽管外面的暴雨仍在继续,海风仍是冰寒凌厉,但布鲁菲德的心情好多了,他说完这句仍不忘补充:“对了,请为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会海术,还有我的精神力。”

    “为什么呢?你的精神力可是神殿和大海的一笔重要财富呀!它将为你带来无穷的荣耀,还会为你在神殿里占有一个重要的位置。”蕾尼不解的仰视着布鲁菲德。

    布鲁菲德心想,小丫头你懂什么,我现在处境尴尬,一切都得尽量的低调,这也是来自特洛克的最大警告。谁知道托玛纳的法考尔金风暴正演变成什么样子了,会不会涉及到我身上?神殿恐怕也不会为我得罪这个庞大的家族,无论我在海术领域多么强大,也不可能一个人去对抗来自托玛纳无穷无尽的战舰。我的实力不容置疑,随时都可以公开,但要选择适当的时侯,只有在适当的时侯,获得的一切才是真实的。

    他心里如此想,口中却是回答:“这是我的请求,至于原因,日后我会向你慢慢解释!”

    提到“日后”,不知为何,蕾尼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红了,这位年轻而强大的海术师如此说的时侯,是不是代表着某种暗示呢?他虽然有点无礼,但单枪匹马将自己从海盗手中救出,却是实情。而且,他的无礼与神学院里那一张张永远都装得彬彬有礼的虚伪脸孔也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个人是与众不同的,他是我生平所见过最天才的海术师。

    而布鲁菲德内心的想法呢?他对蕾尼的好感仅仅停留在最初见面的阶段,美丽、有气质、清秀动人,不过也仅此而已,她遇到变故时的笨拙倒是给布鲁菲德留下深刻印象,这份好感甚至此时已经打上了折扣,他现在已经开始思考如何说一个完美的谎言,去解释过去一个小时里所发生的一切。

    蕾尼觉得气氛有点暖昧的沉闷,于是说:“发生这么大的事,如果你不想暴露你……你的事情,那该如何向神殿解说呢?”

    布鲁菲德又想了一会,才开始将自己构思出来的“真相”说了一遍。在这个“真相”里,他变得不再重要,但也不显得太过卑微,扮演主角的是一位侠盗式的海术师,是那位海术师将他和蕾尼救出了危难中的深渊,又飘然离去。

    他把所有细节都讲得非常详细,好像这一切都是真的发生过。蕾尼答应了他的请求,同意了这个说法,对于一名海术师而言,为友人说一个谎言,并没有触及他们的道德底线,但她想,布鲁菲德同时还作为一个祭司,对于一名道德高尚的祭司而言,竟然可以这么快就构思出一个接近完美的谎言,是不是有点那个了呢……

    天已开始朦朦发亮,层层的浓云翻滚成团地往西北方卷去,太阳的光芒为它们染上了一层金色的边缘,雨势开始变小了,风里的湿气降低了许多,海上的能见度大大提高。

    蕾尼往四周眺望时,喜叫道:“红土海军的战船!他们看到我们了,布鲁菲德,我们真正脱险了,减速!”

    布鲁菲德非但没有减速,还为船只加了一个庇护术,点点萤光包围了他们的船,那在海军的眼里,他们就在海上凭空消失了。

    布鲁菲德暗哼一声,如果让海军登船了,如何去解释那位凭空虚构出来的“高强海术师”呢?不过,他也懒得向蕾尼解释太多,按照自己的原计划,在离红土码头差不多半里距离的时侯,让船泊岸了。但他又担心平安泊岸的话,那显示出海术可能太强了,而且也无法引人注意,所以他让半只船铲上了沙滩,制造出足够响亮的声音。

    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聆听到巨响后,淳朴且好奇的红土镇民赶过来了,治安管理队赶过来了,神殿仍在搜索中的导师、学员们也赶过来了。

    在这过程里,布鲁菲德发觉,蕾尼显得还算镇定,串通好的谎言里,她滴水不漏,于是布鲁菲德想,或许先前还太过小看她了,她拥有不少缺点,但总的来说,还是一个相当漂亮而且精致的花瓶。

    忽然间,他脑海里涌起了这样一个念头,这个花瓶说不定能令日后平淡的日子多一些趣味……有些情感总是来得如此突然!但紧接着,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他对自己说,你一定是疯了,都什么时侯了,现在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下,先把自己那一部分戏份表演好吧……

