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宫殿,四围甬道,绕以石栏,三方各系五阁而通作一间,均是落地雕花紫檀木门,东西各二十四扇,正北十二扇。进入正北门内,正面上首摆着一方富贵祥云纹的雕花紫檀广塌,榻前焚了一炉百合香,揽麝氤氲,香云缭绕。紫檀御座下首呈翅型摆了两方长形矮几,再下两溜摆了各十六把海棠式坐榻,单个坐榻前有方雕花矮几。
一路尾随在太后身后,慕禅低垂着额首,只是盯着脚尖往前走,并未抬眼。不为其它,只是身侧一个宫女一直冷眼看着自己,让慕禅觉得不太舒服。
这宫女名唤揽香,是这两年才被太后看重的宫女。生得倒是好模样,双眸顾盼,柳眉细长,说话间很是大方讨喜。慕禅心想,或许她以为太后看重自己,要和她争宠,这才冷眼相对罢了,却也没有多想。
“太后千岁!”慕禅正想着,冷不防身后一声脆脆地呼唤传来。
众人停步回首,只见一女远远而来,上身一件大镶大滚地桃红线绉的短袄,袄边儿一圈儿同色的狐狸毛。下身一条白绫白蝶宫裙系在了袄下,裙边露出镶了花边儿的红绉襦裙,盈盈提步间仿若星眼初醒,黛色凝春,粉香浮面,不正是那宠冠后宫的徐妃荭玉吗!
徐荭玉身后只跟了个姑姑模样女官,正是那次掌掴慕禅的月娘,此时正手捧着个猩红的昭君套立在主子身后,一双眼也不敢抬,想来是对太后极为顾忌。
见是曾经欺过自己的主仆两人,慕禅又将头埋下,不想她们发现自己。而徐荭玉和月娘自然也不会想到跟在太后身侧那个缕装女子便是她们曾经欺辱过的小小女官。
“荭玉,你倒是也来得早。”太后浅笑着点了点头,算是与她打过招呼,便不再多说其他,转身又往里去了,倒叫徐荭玉呆呆立在后面,面上有些臊。
也是,如今钱挽心落胎,后宫中除了徐荭玉倒也找不出第二个受宠的人来了。太后不给她面子,总要给皇帝面子吧,可如今她笑脸贴了过去反倒得了个冷眼,胸中一口气自然极为不平。但对方可是太后,就算徐荭玉心中不爽又能如何,还好四下望了并未一人经过看到自己适才的尴尬。
等慕禅跟着太后入内,才发现除了上首当中的御座还空着,殿中已经几乎坐满了人。沈澈和元景一左一右位于御座下方的翅型位置,另外左边一溜是以钱挽心为首的几个妃嫔,右边还空着一个位置,想来就是徐荭玉的。慕禅现在才知道,原来太后没给徐荭玉好脸色,怕是因为她竟然在如此重要的夜宴中姗姗来迟的缘故吧。
因为是皇家夜宴,每个妃嫔不过带了一个宫女在侧伺候,太后身份尊贵,除了丹颦外,还跟着慕禅与揽香。此时三人已经跟着太后渡步上了台阶,等太后坐在了御座的一侧,三人便在后面站好,一边随时服侍。
等徐荭玉姗姗而来入座了,就听得诸葛云上前朗声高喊道:“恭迎皇帝陛下——”
话音一落,就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众人除了太后,均双膝下跪,伏地高喊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踏着众人的跪拜之声,玄谙缓缓而来。因为不过是家宴,玄谙只着了深紫色的常服,只是腰间一抹金黄显露出帝王之尊。唇边带着一如既往的浅笑,玄谙一双寒眸轻轻扫过下首。“儿臣向母后请安。”玄谙未曾落座便先给太后颔首福了一礼,这才转头对着诸位妃嫔道:“今天是除夕之夜,又是家宴,大家都随意些。”说完掀起身后袍角,一把坐在了御座的另一头。只是坐下时不经意地抬眼,却发现了俏立在太后身后的慕禅,让玄谙略有些意外。。
起身,慕禅一眼便看到了下首的钱挽心。因身上带着病,她的面色仍旧有些苍白,只是比刚刚落胎那会儿稍稍丰润了些,但脸色明显因为失宠而挂着一丝失落,让人一件便心生怜意。正当慕禅悄悄打量钱挽心时,对方也看到了慕禅,面上却并未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接过岚儿地上的茶盏,静静地自顾饮着。
因为慕禅入内宫并未告诉钱妃,提前也告假了两日,说是闭宫宵禁过后才能来针灸。钱妃倒也没说什么,本来慕禅就是隔日一诊,也耽搁不了什么。只是此时相遇,就算钱妃不说什么,慕禅也觉得心中有愧,想着下来定要去解释一番才好。
对着钱妃和她身后的岚儿略微抱歉一笑,慕禅别过眼,心中总是觉得钱妃很是可怜,反观御座上的玄谙,淡淡扫过下首众人,眼神丝毫未在那个替她怀孕却落胎的可怜女子身上,面上更是毫无哀怜之意,神色淡漠,表情平静。虽然他嘴角总是含着浅浅的笑意,却让人觉得那样的笑意仿佛是一种嘲讽,一种不敢逼视的冷眼一般,心也会跟着感到一股凉意升起。
