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平湖放千堆，教客休停鹦鹉杯。吾辈漂零何足数？醉拍兰舟送落晖！①
“此诗豪壮英武，气盖当世，不愧楚狂生之作！”坐客中一人击掌而叹，大家纷纷附和。
等盛赞完了，清王才看着南宫笑道：“你的呢？”
南宫谦恭而笑：“有了这些大作在前，小臣不敢妄献拙作于殿下尊前。”
“那有什么！大家不过是相聚歌咏而已，孰优孰劣南宫兄何必那么计较！”罗明溪抢先笑道。
西门玉缓缓抚摸着手里的玉戽，一双玉手映着翠绿的玉戽，更添娇，她每听见罗明溪的声音，或者展眼轻笑，或者垂头敛眉，无论何种姿态，都如画一般，不胜收。
“如此……那就献丑了！”南宫无奈，只得把自己的呈上，转过头来，远远看着东方的表情。东方却自顾自喝酒，好像对船上的一切事情全没有看见一样。
清王亲自念道：
“繁华依旧，醉拍青衫惜红豆。醍醐往事空流水，最飘零，酒狂诗瘦。长湖烟月，几人消受。 问千古英雄谁又？况霸业消沉，雨狂风骤。二十余年，收拾舞衫歌袖。执愁，销尽清昼。试向风前，吹彻杨柳。②”
一念完，舫内一片岑寂，楚石卿的脸变得有些难看，清王含笑微微点头，过了许久，才听得角落里一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赞道：“好！”
众人都朝那人看去，却是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的东方命薄，只见他一身黑袍，神情萧然，落拓不羁，犹自端着酒杯，眼神中大有醉意。
“原来是东方兄。”百里熙若嘴唇嘲讽地微微翘起，“东方兄也懂得这首词的佳妙吗？咱们只管在这里作诗，却忘了请东方兄也来上一首。”
“不错！逢此嘉会，东方少爷若不参与，岂不可惜？”楚石卿冷冷地盯着东方。
“素闻东方公子倜傥，才气横溢，这样的诗宴酒会，怎么少得了公子您呢？”坐客中有人出言相激，大家都知道这位东方公子倜傥是有的，才气横溢倒从没有人听说过，听他这么一说，不少人都笑了起来。
西门玉也不解颜微笑。东方一双醉眼看去，见心上人也在嘲笑自己，不心中又酸又苦。
清王温颜笑道：“如此，东方公子不妨也来略试身手。”
东方命薄摇了摇头，道：“蒙殿下青眼，不过小人不通诗书，也不懂那些儒雅的情趣道理，不敢在殿下面前舞文弄墨，这就去船头赏景去了，请殿下和在座各位自便。”说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旁边一人伸腿横于他的去路上，东方醉眼朦胧，也看不清楚，绊在那人腿上，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众人轰然而笑，清王略略皱眉。
东方命薄朝西门玉望去，却见西门玉正浅笑望着罗明溪，两人目光相对，眉目传情，浑然不理会周围发生了什么，东方心中大痛，知道她一副心思全放在了罗明溪身上，浑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看看自己踉跄独行、失魂落魄的模样，再看看罗明溪轻裘缓带、器宇轩昂的样子，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于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辛夷一则怕他心中难过，二则气愤这船上的人枉自号称名士，却如此狗眼看人低、目中无人，于是跟着站起来，跟着他往外走去，刚好方才伸腿绊东方的那个人腿还没有缩回去，正在那里满脸是笑，辛夷瞧的不顺眼之至，提起脚来，假作没看见，在那人小腿上狠狠踢了一脚，又假作踉跄，狠狠踹在上面，那人痛得当场大喊出来，辛夷心中暗自痛快，脸上却对那人粲然一笑：“哎呀，这可不好意思了！”跟着脚跟旋了一下，踩着那人的脚踝高一脚低一脚地走了出去。
清王远远看着她苗条的背影，目光一直追随她消失在舱口，嘴角不自泛起清隽温雅的微笑。
辛夷来到船头，远远望去，只见一片水，烟波浩淼，顿时心胸一片开阔，岸上杨柳吐绿，如锦，游人画船如同在画里一般写意，东方正倚着船舷眺望，手里拎着一小坛绍兴雕酒，不时地仰天灌一口。
辛夷在这样无限好的光里微一侧头，便看见了他眉骨峥嵘的脸，带着几分自伤的味道，却显得格外倔强。这样忧伤却不发一言的倔强少年，偏又如此萧旷磊落，看在辛夷眼里，不知不觉心头轻颤，一股怜惜和了解之情油然而生。
万紫千红里，只有这个少年是如此的忧伤苍凉，杨和柳影、青山的倒影和水的波光，更显得他是如此的孤单凄零，无人问津，让她不知不觉把眼光只放在这个黑袍的少年身上，而忽略了身外铺天盖地的大好。
“喂，你可以的，为什么不去打败他？”辛夷双手垂在船舷上，歪着头看着东方。
“他？他是谁？”东方喝了一大口酒，终于转过头看着她。
“当然是罗明溪了！”辛夷毫无遮拦地说了出来，“心上人面前，你何必让他出尽风头？他的诗那么差劲，我都听得出来！”
东方沉默了一会儿，带着酒劲笑起来，：“只是要打败这样一个人吗？为了打败这样一个人而出手，是不是太不值得了？”
“虚伪！”辛夷毫不留情地骂出来，“其实你一点都不喜欢看着他那么风光的，不是吗？何况是在西门玉面前！你何必找这样清高的借口！”
东方怒视着她，良久才敛去脸上怒，望着远处青山的黛影，又恢复了眼中的醉意：“与其跟你争辩，不如赏江上清风，和山上，还来的赏心悦目一些。”
辛夷哼了一声：“你其实是走不出以前东方令誉的阴影，害怕来自世人甚至家人的伤害，担心别人对你的看法……你不是不在乎别人的眼光，而是太在乎了，所以假装不在乎而已！”
她转过脸看着东方：“喂，其实你是个好人，是不是？”
东方呆怔，慢慢转过脸来。只见辛夷一双明净的眼睛凝视着他，嘴角带着笑意，她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对他说出“其实你是个好人”的话来，浑不在意，好像天生就是那么认为的，天真率直，好似用一个孩子的眼光来判断一个人的好坏一样。
她笑着转过脸去，一脸新奇地望着远处，一枝鲜的在她发上斜欹，而东方却沉浸在那种直指人心的透彻和知己般的震荡中，久久无法回神。
①据王世贞《塞上曲》及吴伟业《听道士卞玉京弹琴歌》改编。
②据余怀《桂枝》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