    于是,在治安官的询问下,在神学院里的导师和学员们的注视下,布鲁菲德开始讲述起他这个非凡夜晚的经历。开始时他还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但说到他们那一组其余组员的惨死,他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听众们都为之动容。托玛纳训练营里的演讲训练,布鲁菲德也从未如此淋漓尽致的发挥过,至于那伤感的泪水,倒有一半是真的,不过悼念的仅仅是那位值得尊敬的导师先生。

    出于对未来多一分把握的考虑,他没有揭发临阵逃脱的阿穆,仅仅是说,导师发现烟花湿了,无法发送出准确信号,所以让阿穆跑回去报信。

    布鲁菲德想,就算不能因此而赢得此人的友谊,但也能把握住此人的把柄。阿穆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对自己会有好处的,与其憎恶他犯下的罪恶,倒不如利用他日后的表现。

    蕾尼,她远远做不到布鲁菲德那样声泪俱下,但一些凶险的场景,她轻柔的声音还是很能打动听众们。

    总的来说,人们相信了这两个年轻学员所说的话,神学院里罕有出现谎言,而且单凭他们两个确实没什么可能逃出海盗基地,这是他们选择信任的最大理由。

    蕾尼偷偷观察着布鲁菲德,原本的好感忽然间变得荡然无存,她心里甚至暗暗起了强烈的反感,准确来说,是鄙视。这个男子,不久前异常漠然的对自己述说着其余人死亡的过程,不带任何感情,但这一刻,他竟然可以说得如此动情、如此动听,真是虚伪!冷漠并不可怕,或者冷血也可以容忍,但故意粉饰的痛心面孔,虚假的泪水,内心凉薄,外表却难过的抽噎,这真是一项难以容忍的罪行,真没想到我竟然愿意陪他一起说谎!但开了头,蕾尼还是坚持把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谎言给说下去。

    看着布鲁菲德不时看向自己的灼热目光,蕾尼暗叹着,天啊,我竟然曾经对这样一个虚伪而充满野心的男子打开过心扉、有过好感,想起来也觉得是件可耻的事情。

    其实她有点误会布鲁菲德了,先前对她述说过程的漠然,那是环境所导致的。

    不过,布鲁菲德理所当然的认为,蕾尼这位罕见美人已经爱上自己了,他甚至已经开始有点欣喜,一个具有人格魅力者无论去到哪里,都不会缺乏爱情,尽管这只是一个美丽的花瓶,但它看起来足够美妙,那就足够了。

    他甚至已经在憧憬借此可以摆脱过往那些给他留下阴影的感情,恐怕也只有布鲁菲德这样的人,才可以在这样的场面下,仍能对未来浮想联翩。

    无论如何,这一关,他算是跨过了。

    一天后,那个秘密的海盗基地彻底被捣毁了,那是一个名为“午夜伯爵”海盗团的秘密基地,海军们笑得眼睛变成一条细缝。毫无疑问,这是一宗罕有的大案子,他们收获了超过十艘完整的大型战舰,还有大量物资、一个小型的金库……这些收获足够令他们升迁,大概不久就可以离开红土海域这个鬼地方了。

    红土神殿呢?他们为死者举办了盛大的悼念仪式,将他们的死亡视作为神圣事业而牺牲,甚至将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刻在了光辉圣堂的贤人壁上,与无数先贤共存在一起。

    对于此,布鲁菲德嗤之以鼻,能称得上贤人的,那个夜晚大概只有那位导师先生。现在好了,只要死亡了,就是光辉的、光荣的、圣洁的。

    不过他转念一想,说不定那块巨大的贤人壁上,大多数也是那样的货色。瞧那些神职人员的虔诚、那崇慕的眼光、那恨不得甘心替代的狂热,布鲁菲德终于明白过来,这是神殿高明的策略,是正确的。

    只有阿穆是如此的诚惶诚恐,他面容憔悴,平常保持得很好的仪容仪态,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他是消失了一个夜晚才重新出现在人前,当时他失魂落魄,但当他明白过来,布鲁菲德并没有“出卖”他,他整整怔了好一会,才懂得编了个故事,来配合布鲁菲德为他所编织的谎言:是的,导师命令我去寻求支援,我在麦田里苦苦寻找,但碰上了一些麻烦,没能及时通知大伙……