不理会玄谙眼中的冷漠,慕禅侧首,发现沈澈也抬眼望着自己,便含笑着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复又望向元景,见他此刻正自顾饮茶,面色严肃,也丝毫没了在凉露阁小院儿见面时给人的温润和煦的感觉。
玄谙忍不住又回头去看慕禅,见她对着沈澈笑得委婉娇怯,却对自己丝毫不睁眼瞧上一下,嘴角不自觉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便不再看她。
云上。
这座象征着云瑞皇朝最高皇权的殿阁除了年节祭祀和皇家夜宴所用,几乎都是殿门紧锁的。因为就在其后殿,供奉着三百年来云瑞皇朝的历代天子,也使得这座宫阙成为了整个云瑞朝内最尊贵最神秘的一处宫阙。
此时,殿内四处都燃了炭炉,使得此处仿若春天,惹得诸位妃嫔纷纷褪下了坎肩外袍,露出窈窕身子,很是惹眼。
本就因得服用了祛寒丸而不怕冷,不一会儿慕禅觉着有些热了,憋着有些难受,却也敢卸下肩头的坎肩,只得抬袖拭了拭额上渗出的微微薄汗。这样的小动作却被丹颦看到了,低声冲慕禅道:“忍忍吧,等下太后用膳时我会让你出去一趟,透透气的。”
慕禅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丹颦笑了笑,一回首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冷冷中带着些鄙夷和不屑,正是太后下首的徐荭玉身后站立的月娘。
作为内宫之人,无论是后宫妃嫔还是宫女内侍,能参加皇家夜宴都是身份不一般的人。云瑞皇朝有律:后妃、皇子、亲王、郡王,都必须由皇帝或太后“钦定”,手执“请令”,方可入宴。因为主子得宠,月娘几乎年年都要陪同徐荭玉参加皇家夜宴,其他宫女内侍都颇为羡慕自己,平日里也尊重自己地狠。可那慕禅算什么呢,不过是存药房的女官,虽然有着六品司药官衔,但也是外宫里入不得流的人。如今竟能立于太后身后,如此明目张胆地亮相,月娘不禁咬紧了一口玉牙,心中满腹嫉恨。但碍着身份低微,却也不敢像当初那样嚣张,只是低下身去在徐妃耳边轻声道:“主子,上次那个丫头竟也跟着太后来了,似乎很是得太后宠爱的样子,瞧那一身衣裳,还有肩头的皮毛坎肩,哪里像是个女官,分明就是半个主子”
“噢?”徐荭玉抬起媚眼向太后身后望去,果然见一嫩绿间着鹅黄的身影婷婷而立,虽不惹眼,但一眼望去就有些叫人挪不开眼了。略微打扮过的慕禅浑身上下透着股子水灵,一双黑眸只是略微向下低着,细长的睫羽在面上映出些淡淡的阴影,更显娇怯怜人。
蹙眉,有些气恼地举起手中茶盏,闷闷地灌了一杯下肚,徐荭玉却偶然间瞥见沈澈用了一种含着淡淡思慕地眼神偷偷望了一眼慕禅的方向,复又想起那时月娘掌掴慕禅,诚王出手解围之事,不禁心下有了衡量,嘴角又微微翘起带着笑意,已不那样气恼了。
“姐姐。”徐荭玉下首坐得正是她的亲妹子,美人份位的徐绿茱。今日徐绿茱也是费尽了心思装扮的,卸下了外袍,半侧着身子不经意便露出了些许白白的香脯,很是诱人。
“怎么了?”徐荭玉也没侧脸,不动神色地道。
“今日我可有机会接近皇上?”徐绿茱一连憧憬地望着上首御座的玄谙,只觉他气度雍容间
丰神澄澈,顾盼不凡,一颗芳心突突直跳,羞得莫名有些脸红,竟开始幻想自己若能入了龙榻,又该是何许旖旎春光。
“你当今日来的后宫妃嫔全是吃素的吗?”徐荭玉再次拿起茶盏,遮在红唇前,嘴角露出一丝鄙夷的冷笑:“每年能陪着皇上渡过守岁之夜的妃嫔必须是皇上钦点,你以为皇上能记住你的名字,还能点出你来?”
“哼!我自有办法。”徐绿茱眼珠一转,似是胸中满腹自信。
“你可别放肆!”低声呵斥了徐绿茱,徐荭玉却眼梢含笑,闹不清楚心里是何想法。
“诸葛云,开宴。”随着玄谙一声令下,殿中突然变得清净起来,适才交头接耳的妃嫔门也收了声,只有从大殿两侧步出的宫女们拖着银盘鱼贯而入,带出了沙沙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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