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足够了。”
“而且,对一个暗夜精灵而言,刺杀一个同族,甚至一个高等精灵,那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战场上的偷袭与圈套是残酷规则的一部分,甚至权势争斗中的阴谋也可以归入手段的一部分。但刺杀……你不觉得吗?”
“是卑劣了点。”查理卷起唇,冷然道,“但既然都是剥夺生命,难道还真能有什么不同吗?如果我觉得有必要,我不介意用它。”
尼瑞斯默然了一瞬:“……帝国的人,埃拉索瑞安帝国的人,也是这么想的。大约两千年前,在一个帝国伯爵暴毙之后,他雇佣的语言教师,一个暗夜精灵回到了家乡。不久之后,我们有了这一行。高等精灵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
虽然不好意思,但查理承认,自己的确听得津津有味:“所以,最初,是用来防范人类对暗夜精灵出手?”
“是的。然而没人喜欢这一行,这是最低贱的。”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以此为条件。”
“但你不觉得,不对么?”
“可是你自己觉得。”
而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尼瑞斯沉默了。查理没有再说什么。尤里在前面。正用手指抚摸一幅浮雕。觉察气氛有异。一边把最后一角面包送进嘴里。一边看了看他们。
随即他判定查理没有受到威胁。大概还占了点上风。于是唇角一翘。继续享受自己新找到地小乐趣去了。
“……其实。并不完全如此……”尼瑞斯蹙起了眉。“怎么说呢……我姓蓝空。虽然很少提起。”
“蓝空?挺好听地。”查理直白道。然后拜他精通两门精灵语地缘故所赐。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姓氏。这个暗夜精灵地姓氏。似乎有点违和感。“但好像……不多见?”
“这是一个不属于夜晚地姓氏。”尼瑞斯无奈地摊摊手。“日光。白云。蓝空。它们属于白天。”
“噢……”查理明白过来。不属于夜晚。也就是不属于暗夜精灵;属于白天。也就是属于高等精灵。或者说六千年前、精灵社会分裂前地上层精灵。这是精灵内部地历史问题。他能说什么?
“我听说有姓晴风的。也是类似?”
“晴朗的风不分白天黑夜。当然,姓氏并不总是意味着立场。不过当初,蓝空的确是上层精灵里还算有些份量的一个姓氏。他们追随了达斯雷玛,去了奎尔萨拉斯。”
“可有一小部分留了下来?”
“没错,一个大家族,总是有很多分支,以及分支的分支。湖岸上的大树会把细根伸到水里,所以一个上层精灵家族的分支里,有非上层阶级的暗夜精灵,留在了海加尔山脉,也没什么奇怪的……”
“人类的情况也一样。”
“起先没什么。一个村子里的,谁也不会在乎这个。所以我也没觉得这个姓氏怎么了。不过后来,我懂了。那时候也不知道谁先提出来的,我们一个村的年轻人,都去了山峰。总要学点东西。结果我们才知道,月神殿要信仰最虔诚的,德鲁伊要最亲近自然的。猎人一般是从小就喜欢打猎的那些,因为都有一手好箭术。而战士,他们要最勇敢、最强壮灵活的。”
“箭术比起来容易。强壮不强壮也不难分辨,来个举重,来个障碍跑,再加个长跑。可虔诚、亲近自然,他们怎么测试的?”
“我也不知道。没有测试。不过我想,蓝空这个姓氏,至少没几个暗夜精灵,会觉得是虔诚的。
”
“……歧视无处不在。”
“其实选不上也没什么,失望归失望,我觉得原来那样也很好。可我只有那么几个朋友,年纪相仿,他们都去了。我不想再一次陷入那样的等待,漫长煎熬,最后却只能等到谁的死讯——我没有母亲。她还活着,可她有自己的姓氏,并且认为我是她年轻时的疏忽……我从小跟着父亲长大。他是个好猎手。然而再好的猎手同时也是猎物。十六年前他为了履行职责告别我出发,回去的只有他的弓,大半张弓身。”
“所以你入了行?”
“嗯。他们总是招不够人手。然后我发现,其实这一行也不错。站在角落与阴影里,固然不那么荣耀,可是更加安全,看的更清楚,也能为同伴提供做点什么。”
“对啊,换成我,我就宁愿这样。”
“然而即使这样,事到临头,我竟然还是和他们分开了。五年前的圣战,上面认为,让姓蓝空、远晨之类的士兵,参与世界树诺达希尔下的埋伏,是不安全的。因为诺
就种在伊利迪安造出来的小永恒之井那儿。他们好t:这样的,会效仿伊利迪安,去偷水?”
