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营弓箭手占着远近的高地,步弓兵、长枪兵与重步兵一点点的推进,用燃烧的火和刀枪摧毁牧民的毡帐,把他们往一处赶。尤岱领着骑兵,抢了蒙古人的马匹。无箭、无骑,二千多牧民被徒手赶到河边,却又不敢涉水而过――彼岸千余刀盾手磨刀霍霍,严阵以待。袁武与众将来回巡视,这些人里,妇孺老少居多,青壮难得。杀?不可能!一旦开了这种杀戒,孤山营就不再是孤山营了。放更不可能,蒙古人历来是上马征战,下马牧羊,兵民不分。这些人若是放了,说不好鞑子就多了几百士兵。“两千人质,倒不好养活!”袁武心里嘀咕着。
武隶领着四十余骑一路狂奔,距战场还有三五里,已是人马具喘。洪德寿道,“大人,战马怕是不能再跑了!”武隶一看,胯下马匹跑得都口吐白沫了。他吓了一跳,赶忙勒住战马。四十来人全都下了马,牵马拽蹬,徒步前行。前边有座老大的庄园,亭台楼阁,坐落了好几亩地。武隶靠近后,才发现孤山营一个总旗正围攻这庄园。庄园里不断射出冷箭,士兵们也不停往里头射箭,斗得厉害。士兵们冲了两次,被乱箭射退,还伤了十来个。总旗官恼怒不已,正让人四下点火,烧他个人仰马翻。
武隶走到跟前,与总旗官一对脸,那总旗立时行了个军礼,“见过武大人。”武隶对这位总旗没印象,便问,“你是哪位大人帐下?”“卑职任学书百户长大人帐下总旗官杨麒。”武隶喔了声,便观望眼前。土木构造的房屋,简直是灶房里的柴火,一点就着。可惜了诺大的庄园,片刻之间烈焰熊熊。一把火将十来人烧出庄园,士兵们呼啦啦拥上前去,将他们团团围住。杨麒大手一挥,喝道,“给我绑起来!”
呀……
重围中,一个大汉惨烈地呼号,抡起手里的大刀片子,往孤山营士兵的身上招呼。大汉身后的女人,挽着一把组合弓,箭在弦上,蓄势待发。那汉子势大力沉的三刀,便砍翻了上两个来绑他的小卒。大刀一横,刃上鲜血淌了满地。身后女人突然松开扣弦的双指,一箭穿透了二十步外的弓箭手的胸口。
杨麒瞧得怒火丛生,三两步跨到那汉子面前,手里铁枪随势刺出。枪是兵中王者,刀砍枪刺,刺死砍伤。枪的厉害,不但在于杀伤距离长,还在于枪能破甲。呼啸之风迎面而至,那汉子挪步横移,将刀刃格在枪身上,上步向前削。杨麒抽回铁枪,向后一个垫步变枪为棒,横扫那汉子的下盘。那汉子向前纵跃,以居高临下之势,凌空辟出一刀,正是军中常见的招式――力劈华山。杨麒半蹲马步,来不及动作,只得就地打两个滚,躲开汉子的刀。
再站起来时,杨麒头盔落地,打扎的头巾也不知哪儿去了,披头散发,狼狈之极。所幸铁枪在手,仓促之间,杨麒一式回马枪,那大汉横刀于胸前,以刀身硬当下这一枪,却也退了几步。杨麒一枪逼退那汉子,几个小卒拱上来护卫,使他稍有喘息之机,这才察觉一身冷汗已然湿透了。杨麒心里暗叫侥幸,这汉子好强soudu.org的武艺。白刃肉搏,杨麒从不畏惧。从陕北到蜀中,自云贵还孤山,一路大仗小仗,杨麒领着他的弟兄血雨腥风的拼过来的。眼前这样,强大到他只有招架之力、无还手之功的对手,他还是头一次碰见。
杨麒回味这电光火石的三个回合。自己抢先出手,刺对方咽喉,占据了攻势,对方却后发先至,顺枪上削,以攻为守,第一个回合,他便失了先机。
于是,他被迫半蹲马步,横扫下盘,那汉子应变极快,跳起狠劈。若不是自己下意识的打滚逃开,已然被劈作两半了。第二回,胜负已然分了。
至于那招回马枪,就这样简单被封住,杨麒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所以然来。这是他自命的绝杀,先诈败而逃,然后回马枪,沙场上死在这招下的敌手,已近二十余人。那汉子只随手一挡,竟然破了这枪。他越想越气恼,越想越窝火,看着汉子身后那些得意洋洋的脸,杨麒只好回头望着武隶。
武隶见对方武艺精湛,早有群殴之意。不待杨麒开口,他挺起长枪大喊,“弟兄们并肩子上啊!”武隶这头四十七人,算上他四十八个,加上杨麒手下一个总旗五十人,除去中箭受伤的十来个,也有八十来人,以八围一,岂有不破之理?
