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七爷向前紧了两步就看到了一副异常血腥的场面。
赵铁锤的半拉头颅仅剩一丝脖腔处的皮肤连接,血从切断的咽喉里如泉喷出,使慕自行向前倾伸的身子染红了大半边。一把锋利的宽边刀刃嵌在甬道土壁当中,后背部有曲张的簧条,但已失去了劲道,软软的垂着。赵铁锤显然是中了暗藏的机关。
慕自行正待扶起赵铁锤的尸身,麻七爷却听到一丝来自甬道深处浓重黑暗里的劲风,饶是他眼疾手快,慕自行的臂弯还是中了一刀!
幸好,这一刀只伤了皮肉。
“妈拉巴子,这机关老子竟然没有算到!”慕自行捂着伤口,嘴里兀自骂道。
“好兄弟,我这条命算是欠你的啦。”
麻七爷摆了摆手,低喘道:“别这么说,你自己不要紧吧?”
“我没事,可惜铁锤了!”
“这座墓道里竟设有两重以上的‘飞镰’机关,我倒真的未曾料到。”慕自行悻悻的说道。
那斩断赵铁锤头颅和伤了慕自行臂膀的利刃果然状呈弯曲、形似镰刀,虽说深藏于地下天长日久,但在火光的映照下,刀身仍然烯烯闪亮,端的是好铁所铸。
麻七爷侧身绕过扶壁看伤的慕自行,万分小心的警视周围不再有什么异常的动静之后,才将赵铁锤的尸身挪在一旁,顺手搭上了夯土壁凹处凸起的铜柄,回头对慕自行说道:“是往下按吗?”
慕自行点了点头。
讲到此处,麻七爷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痛苦。他端起石几上的杯子大大的喝了一口凉茶,又缓缓说道:“以盗墓为生的人最忌讳看到同伴死于墓道里的机关之下,兔死狐悲,自古皆然。我当年也算是从中原大战的死人堆里打过滚的,可当我瞅见赵铁锤身首异处,竟然差点输了胆。”
这个夏天傍晚温润潮湿的南风拂过,不知怎地,我的脊背上冒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麻七爷凝神屏气,左手握住铜柄,缓缓的按下去。
稍刻之后,他立足处大约三尺开外,传出“卡卡”的连响之声,就着火把的光芒,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地面上有并排的四块青石板向两边移去,露出一个长方形的地洞来。隐约有石阶逶逦而下。
却听慕自行喜道:“这第二道拱券的入口原来在这里!”
麻七爷问道:“那前面的路又该通向什么去处?”慕自行“嘿嘿”一笑,说道:“怕是阎罗殿罢,我先前以为,这铜柄可能是将前路上的一堵石墙挪开,不料动静却是在这里开始。暂且先别忙着下去,你把身上的火牵石①和煤油棉混在一起,点着了扔下去,看看情况再说。”
麻七爷照他的吩咐做了,只见一团火光在洞口的石阶上连翻带滚,停留到一处目光不能所及的地方,只有光晕隐隐。
慕自行忽道:“单行,双数。进五退一。十、十二、十四……对了!我刚才怎么没想到是如此走法,枉送了铁锤的性命!”
麻七爷忙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破土做了大半辈子,却不料在这小阴沟里差点翻船!原先开过几处燕墓,机关消息大同小异,就以为这里也是如此了,可没有想到,这燕大夫墓里所埋伏的竟是反着。”
“刚才算你我命大,碰巧落脚时走对了道,若是依旧和铁锤那样去走,说不定就晒不到天上的太阳啦!”
麻七爷转身细细的看了一遍来路,自己的脚印与慕自行的脚印重叠在一起,都落在进五退一、先单倒双的数上。他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两人倚在甬道夯土壁上歇息了片刻,慕自行的伤口已不渗血,大概是用了自带的金创药吧,地洞里的光影已经不见,想必已被地洞里的浊气湮灭了。
慕自行尤自望着他徒弟的尸首絮絮叨叨,麻七爷也没听清楚些什么。他倒心下想着,这慕老头也算可怜,两个徒弟一个被他清理了门户不说,这一个显然是他极为爱护的弟子,就算犯了大逆也舍不得动上一个指头,却没料到在这里送了命。难道真的是触恼了老天爷?犯了破土者必遭天谴的民间大忌?
想到此处,冷意愈发的涌上心头。
这时,慕自行探头在地洞口看了一会儿,沉声说道:“我们现在下去,每一步都要千万小心。”
这地洞里的石阶着不呈直线所修,而是三拐两弯,愈往后甬道穹顶变低,石阶变窄,两个人只能半蹲着走路。大约行进了二、三十丈的光景,又出现一个人只能侧身而入的洞口,洞口处立着一块龟背石碑,上面的刻字曲曲扭扭,两个人都看不明白。进了此洞,眼前豁然开阔。
这是一间青石垒就的大厅。长约四丈,宽一丈有余,高两丈不止。在火光里,麻七爷看到大厅的四壁上有波浪式的纹络,有朴拙的石雕刻画,穹顶有阴阳八卦状的刻雕,而正面是一座紧闭的素体石门。
大厅里空无一物。
慕自行说道:“这是停椁殿,便是当年墓主人入葬时临时停放棺椁的地方,开了这扇石门,便是第三道拱券所在了。”
他正自说着,麻七爷就听见有“沙沙”的声音响在耳边,慕自行急道:“不好!你踩着漏沙的机关了!”麻七爷拈脚一看,脚下顶出一块凸石,正是机关的中枢!
