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浅显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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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猛如虎赶到庄园外时,小楼牵马,家丁拽蹬,正纠缠着。猛如虎敞衣迈怀,拖一双木屐,跑过来。庄丁何时见过soudu.org主人这般模样?若非四野清净,花香鸟语,几疑遭了强寇。猛如虎与小楼说了几句,瞧他眼神坚定,知道无法挽留,索性与元煦说了,牵上马,送小楼归营。

    “一定要去吗?”元煦将将起身,脸颊上还有他的吻痕,“战阵凶险,万一遇上刀兵怎么办?”猛如虎拉住元煦的手,紧紧握住,道,“小楼娘临终托之龙照顾他,之龙是我好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不能不管!放心,我一送到就回来。”元熙没有在说些什么,只让猛如虎快些回家。

    两人牵着八匹马离开庄园,涉河水而过,彼岸几个少年,赶着羊群来河边饮水,见到他纷纷用蒙古语打招呼。不远处好些马匹,被绳索捆缚,不得动弹。楼挺大奇,问猛如虎。“这是蒙古人在驯马。”猛如虎解释说,“他们每天骑马跑二三十里路,待马匹全身微汗,将马前腿羁住,拴于一地,使马不得随意乱动,不给饮水和饲草。每天中午后将马控至晚上,或者由晚上控至次日黎明。控完之后,将马撒于牧场,饱食之。如此训练三五日或七八日,马身之脂膏皆凝聚于脊背,马腹小而坚,臀部大而实,虚膘皆被控掉。此时,马匹耐久力增强,纵使长途飞奔,或七八天水草不济,马力不减。”小楼点头称是,正觉大受裨益,猛如虎又补充道,“只是蒙人驯马,都在秋高马肥时,如何在暮春时节训起来了?”两人打马而奔,猛如虎道,“我庄里那些马,都是请驯马的老汉调教的,尽是好马。”

    骤驰三个时辰有余,途中不停换马,小楼箭创崩裂,血染衣甲,猛如虎教他歇歇脚,小楼却只肯停留一炷香的时间敷药包扎、用些水粮,随即上马疾行,看得猛如虎直咂舌。终在未时将尽,望见了三里地外的孤山营。

    “到了啊……”猛如虎颇觉遗憾,还没好够呢!这些年人事沧桑,故人去的去,散的散,或富贵荣华,或一贫如洗,怎是区区一夜又半日的时光说的尽的?小楼道,“如虎哥,随我去见见老朋友罢!”猛如虎瞧着不远处地军营,那些旗帜即熟悉又陌生,那些栅栏、拒马、荆棘,使营盘与草原疏离,也将他远远地隔开。相见么?猛如虎一阵胆怯,不自觉退了一步。小楼兀自激动不已,“刘廷杰做了总旗。刘光祚,没想到他也在孤山营罢?现今是副镇抚哩!读书人就是好……”

    “什么人?”呼啦啦冒出来十余哨兵,将二人团团围住,领头的小旗大声喝问。楼挺摸出腰牌,递给他,“我是斥候,这位是我朋友,亏得他帮忙,我才能保周全。”那小旗仔细甄别,确是无假,便叫了五人带他们去军中,一人一骑,多余马匹要留下。猛如虎本不愿再往前走,此刻却被五人押送,身不由己。

    武隶在校场上,正向宋伟讨教箭术。昨天他学了一手“绑绳箭”,即用粗细适中的绳索绑在箭矢上,武隶惊奇的发现,照着宋伟的法子,弓箭射成远了好些,准头也增加了。武隶分析了一晚上,可能是绳子使箭身在飞行中吃力旋转,原理可能和膛线一样,只是膛线在发射机里,而绳子在发射物上。想明白了这点,武隶就兴奋了。他接连又发明了四五种绑法,虽然经过测试,射程都没能超过宋伟的法子,但其中一种绑法产生的强力旋转,极大的加强弓箭的穿透力,而且射程也增加不少。关键还在于,箭支飞行的稳定性十分可靠。

    正在宋伟为武隶的天赋而震惊的时候,楼挺与猛如虎被押过校场,路过武隶身边时,小楼喊了一声“武百户。”武隶转头一看,是前日才见过的楼挺,正被几个兵丁押着。不由问道,“小楼,你不是放了斥候出去?为啥遭押了?”武隶那日枪挑桑库头颅,于战阵前纵横驰骋,孤山营里无人不晓,五个士卒见武隶说话,知道楼挺不是奸细,其中一人便道,“曹大人令严查细作,我等不敢懈怠,既然与武大人识得这位斥候,当然不必再查验了。”原来,曹文绍在山西剿匪吃了一次亏后,对岗哨巡防之事异常严苛,带了人抽查明暗各哨,巡防只士卒不敢稍有懈怠。武隶见说话的小兵知礼有节,顿生好感,问道,“不知你是哪位百户手下的?”那小兵喜道,“谢大人问话,小人乃是任百户旗下。贱姓金,单名一个城字。”任百户名叫任学书,米脂人,而立之年,算是孤山营的老人。