“……”查理只能想到一个词:政治审核。啊,至少暗夜精灵们没搞文化大革命,宁愿分裂成两部分,也不愿意内斗到死。
“朋友们不会和我说这个,队长的命令是单独派给我一堆任务。拉拉杂杂,十分繁琐,要花很长时间,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危险。亏他想得出来。他肯定为此绞尽脑汁。可并不是每一个都会忌讳议论这些。我的职业习惯……一不小心就听到了。”
“……至少朋友们信赖你,你的队长也很在乎你。比起上面的态度,这些更重要。”
“是的。另一方面,正是因为如此,我没有参加最艰难的战斗,也就没有死在海尔加山脉的双子峰上。我想我是庆幸的,可这样的幸运,真是太讽刺了……他们里头活下来的只有多琳,她右前爪的骨头受了严重的损伤,又治得太晚了,行走时还好,奔跑时……幸亏她猎技高超,最擅长隐身潜近,总算还是能好好照顾她自己。
“村子里几乎被夷为平地。幸存者开始重建,但我不想再留在那儿,就搬到了黑海岸。奥伯丁的南边,一个小渔村。多琳跟我到黑海岸,没几天就和森林里的夜刃豹混熟了。毕竟她那么漂亮。她过得可比我还逍遥,自由自在。想换口味了,就叼着只兔子小鹿什么的来找我,然后非逼着我给她钓鱼,还一定要钓到石斑鱼,黑海岸最有名的石斑鱼,是那么好钓的么?挑肥拣瘦,最最鲜美的鼠斑一条都不留给我……”
“你真抢不过她?”
“……她刚回来时瘦得厉害,后来她又强壮起来啦,不过一开春,她就怀上了……要不是为了爱尔柏塔,她也不会去引开那些熊怪……可要是没有爪子上的旧伤,她又怎么会跑不过那些发疯的东西……”
这些早已超出谈判、建议与说服的范畴了。只是,尼瑞斯想来很久没能和谁尽情聊天了,而查理则听得入神。尤里陆续瞄了他们几眼,虽然好奇,但没打搅。
“……爱尔柏塔也爱吃石斑鱼吧?”
尼瑞斯低头看看一直跟在身旁的幽灵豹,皱起鼻子嫌弃道:“她更麻烦,还得我给她剔掉鱼刺。其实石斑鱼就中间那么一根大刺,只是她两个多月的时候学着多琳吃鱼,不小心被卡到过……”
查理也低头去看幽灵豹,忍不住嘀咕:“我也被鱼刺卡到过,不止一回,还不是照样自己吃。”
后者抬头瞅瞅他们俩,晃悠了下尾巴,喷了声气。
“你也招架不住的。”尼瑞斯神色里不由浮起了笑意,“如果你被她亦步亦趋地跟着蹭,嘴里还叼着条活鱼。”
查理想象了一下,比划比划爱尔柏塔的身高:“让我哀悼一下,为你——当时所穿的裤子。”
尼瑞斯失笑,不过很快,他的笑容收敛:
“本来那样过下去也不错。可奥蒂莉亚星歌来了。她要寻找维琳德星歌。她是个低阶祭司,不过如果办好了这件事,她就可以成为中阶祭司。她有这个实力,只是因为维琳德星歌下落不明,她在月神殿内部失去了庇佑者,处境不易,难以擢升。
“也是因为如此,她只能找个盗贼当随从。一个经历过海加尔圣战的盗贼,大概听起来比刚受完训练的好用些。她以月神殿的名义要求我履行职责。多么可笑,明明不信赖,却又不肯放弃我的服务。至于奎迪斯,是在奥伯丁乘船时遇上的。”
“……”查理努力寻找合适的句子,可尼瑞斯不觉得他自己需要安慰。
“elune无上仁慈,但月神殿只是个政权。我曾经把这两者混淆了,她们大概也希望我们如此。至于祭司,她们是暗夜精灵当中掌握了牧师法术的那一部分,的确有一些高贵睿智,但并不定然如此,也和她们的身份无关。我不会再等待。我所希望的,我自己去做。”
“那么,你要什么?”
“你知道的,那些近侍,或者还有他们的主人,如果她知情的话。”
尼瑞斯低头把手伸给爱尔柏塔,语速慢了下来,方才轻柔的嗓音,此刻变得清晰而坚硬:
“elune为证,以爱尔柏塔与我的姓氏为凭,我,尼瑞斯蓝空,誓要他们流干最后一滴血。”
查理不知道说什么。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发誓。这个世界的誓言,那是真正的誓言。
尤里听不懂,但他看得明白尼瑞斯在做什么,当下肃然。
爱尔柏塔舔舔尼瑞斯的手心,又蹭了蹭,动作轻巧而小心,带着温和的哀伤——曾经,对这两个同伴与父女而言,拥抱嬉闹稀疏平常。但如今,那样的接触,对双方而言,都已经成了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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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点时间。我要和尤里谈谈,也要好好想一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