慕自行三步并作两步,腰中缠绑的一根铁制飞抓头绳索已迅速荡出,正抓在石门顶端的缝隙间。
他一回头伸出右手就搭上了麻七爷的肩头,两人骤然离开地面而悬至半空。而大厅已被从西面墙上隐秘的细孔里涌出的白沙埋入了半拉。如果不是躲的及时,恐怕两人的此行就此了断了。
“这沙子将石门埋掉了一半,门却该如何去开?”麻七爷连喘带说。
“别慌。你没看到这石门的顶部有一块暗藏的翻板吗?这才是翻沙之后的入口。”
原来,战国后期的燕人讲究墓室里需有灯火长明。那个时候,人们的科学知识十分匮乏,根本不懂得在封掉墓室后没有了足够的氧气,任何形式的灯火都不会持续燃烧。他们只是相信人在死去之后灵魂会永生不灭。因此,每隔数月或一年,就会有墓主人的长子、也就是唯一掌握开启墓道方法的人物,来此加添油脂。在当初设计机关的时候,惟恐沙漏一处发生意外再也不能正常进入墓室,便在这道石门上设下一处翻板,好教来添加灯油的人即使在沙漏启动以后也能照例完成使命。老先人百密一疏,却注定让慕、麻二人在此得手。
二人一前一后,爬过翻板后的空挡,麻七爷又续上一支火把,只是向前行了几步,便可以看到第三道拱券呈西北窑洞式的当门石材体建筑在眼前巍然耸立。
这道拱券后,就是墓室的中心前梁殿。
就着火光,麻七爷看到,有七、八具人形骸骨零落在窑洞的石阶之下。他不由心中暗道:“这慕老头说的果真不错,看来修建此墓的人没几个能够活着出去。可是,”他又想:“这些尸骨难道不可能是早年来这里盗墓的同行留下的吗?”
他看了慕自行一眼,眼光里疑云大盛。
慕自行似乎瞅出了他的怀疑,嘿嘿笑道:“老弟,你这就外行啦,你以为有先前破土的高手来过这里那就错了,我们一路上见到的机关、消息都是第一次启动,如果曾经来了人,他们还会再将那些要命的物事重新装好吗?”慕自行正自说着,他的左臂无意当中靠了靠窑洞旁立着的一根石桩,就听得一声轻响,一条黑色的链索从桩后的影壁里飞来,链索的头部散开一张巨网,倾刻就把硕大的身子卷入网中!
麻七爷叫声不好,急忙拽出腰里系的一根腰带,手底运足暗劲,只见腰带如箭疾出,正卷在慕自行的腿弯当中。往回力扯,把慕自行扯离了巨网。
而此刻,巨网里的千锥万针刚刚露出了尖头。
慕自行半蹲在地上连连喘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老弟,多谢你的救命大恩,若不是你出手如电,我老慕就上了奈何桥啦。”
“这是天机网!,战国墓中少有的机括,没想到今天给遇上了。”
大概一刻钟以后,麻七爷终于走进了前梁殿。
在此殿的中央,有一座方形的石台,而石台上安放着两摆汉白玉雕成的镂花压底石棺,棺前有一座三尺多高的青石牌位,上面用小篆刻着石棺的姓氏,两个人都不认得。
石棺的周围,零散摆放着几百件青铜、玉器,还有部分看上去像刚刚上好颜色的黑釉漆器。甚至,更有些货色是质地精良的金银器皿,但慕自行却表现的根本不屑一顾。他一纵而上,落在安放石棺的方块石台上,从一直在肩上斜挎、几经折腾还没有落(la)下的麻布包里取出一长一短两根手指粗、中间铸有圆环的铁物,对麻七爷说道:“这是启棺针。”只见他将其中的一根插进一摆大一点石棺的缝隙里,另一根横穿在前一根针上的铁环当中,交错呈十字状。他上下用力,闷哼了一声“开!”棺盖果真就开了两寸高的大缝。
“上来帮忙!”慕自行叫道。
两人搭手,将石棺盖向后挪开,麻七爷向里看去,却见又出现一个更小的石棺,他有些纳闷的说道:“这怎么有两个套在一起的棺材呀?”慕自行笑道:“外面的这层叫椁,里面才是放人的棺材。”又起棺材,墓主人尘封千年的骸骨终于重见活人。
骸骨体躯平平躺直,看来走的倒也安详,身上的丝制锦袍却被慕自行三吹两弄便四散而飞。这位战国的大夫还真是有钱,光上好的玉佩、玉块、玉壁就有四、五十块,更有两颗明珠戴在他的胸前,色泽温润,流光溢彩,映照的胸骨根根发亮.
“这极可能就是传说中的九龙珠,你瞧!在这珠子里面,有隐隐的雾状飞丝,看起来极像是龙腾于天。好家伙,我们这下可发啦!”
麻七爷有些困了,白色眉毛低下的老眼变的朦胧起来,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第一次盗墓就此终止了,我们开了这一对死生同穴的夫妻墓,得了不少宝贝,后来我和老慕将那些东西大部份卖给了北京城里有名的古墓行祥瑞斋,得了十几万块大洋。自己留了一部分,剩下的救济了老慕家乡的难民和因中原大战遭罪的一些普通人家。老慕倒也说话算话,传了我洛阳铲的使法,可其精髓处还是他先前所说的那几点。再后来就发生了七七事变。老慕死在日本人的枪下,而我一直东闯西荡的到处掘墓,直到解放后才停了手。”
我说出自己心中的疑问,麻七爷却道:“你不相信洛阳铲的神奇是因为你当初看到的极有可能不是真正的洛阳铲。也许,他们用的是另一种神秘的破土工具,‘千寻锄’。”
(1)孙殿英:旧中国西北军一部师长。1928年清东陵盗墓始作俑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