    武隶瞧那叫金城的小兵,生得健壮、举止大方,便起了抬举他的心,道,“小伙子,好好干,打完这一仗,抢几个女人回家,做老婆生娃娃!”四周人哄然一笑,金城亦笑道,“借大人吉言,等儿子生出来,再请大人吃酒!”说罢一拱手,道“大人请恕,吾等回去复命了!”随即率众离去。

    楼挺给武隶见过礼,便要寻艾万年交差。武隶知道艾万年有军务外出,让小楼直接去找尤岱千户。楼挺将猛如虎草草介绍给武隶,让猛如虎在校场上等,他禀告过尤岱后后再叫老朋友们出来相见。猛如虎是卫所逃亡的小卒,依律是要打板子、刺字的。好在孤山营隶属榆林总兵,与陕西都司的卫所不是一个系统,倒不需太忌讳。小楼走后,猛如虎便在一旁观看武隶、宋伟射箭。武隶前几天留意到他的箭与众不同,为了一探究竟,提了?壶寻常箭矢,让宋伟弯弓射。

    辛时一刻,日头偏西南,晴朗无风,二百步外立木板箭靶,高五尺有余,宽一尺,正是人体大小。宋伟一箭射出,箭矢与木桩插身而过,尾翼却在木桩上一弹,箭只打了个旋,轻飘飘落在地上,宋伟摇摇头不甚满意,对武隶道,“武兄,你也试试!”

    这些天武隶跟着宋伟学习,箭术进步很大。闻言也往一百五十步处的箭靶射了一箭,幸好偏差不大,脱靶未超出半丈远。武隶大摇其头,“还是喜欢火铳,弓箭不适合我。”说罢取出一支宋伟自己用的箭,递过去。宋伟良箭在手,弯弓一箭,正中靶心。别人只知道宋伟是个神射手,不知道他用的箭里也大有文章。“好箭术!”说话的却是猛如虎。他在草原上上生活的这些年,也练就了一身好技艺。他见宋伟箭术精湛如此,忍不住叫好。

    “宋兄再试试我这支箭!”武隶抽出自己的杰作,交给宋伟。宋伟接过箭,上下端详片刻,将箭矢搭在弓上,拇指紧扣弓弦,一声闷哼,将弦线拉至耳后。利箭破空激射。复原的弓弦往复震荡,声响翁然。再看那箭,高速旋转下,犹如滞空飞行的圆锥,一头扎在靶心里。片刻后小卒抗来箭靶检查,只见靶心处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竟是武隶做的箭将箭靶射穿了。“好劲道!”宋伟赞道,同时心里也想:这样的箭,只怕百步外也可穿透鳞甲。“武兄究竟是怎么做的箭?”宋伟好奇地问。猛如虎一旁看过箭靶,也为这一箭威力所惊。听宋伟这么问,知道关键在箭身上。猛如虎看向武隶,意外发现他几缕散发遮住的额角上,隐约有刺字。流囚、刺配充军,几个这样的字眼打心头一闪而过。

    武隶伸出右手,并指成掌,在宋伟面前挥过,扇起一阵小风,然后问他,“感觉到了没?”“风?”“对,也不对!”武隶笑笑,又想了一下,“确切的说,是力。风只是表象,实质是手掌在挥动中,为空气所阻,这是力,阻碍我手掌挥动的力。”猛如虎依葫芦画瓢,也扇了几下。宋伟不解道,“急驰风愈阻,自然如此!有何特别之处?”

    “这就是关键!”武隶虎躯一震,王八之气大振,一段振聋发聩的跨时代强音呼之欲出,“梨子熟了,为何要往下落,而不往天上飞?青菜不采摘,为何会在田里腐烂?人能不能一月不吃饭?……万物皆是自然如此,谁想过这自然之下,究竟本质为何?……”

    宋伟一头雾水,戳戳武隶手臂,打断他的宏论,道,“武兄,咱们说说这弓箭罢!”武隶环顾四周,都散了,除宋伟再无他人,“呃……绳线加强了箭支旋转,故而威力增大。”

    “这我知晓!”宋伟回道,“这些缠法武兄如何在一夜之间想出来的?”他心想,自己的箭术是师傅授的,绑绳箭学了好些时间,才不出差错,武隶以前并没有接触箭术,他是如何想到这许多新办法?“我说不清楚,你也听不明白。这样吧,”武隶从怀里摸出一本书,递到宋伟手上,“宋兄看完这书,再与细说。”宋伟心里极其渴望,却也知道这箭术是极宝贵的,因说道,“如何好平白拿武兄的秘籍!”武隶一声笑,把书塞他手里,道“你就看罢!”