火焰和浓烟吞噬了整个庄园,花地变作焦土。竹木爆裂,宽大的房屋哗啦啦垮塌下来,压碎了一地的锅碗瓢盆。血泊里,躺着七八条汉子,草地上,几位降丁抱头坐地。边上,十来个士兵看着。更远些的地方,刀枪成林,五十来人内外围成两圈。重围中,大汉持刀而立,喘息沉重。一把鬼头刀,砍豁了无数缺口。
“大人,咱还有火铳呢。”洪德寿打后背抽出挚电铳,意思是冷枪打死得了。“抓活的!”武隶瞅着眼前这人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而且这人伤了这么些兄弟,冷枪打死未变太便宜了。其实武隶寻思着,能不能在抓的那女人脖子上,架把刀,逼降这大汉。不过这手段似乎下三滥了点,顾虑自己在孤山营的形象,他也不好意思直说。三番五次的暗示洪德寿,谁知这厮领悟力也太差,出的主意没一个在点子上的。
最不忿的是杨麒,一世英名就毁在这汉子手里了。他握紧了铁枪,喝到,“看枪!”喝罢刺出一枪。那汉子虽久战乏力,却仍将它格挡_4460.htm开去。汉子身后两支花枪刺来,他不及挥刀,侧身将花枪攥住。杨麒窥他防御空虚,打掉他手里的大刀,再往他肩上扎去。另外二只花枪同时刺出,皆奔那汉子左肩而去。大汉耳听风声,猿臂舒展,一把将三杆枪卷下来,夹在腋下,横向使劲,力拼五夫。
啊……
大汉怒吼一声,五根花枪脱手而出,尽落入他手。杨麒大力回夺,只觉得手上火辣辣的疼,转眼间,铁枪易主了。他一身气力落空,不自主的倒退,与身后小卒撞在一处。这番拼杀,骇得杨麒直瞪着那汉子,手足无措。大汉顺手将右手两只花枪投出,前方小卒躲闪不及,枪尖刺破锁甲,透体而入。另一只花枪擦着人缝,飞出去三四仗,深深扎入泥土,尾尖兀自抖得不停。
大汉取出一只腋下花枪,转身投掷,武隶恰在他身后,赶忙闪身躲避,谁知这枪奔着洪德寿而去,也不给他一丁点时间,花枪就穿透了胸膛。大汉左右各持一枪,双手圆抡,众士卒竟不敢当其锋芒,纷纷躲避。他持枪冲到被俘女子身旁,一把抱住她。
地上一片火海,已没有了庄园。牛羊圈里嗷嗷待哺的幼崽也没了呻吟,空气中满是血腥和烤肉的味道。大汉半跪在地上,铁枪触地,望着烈火中的家园。
啊……
大汉再一声大吼,听得众军士一颤,握紧了手里的兵器,将利刃对准他。
啊……
大汉仰天大吼三声,一口淤血从胸中涌出来,喷了身旁女人满脸。女人紧紧搂住大汉,抓着衣袖,要去擦拭汉子嘴上的血。武隶见状一挥手,五十来人挺着刀兵向大汉逼近。大汉与女子四目相望,那女子露出凄惨的笑容,用蒙古语说道,“我的妈妈,图阿拜……她和爸爸……霍布克台……巴特尔,死在……一起,我本来那时……就该死了。今天……咱们死在……一起,我和妈妈……一样的……幸福!”女人握住汉子的手,大汉虎口崩裂,血流不止。鲜血滴在她嫩白的手上,灿若桃花。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刀下留人!”数骑顺水奔来,马上之人纵声呼叫。武隶听得呼叫,心里一缓,吩咐众人暂且按兵不动。来人急驰而至,武隶一瞧,正是副镇抚刘光祚,其余几人也多识得,是贺之龙、楼挺一干人。贺之龙翻身下马,快奔几步跪立在那汉子身前。唤道,“如虎!”原来这大汉正是逃亡草原的卫所士卒猛如虎。
刘光祚与武隶交涉几句,大约得知情况,环视左右,只见一片狼藉、死伤盈野。心说这处厮杀,比大军可是惊险不止十倍,也不知如何收场。他踱步到猛如虎身边,叹息道,“如虎兄,都是大明的子民,你又何苦如此?”猛如虎吃力抬起手臂,指着那堆灰烬,无力地嘶吼,“这是我的家……我的家……”话音未落,咚地一头栽到在地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