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雁北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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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了,武隶领着他的七十骑,跟上尤岱。张翠花拎着偃月刀,与他策马同行。奔袭验马滩的大军,已先走了将近三个时辰,尤岱有些担心赶不上。孤山营的骑兵与蒙古骑兵不同,每人只有一匹马。路上骑一程,就得下来走一程soudu.org。夜路容易迷失,好在是满月,大军留下了不少路标,又有斥候领路,倒不用太过忧虑。

    这些天武隶自觉学到很多,也大约明白了仗是怎么打的。可是他对手头的火器很不满意,因为掣电铳大有问题。首先是老化严重,还没怎么打,将近三十只火铳报废了。其次是点火,掣电铳是撞击燧发枪,可不是每次撞击都能引燃火绳,射出弹丸,扣三四次扳机才打一枪是常有的事。而口三次扳机,就意味着要重装三次弹簧机括,这个时间弓箭手至少能射两箭。现在,他的七十骑一半人使用弓箭马刀,一半人用火铳。其实若不是武隶坚持,没人愿用火铳。但武隶的坚持也是有理由的,蒙古弓箭手的有效杀伤射程约是一百五十步,善射者能达到二百步;明军弓箭手射程一般为一百二十步,臂力强劲者也就一百七十步,而准确射击的距离,其实一般只有五十步,善射者远些,约七十步。明军步兵用弓箭与蒙古骑兵对射,吃亏不小。孤山营向以训练严苛著称,曹文绍手下的步弓兵,从不惧与鞑子的弓骑手对射。可是武隶这七十人刚征召入伍,马上就打仗,没有时间训练,达不到那样的标准。

    武隶捏了捏手里的长枪,枪长丈余,钢的枪头硬木的枪身,颇沉重。想到这里,他不由用崇敬的心情偷偷瞟了张翠华一眼,她那大刀要叫自个儿使,可没法抡开。武隶重重的咳嗽,吐掉嘴里的泥星子。夜风似乎更大了,吹得他一身甲胄透凉,细沙扑面,总有三两颗大的打在脸上。武隶望望天空,虽有一些云层,却不浓厚,不像是沙暴的样子。

    大约是子时,尤岱领着骑兵到了浑水河。把守渡头的虎大威已经随着袁武大军出发了,艾万年的二百其骑还在,带着夺来的三百匹牧马,武隶所部涉水而过,艾万年恰好在水边,两人碰了个对脸。“原地休息!”艾万年见武隶第一句,便是尤岱的命令。武隶的七十骑本就在队列最后,直接在滩头的草地上歇下来。“艾兄弟你可真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的比驴累。”武隶忍不住如此调笑,“难怪年纪轻轻,就做了百户长。”艾万年听完一愣,这说法忒也粗俗,不过还真贴切,于是他笑道,“武兄真是妙人妙语。”

    风越发大了,乱流迷眼,所有人自发背风面河而坐。吃草饮水的军马纷纷趴下去,关上鼻子的气孔,只留一条缝隙呼吸,以防风沙。“难道是大风沙暴?”武隶惴惴不安,这种鬼天气,可不是行军的时候。艾万年却道,“这场沙暴来得及时!咱们的谋划只怕成功泰半了!”武隶吐掉嘴里渣滓,正要说些什么,前头尤岱的亲兵过来传令,趁着风还不大,速奔验马滩。张翠花瞧武隶憋得辛苦,随手将手帕给他。又扯下衣服一角,撕作两片,捂著自己口鼻,剩下一片递给艾万年。

    漫天的沙遮盖一切,看不见星月,也瞧不见乌云。风吹过耳际,响若惊雷。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有光,也睁不开眼睛。武隶拽着马,一步一个脚印。前头隐约有人,后边隐约是自己的部下。凭着一点风暴里根本辨不清的马蹄声,盲目地朝前走。武隶突然一个踉跄,也不知是撞上了谁。前头那人一把拽住他,在那儿大吼,“别走啦,前头根本没人,大队人马走了别的方向,咱们走散啦!”虽然近在咫尺,武隶却瞧不清楚他的脸,也吼道,“你是谁?”“洪德寿,你是谁?”“武隶!”洪德寿是武隶手_4460.htm下二总旗之一,一听说跟前这人就是百户,立刻有了主心骨一般,根本顾不得礼节,吼问,“大人,咱们怎么办?”武隶侧耳听,后边约莫有人马,“停下来,等弟兄们聚拢,别再走散啦!”很快,几十人便围拢在一起,不再前行,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再不见来人,张翠花也不见了踪影。武隶猜想,他部下可能有一小半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再走是不可能了,辨不清东南西北,谁知道会走到哪儿去?“大伙休息,等风沙小些了,再赶路!”武隶解下马背上的被褥,连头带脚的裹上。被窝里头听风声,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居然睡着了。

    睡意正浓,武隶却被人摇晃惊醒。风止了?睁开眼,把脑袋探出被窝,东方已现出了鱼肚白。洪德寿正坐在边上,武隶打开被窝,站起生来。黄沙遍地,压断了绿草叶。猛然记起正事,武隶一拍脑袋,“糟糕!得追赶大军去。”四下一看,人多还在睡着。“洪德寿,叫醒大伙。”武隶挨个数人头,计有四十六人。

    “大人,可以出发了。”洪德寿一句话,把武隶从沉思里唤醒过来。“咱怕是追不上了,得快马加鞭。”武隶踩着马镫,骑上战马,眼前这四十来人,有些是自己的部下,有些则是艾万年的老兵,他大声道,“弟兄们,都给我打起精神,走着吃饭,鞍上饮水,一步都不能停。出发!”