    宋伟一拿到书,心里就喊了声乖乖!他摸到书皮,就觉察到纸张有异,“这秘籍定非凡品,这纸张也不是民间寻常之物!”。翻开扉页,几颗大印,宋伟仔细辨别,宫廷造办处印、御书房印、由校方印,宋伟手莫名颤抖,书差些儿掉落,“这……这是皇宫里的物件?”“这是皇帝赏赐的东西,书名叫几何原本,几何与算术相类,是真正启迪智慧的东西。”宋伟翻了几页,见满篇的三角圆圈,问道,“算术?不是箭术秘籍?”又把书本还给了武隶,“武兄好意,在下心领,只是这皇家御赐之物,万万不敢亵渎!”

    “宋兄误会了”武隶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便直言不讳,“打个不太妥当的比方。要考功名,须畅晓四书五经。而识字之始,总是三字经百家姓。这书就好比是三字经,有这个基础,才能理解更高深些的东西。”宋伟听罢,哈哈笑道,“兄弟我只怕过了打基础的时候,倒辜负了武兄美意,见谅见谅!”

    小楼、刘廷杰、刘光祚、贺之龙一行十余人寻到校场中,四下看不见猛如虎,小楼问武隶,“武大人,我那位朋友呢?”武隶道,“他说回家去,已走好些时候了。”一行人大呼遗憾,正此时,忽闻警钟长鸣,喧嚣四起。

    “敌袭!”

    敌袭!

    休憩中的孤山营霎时间跳跃起来,当值守卫的弓箭手严阵以待。袁武第一个冲入校场,登上点将台。四大千户紧随其后,十二百户各列于直属千户之下,算上武隶、宋伟,便是十四百户。营帐里,各小旗鱼贯而出,迅速列队。由小旗而总旗,由总旗而百户,由千户直至参将袁武,动作迅疾而秩序井然。

    歹青与毛乞部长于高处观望,那部长见孤山营情形,惊愕之下不由道,“昆都仑汗,汉人的孤山营名不虚传,咱们兵少将寡,是否等济农援兵到后,再与其决战?”昆都仑汗是蒙古大汗博迪阿拉克,统帅蒙古左右两翼大军,亲征镇压兀良哈(大明称朵颜)人后,赐与歹青先祖巴雅思哈勒的封号,以表彰他在征战中的功勋,而“昆都仑汗”的本意也是护卫蒙古大汗汗廷的小汗。汗位传到歹青这代,已然式微,所部人马不过万余,兼且为后金大败,所部溃散,目前歹青倾其所有,只拿得出千余骑。而毛乞部长仍以昆都仑汗称呼,实在是看在与歹青祖、父交情的份上。歹青闻言道,“决战固然靠卜失兔济农的援兵,但这之前也不能让孤山营养精蓄锐。咱们不断袭扰,目的不过是疲敌罢了。且看儿郎们杀敌!_4460.htm”

    那边,鞑子二千骑横掠过孤山营大帐,军营中落下数千箭只,孤山营中数人为流矢所伤,或中手足,或伤肌肤。孤字营里也一番抛射,杀伤数骑。蒙古千骑跑出孤山营弓箭手射程,随即换马,便要再骑射一番。这时,孤山营里号声突突,辕门大开。马步军各千人一齐涌出,要去追击蒙古人的骑兵。“咦!”歹青见状大奇,居然敢主动追击?要知道,蒙古人有十败九诈的传统,回马箭是他们常用的战术。首先诈败,逃至特定地点后突然转身放一记回马箭。这对正在追赶「败军」而失去阵型的敌人非常有效。回马箭战术通常与伏兵互相配合,威力很大,能击退数陪于己的敌人。歹青见孤山营居然敢追击,即惊讶又兴奋。惊讶于孤山营的大胆,兴奋于计谋得逞,定教孤山营来个有去无回。

    果然,千骑队如歹青所想,向他所在之地逃过来。然而,出乎歹青意料,孤山营并不急于追及,尤岱的骑兵反而是随着步队一道向他缓慢移来。“袁蛮子忍不住了,要寻我决战!”歹青观察良久,否定孤山营中计之后,第一时间怀起这个念头。毛乞部长恰此时说了一句,“明军欲与我决战?”恩!袁蛮子深入草原,粮草供给艰难,又恐为我大部援军所击,定不愿给我时间,变大增强。抢先动手,正是为各个击破。我岂能让他称心如意?想到此处,歹青微笑道,“您老慧眼如炬,一举洞悉明军意图。咱们索性走远一些,教袁蛮子如意算盘落个一场空。既然他怕援军来,咱们就等待济农大军到后,一举破之。”毛乞部长合掌而击,道“正是如此!”

