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大,小时候她是个健康可爱的孩子,只是不善言语。有一天家人照看不周,大从楼梯口跌落下来,头部重重栽在地上,送到医院已昏迷不醒。记得我赶到医院,看到的大已是面无血,头上扎着绷带,鼻孔插着橡皮管子,眼睛紧紧闭着,一动也不动。母亲坐在大的病边不住地流泪,病房里静得出奇,我顿时感到世界一下变得不可思议,仿佛来到另一个人间。跺着双脚,我嘴里不停地唸道:“怎么搞的,怎么搞的,早上还好好的……”我想哭,却又没有眼泪。一个好端端的孩子,瞬间变成这模样,偏偏又是我的大。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难道这世上就没有大了吗?我真想替大去受罪,让她坐起来,让她出去外面玩耍。我看母亲心如刀绞,已经说不出话来。亲戚们陆续来探望,一见面就问:“还没有醒过来?”祖母一直在唠叨:“太不听话了,太不听话了……”埋怨中带着几分担忧。我怕母亲更伤心,只好安慰大家,拼命找出“不要紧”的依据。护士一会儿来察看一次,医生不时来检查,照例一声不吭地走了。大家再三追问:“病人情况怎么样?”他们只是含糊地应着。我知道伤势是很严重的,晚上将是判决生死的时候。里我几次从梦中惊醒,朦胧中很怕听到不祥的哭声。直到第二天清晨,家里没有什么动静,母亲整在病房里看护,一大早祖母就赶到医院去,我略微放下心。不久听到母亲从医院回到家里,说大醒过来,知道饿了。我说不出的高兴,此时才掉下眼泪,急忙带上吃的,奔向医院。大鼻孔里的管子已被撤走,眼睛无力而柔和地张着,一直望着我进来,大概嘴里还喊不出“哥哥”。
大伤好以后,显然留下了后遗症,变得有些固执和傻气。加上后来又有几个弟出生,母亲好像不再喜欢大了。尤其是1956年“公私合营”后,家境大不如前,单靠父亲一人菲薄的工资收入,显然入不敷出。要养活一大群孩子,持家十分困难。母亲每天忧心忡忡,有时就把怒气撒在大身上。甚至有点歧视,竟不让大跟我们同桌吃饭。只有父亲从外地回来,一家人围坐在一块,大才有了“自由”。母亲还老是拿眼睛瞪她,大吃多了,就骂她馋,而对两位弟弟,却硬逼着要他们多吃点。大因此养成怯生生的样子,只要母亲不在家,她就跑到厨房里吃食物。有一次被我撞见了,她慌忙躲到门后去,后来知道藏不住,才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块饼干,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我。看到大成了这样,我痛心疾首,恨母亲教育不当,不该对大另眼看待。
也许大真有点傻,还没有读完小学,母亲就迫不及待地把她送到工厂去当学徒。才工作一个月,母亲又要大把工资全交上来。家庭经济虽有困难,但这样对待大,也太不公平了。1958年“大跃进”过后,工厂又纷纷“下马”,厂里的工人都被分配到农村去劳动。大在农村住不惯,听说经常吃不饱,她便拿公家食堂里的菜肴。一次,两次……终于发展到被开除回家。这一来母亲气恨交加,一连打了大好几天,恨大不争气,恨大沾上“”的恶习。大概对清白人家来说,最痛恨的莫过于“窃”这两字。(待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