    落单了,武隶现在最怕的,就是碰上蒙古人。“也不知道,袁将军那边,是不是已经开战了。”他思来想去,觉得兴许还能赶上,“大军连夜赶路,那么大的风沙,肯定也走不了。”旭日初升,武隶瞧着金灿灿的阳光,那个高兴啊。有了太阳,就知道东西南北,不担心迷路了。他怪叫一声,重重一鞭抽在马臀上,战马吃痛,立时狂奔起来。

    大风过后,烟云消散,长空一碧如洗。迁徙的大雁自南方飞来,成群结队,连绵不断。有时候三两只连翩飞翔,有时候排成一字长蛇阵。大雁群飞过旷野,它们俯瞰草原,平地上,长河如练,在太阳的照耀下流泻;山丘里,兔奔鹿走,星星点点的花儿在树荫下闪烁。孤烟自远处升起,婷婷袅袅。间或有牛羊低吟,牧人爽朗的笑。

    武隶牵着马徒步而行,他仰视苍穹,大雁在高处的鸣叫,总能勾起人心里对家的牵挂。“大人,什么时候能天下太平?就像说书人讲的那样,马放南山,刀枪入库……”洪德寿问他。“恩?”武隶转头看着他,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希望和平吗?”武隶问道。

    洪德寿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咱们精忠报国,保一方百姓安宁,我也知道的。”他顿了顿,瞧一眼翱翔的大雁,“只是什么时候百姓才有安宁呢?大雁南来北去,总是知道目的地在哪里,那儿就是大雁的尽头,可我们的尽头在哪儿?”“是吗?”武隶瞧那领头的大雁,想来它应该知道雁群飞去的方向。洪德寿在他身旁自言自语,“它们为什么飞得这么快?为什么就不能慢一点呢?时间总是匆匆忙忙的溜走,它们真应该停下来,歇歇翅膀,养养精神,看看路上的风景。”

    “你是个诗人!”武隶听完他这几句话,倍觉新鲜。他环视左右,问道,“你们也这样想么?”武隶手下那些新兵蛋子茫然地望着他,老兵们则默然无语。战争与和平?这是个严肃的话题。几千年来,汉民族政权与北方游牧民族,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和平。武隶可以肯定的是,征战无法带来和平。北方草原天然适合游牧,汉武帝击溃匈奴,很快突厥又崛起。唐朝战胜突厥,蒙古人便占据草原。其实这些先后出现的民族,哪个少了汉民族的血脉?武隶知道,只有推倒防御蒙古人的长城,从而把蒙古人变成保卫中原的长城,才是唯一解决之道。这些思想,都写在那份国策人事疏里,不知道是否会对朝臣们有所触动。他自然而然地对部下说,“哪一天,蒙古人变成咱们可以倚靠的长城,我们就到目的地了!”

    “蒙古人变成咱们的长城?”

    士卒们面面相觑,不由得怀疑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呢?洪德寿试着问武隶,“大人的意思是……永远没有这一天?”“不!你误解了。”武隶不知道怎么解释,历史上满清做到了这点,但是怎么做到的,武隶却不知道。“汉人蒙古人,其实从血缘上来说是极近的。汉人到草原游牧,就变成蒙古人。蒙古人到中原去农耕,就成了汉人。汉唐的军队杀了多少草原人?匈奴和突厥都逃离了,汉人、藏人、回回来到空芜的草原,成了新的草原人,这些就是蒙古人的前身。打个比方,若是咱们杀光了所有的蒙古人,数百年之后,自发迁入这里的汉人也会组成另外一个蒙古民族。”武隶看着士卒们问,“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大人是说,草原人和汉人会永远打下去?”

    “除非有一天,我们和草原人不再是敌人,而是朋友、同胞。草原人和我们,其实一脉相承!”武隶忽然哈哈笑起来,“扯远了!与别人做朋友,须得别人瞧得起你。若你软弱可欺,只怕是交不到朋友的。放心罢,我们的目标,便是中原与草原的和平,咱们为和平而战!”

      突然队伍里一阵骚乱,有人指着前方喊道,“狼烟!”武隶放眼瞧去,北方果然有狼烟,正往天空升去。洪德寿激动道,“袁大人他们动手了罢?”“可能是!”武隶一皱眉头,“咱们走偏了。按正路,验马滩该在咱们东北边。现在却在咱正北偏西的位置。”武隶扬起手里长枪,高声喊道,“弟兄们,冲过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