    乌突突号响之后,歹青调转马头,携部将一干人与毛乞部众打马远去。

    袁武与众将登上高地,西风烈烈,旌旗招展,孤山营士气昂然。袁武一正衣冠,捋顺顶戴花翎,那风正刮得紧,蒙古骑兵远去时扬起的沙尘转眼间吹远数里,散落在草丛里。地上到处是蒙古马蹄践踏的印迹,深的是骑乘时战马的奔跑,浅的是离鞍后战马在踱步。放目四顾,再看不到一个蒙古人的影子。

    “这法子不错!摆出一副决战的架势,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李义读过不少兵书,孙子兵法、魏武遗篇,也读过号称写尽天下计谋的三国演义。头一次有机会参与排兵布阵,对于提出这个计谋的刘光祚,李义堆积了一肚子的问题。“通常……不是要派一只疑兵迂回穿插么?总要做个决一死战、围而歼之的模样吧?”他问刘光祚。“那只会弄巧成拙。”刘光祚对李义的问题毫不为异,新人总是这样,成熟需要一个过程,“咱的兵力不够围歼敌人,分出去迂回穿插,会被各个击破。将隐秘企图掩藏在堂堂正正的进攻中,兵法之道也!”“怎么让鞑子相信我们要决战?”

    “细节!”刘光祚诲人不倦,“咱与鞑子多年打交道,歹青这个人,时常于细微处察觉真相。大前年他犯延绥,其所以深入六百里,盖皆因杜总兵领兵援辽,防卫空虚。敌至黄花峪不战而退,为何?延绥之地数十万溃民忽而停止,人心安定,胆壮者复北归,歹青见微知著,只瞧见几分形状便知我有大军设伏,其智慧、谋断若此!”听到此处,李义恍然大悟道,“难怪大军拔营起寨,备下三日干粮,全军弃阵而出,,袁大人亲上火线,所谓细节,只为迷惑敌人而已,刘镇抚已料定了歹青会作此想。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世上之事,岂能料定?”刘光祚摇摇头,“事在人为而已。”

    武隶所部七十骑因是新丁,故安置于三军之后。在他后面的,是镇抚昌龄所部,五百重装步兵组成的督战队。他离得近,听到李义和刘光祚交谈,知道一些刘光祚的消息,因问道,“鸿其兄(刘光祚表字),听说你从军前是读书人?难怪于兵家谋略之道造诣深厚。”“哪里!不过是拾人牙慧,转述昌大人原话罢了。”刘光祚苦笑,“我区区府学一诸生,未曾考取功名便弃去,承祖?为百户,又蒙袁大人不弃,授吾副镇抚之职,实在算不得读书人,惭愧!惭愧!”李义愕然道,“刘大人既是府学生员,何故弃去?”“大前年鞑子侵略三边,深入内地,家乡受害甚苦。榆林府从军者颇众,与我一同投孤山营的旧友,便有十余人之多。风骤雨急,哪容得我静心读书!”李义听得大叹,“投笔从戎,保家卫国,激昂而慷慨,此所谓大丈夫也!”刘光祚听到李义褒扬,脸上顿时神采奕奕、荣光焕发,心胸间充斥的豪气,便如吃了海碗的火红大辣椒,翻腾、滚烫。

    孤山营的将领们打马上那高地,午后日头正浓,四野里风吹草低,阳光泼下的鹅黄色,照得袁武一身甲胄熠熠生辉。丁大力刀剑入鞘,身离马鞍,他是长枪兵方阵的千户,骑马只为交通。

    “大人,斥候追出五里,仍不见鞑子。蒙古人确实走远了。”说话的是尤岱,他接到斥候回报,立即告知袁武。“好!”袁武闻言一振,“众将听命!”

    “诺!”

    “三军依次开拔,着尤世威领本部轻装步兵,领百户任学书、宋伟部长枪兵、弓箭兵各三百人,再领昌龄部铁甲兵五百为前锋,即刻起兵,夜奔至验马滩,待与后军汇合。本将领丁大力、曹文绍余部人马,又并五百骑为后军,紧随前军之后。余三百骑做疑兵,着尤岱统领,以防鞑子斥候探营,待天黑之后,再赶上大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