    两天之后,当布鲁菲德和阿穆终于有机会独处时,阿穆忽然在布鲁菲德面前跪了下来,探头就要去亲吻布鲁菲德的尾指,这可是一个奴仆表示愿意向主人效忠的动作。

    布鲁菲德被吓了一跳,他后退了一大步,把手缩开了。要不是阿穆的神情和动作看起来有足够的谦卑和虔诚,他的反应还将更剧烈一点。

    布鲁菲德想,我有料到他会表示感激,赢得他的友情和忠诚,但没料到,他竟然表示得这样彻底。

    阿穆垂着头,像被布鲁菲德的惊吓动作伤害了,颤声道:“布鲁菲德先生,你拯救了我的名誉,更拯救子我的未来,请容许我向你表达最至诚的敬意和崇拜,也容许我,成为你私底下最谦卑和忠诚的仆人!”

    阿穆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的真诚,布鲁菲德差点也被感动了,但他立即就想到了面前这个男子在那个夜晚临阵逃脱的行为,他嘲讽的笑了笑,说:“阿穆,我们是用灵魂来交往的朋友,你这样的行为是在侮辱我了,请先起来吧!”

    如果阿穆此时抬起头的话,定能看到布鲁菲德脸上那显而易见的蔑视和嘲讽,但他仍垂着头,沉声道:“布鲁菲德先生,如果你为我的鲁莽感到困惑,我可以保证,在人前,我会扮演成你最好的朋友,只有在无人的情况下,我才会恢复成你仆人的身份。先生,请你答应我吧!”

    布鲁菲德皱起眉,扭头观察了一下四周,这条神学院附近的小路,随时都可能有人出现的,他不得不加重了语气,说:“阿穆,无论如何,先起来吧!”

    阿穆将布鲁菲德的回答视为委婉的答应了,终于肯站起来,头仍是微垂,双手背负,一副忠仆的模样。

    “阿穆,我之所以帮助你,那是我觉得,那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那筒烟花,是不是被雨水打湿,而无法使用了?”布鲁菲德温言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有足够的真诚,无奈仍不够老练。

    阿穆的肩膀颤抖了一下,沉声道:“布鲁菲德先生,我发誓,当时确实如此,烟花湿了,不过……那是因为我要把它点燃的时侯,我因为害怕,当时太过紧张,我的手……抖了一下,它掉进海里了……我,我太懦弱了!”

    布鲁菲德的心也为之颤了颤,肯承认自己是懦夫,正视自身,这本身就是一种勇气了。他不由得认真打量着属穆,也第一次认真审视着阿穆的诚意。

    “接着,我好不容易才把烟花从海水里捞出来,但烟花彻底湿透了,再也无法燃点……我隐约听见了你们的惨呼声,我……我由于过分害怕,所以……跑了!”阿穆的头垂得更低了。

    布鲁菲德却抿了抿唇,对方大可以说,所以我马上去找人帮忙……但他没有这样说。显然,他说了真话,向自己吐露了心声,阿穆这个人心灵虽然懦弱、胆小,但灵魂并非是无可救药的。

    布鲁菲德为自己所下过的正确决定而感到高兴,他微笑道:“都过去了,不必再回头看。阿穆,你犯下的只是一个大多数常人都会犯的错误。只要坚强起你的心灵,日后你的灵魂仍是高贵的!”

    “谢谢你的安慰,布鲁菲德先生,我将谨记你的教诲!”阿穆恭谨的回应。

    “……”

    不管如何,布鲁菲德认为,他生命里终于有了第一个信徒,一个愿意效忠于他的人,不过是否真心实意,还得留待时闻去考验。

    一个小时后,刚刚感受完主人威严的布鲁菲德,立即就迎来了他的谦卑时刻,因为特洛克出现了。

    这位魁梧的先生笑咪咪地打量着布鲁菲德,忽然不冷不热的爆了句:“嘿嘿,我终于明白我的老朋友维斯特祭司看上你什么了,相信绝不会是你那套出色的说谎技术。”

    布鲁菲德立即明白过来,毫无疑问,这位如码头工人一般魁梧的先生,已经看穿了他的谎言、洞悉了真相,他赶紧垂下头,诚惶诚恐道:“特洛克祭司,我仅仅是保护你我的安全!”

    “别把我也扯上了!小滑头!”特洛克冷笑道:“我老朋友的信里仅仅说你拥有极为出色的天赋,可没说你拥有极为出色的能力,看样子,他也被你蒙骗了,你说,我日后是否还应该相信你所说的话?”

    “对于维斯特阁下,我始终保持着最高的敬意,我并非有意对他隐瞒什么,只是我们相处的时光里,从未找到过合适的述说时机!”布鲁菲德不卑不亢的回答,他这次说的是实话,单就真诚上,倒找不出有什么可以挑剔之处。

    特洛克默默凝视了布鲁菲德一会,才叹气道:“罢了,你是什么样的人,白色女神会用时间去证明!”

    他话锋一转,又道:“托玛纳的风暴仍在继续,大王子果然病逝了,接下来,又会轮到谁呢?无论如何,你这次的低调,总算是做对了……”

    特洛克喃喃的说着,也没和布鲁菲德道别,就这么自个走了。布鲁菲穗却轻轻松了口气,这位先生缜密的心恩,倒和他的个头一点都不相称呢!

    之后,布鲁菲德赢来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时光。

    刚回到神学院那个属于他的座位时,菲纳小姐还回过了头,用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关切的注视着他,然后用玩笑的语调夸奖道:“布鲁菲德,你当时表现出来的英勇和镇定,获得了不少导师的认同和赞赏呢!”

    布鲁菲德只好谦虚的回答:“我相信获得赞赏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我的名字差点就被刻在了贤人壁上。”

    这种略带嘲讽和刻薄的谦虚方式,引来菲纳咯咯的笑声。无疑,她绝对是可爱动人的,尤其那对深深的酒窝,相信可以让不少男子醉死在其中而不能自拔。而且,她对布鲁菲德的好感也是显而易见的,但此时的布鲁菲德,印象更深刻的却是蕾尼,遗憾的是,这位出奇清丽的女子,在那个夜晚之后,似平对他冷淡了许多。

    布鲁菲德心里想,或许她内心已涟漪圈圈,只不过表面上维持着应有的矜持……

    但他却万万没有料到,蕾尼已经开始蔑视她的救命恩人了,因为她觉得,布鲁菲德是一个天性凉薄和极端虚伪的人。

    如此的转变,也与蕾尼的出身有关,一个来自红土海域东北部的贵族,曾经赫赫有名的伊格家族,却因最近几代人的不善经营,从一个大岛屿的主人,到被债主赶出岛屿成为流浪家族,再变成今天必须依附于别的大家族,才能在陆地上占有一席之地,其中最黯淡、辛酸的时刻,蕾尼都曾经历过。

    在她看来,父辈们都是如此的善良,他们公正待人,有贵族的风范,却无贵族的架子,伊格家族之所以沦落至今天,完全是因为父辈们身边的奸诈者,那群伪善、凉薄、无耻的恶徒!

    把伊格家族赶出家族岛屿的,是祖父最信任的助手;流亡途中,串通海盗来掠夺家族最后那一点财富的,是父亲最疼爱的侄子……

    布鲁菲德在她眼中看来,无疑也是那一类人,有能力,懂得博取他人信任,但伪善、凉薄,不值得信赖。

    布鲁菲德和她,如今在神学院里也算是半个传奇人物了,他们曾经在海盗的秘密基地里逃生,还近距离接触过海洋侠客一般的传奇海术师,触摸过对方伸出的友情之手。

    没有人怀疑过那位传奇海术师是否存在,两个生还者本身就能说明一切,单靠两个未满十八岁的神学院学生,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艘战舰开出这么远的—传统的观念禁锢了人们的思维,令他们将真相拒于门外。

    这是一个令布鲁菲德满意的结果,所以每次有人要他谈起那位传奇的海术师,他总是尽力投入到自己的角色,绘声绘色的描述他的“偶像”。蕾尼则刚好相反,每当有人问起,她都尽量避而不答,如非得回答,也把话说得轻描淡写,如此做的目的,也仅仅为了遵守布鲁菲德要求她许下过的承诺。

    如果有人细心观察的话,就能在蕾尼的叙述过程里,从她眼中读出不屑,甚至是蔑视。

    偏偏就在她最蔑视布鲁菲德的时侯,他们又再次相遇了。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