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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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秃顶老者怔了怔,他感觉到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小伙子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能打发掉的,便笑道:“我的这几个徒弟不怎么争气,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就想在大场面上露脸,还背着我做了些不见得人的事,这不,我来是清理门户来了。”他用手指了指地下胖子的尸首。麻七爷心想:“这老家伙对他的徒弟盗墓及自己杀人的事倒也直言不讳,看来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肃颜说道:“敢问老爷子尊姓大名?”秃顶老者森然道:“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便是慕自行,江湖人送匪号‘钻地游龙’!”

    麻七爷却没听说过这等人物,他只得顺水推舟道:“久仰,久仰,慕容大爷名动江湖,今日得见尊颜,三生有幸呀。”

    秃顶老者慕自行却道:“恐怕阁下没听过我这名字儿吧,我这名号虽说很有些人知道,但大都是破土行里的人,至于到了别的码头,人家就称不出我是几斤几两啦!”

    麻七爷的脸上微显尴尬,强笑道:“说实话,刚才我也只是顺势恭维于你,其实我真的未曾听说过你,但你们破土行的前辈我是见过的。我一直在心中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慕自行坦然道。

    “破土俗称盗墓。在我们中国人的心中这可是冒天下大不违的一种营生,不知道老爷子为何专干这个?”

    “天下千事万事,都得有人去做,你说对不对?我这营生虽说为天下人所忌,但却不伤什么人,害什么理,再者,人总要吃饭,老祖宗的东西埋在地下也是埋着,还不如拿出来救人。现如今,国民政府空有其名,蒋介石还不是个新军阀,这不是,又和阎老西,冯二楞子打来打去,哪里顾的上去管老百姓的死活了。就在上个月,我的老家,淮西千源县,一次就饿死了两千多人!我不懂南方共产党所说的什么主义,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只是能为老百姓尽一点薄力也就是了,能多救几个快饿死的人,老祖宗在天之灵若是晓得,怕也对我这等人会网开三分吧。”

    这番话在麻七爷听来像雷鸣一般,他没有想到,这位看似阴沉冷血的秃顶老者倒有一付火热心肠。再想想自己,虽说不得已打家劫舍,也将闲散银子救济一家半户的穷苦百姓,但如今这年月,大户的商家、有钱的地主都请来乡团,买来枪炮看家护院、押送商队,下手却是愈来愈不易,倒不如跟这个慕自行一起做破土的活计。地下埋的东西不留神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若是有幸挖得,不光自己受益,救的人那可就多了。想到这里,他脸上变的整严肃穆,正声道:“在下无父无母,讨过饭,跟了一个姓麻的乞丐,就取了他的姓,也当了几年兵,在兵营里睡七号铺,所以,大伙几个都叫我一声,麻七。前一阵子,从队伍里逃了出来。也算是看不惯这帮狗咬狗的瞎折腾。这不,就做了没本钱的买卖。如果老爷子还信得过我,觉得我还能给您跑个腿,下个桩①什么的,便拉上兄弟一把,如何?”

    慕自行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麻七爷,一拍巴掌,说了声:“好。”顿顿又道:“我看你一身横练功夫,比我的徒弟能顶上大用,借问一句,你这功夫是如何学来的?”

    麻七爷笑道:“让您见笑了,我刚才不是说曾跟过一个姓麻的乞丐吗?他是我们庄上的老辈,听说干过义和拳,功夫可俊的很哪,就是腿上在张大帅②打直隶时挨过奉军的枪子儿,不太利索了。我的这几下便是他教的。”

    慕自行点了点头,又抬眼望了望天,对麻七爷说道:“好了,有些话放在以后讲,要跟我走那就起身,这雨看来是停不了啦,还是到我的庙里去歇息吧,天大的事去了再说。”他说话间瞅了一眼瘦子,厉声道:“你还愣着干甚,不想回去了吗?”

    麻七爷说道此处,看见我听的入神的样子,笑了笑,缓缓说道:“不嫌老夫这故事烦吧,再耐心点儿,快到你想听的了。”

    麻七爷和慕自行连同他剩下的徒弟赵铁锤,在半个月之后,就着手准备开了那座战国墓。

    那是一座战国后期的燕大夫墓,墓分上下两层,墓道内有三进三出的堂式拱券,拱券侧里有两等复壁,壁眼处设有暗弩。虽说已历千载,但其一射之威尤是霸道。更有甚者,其间埋伏利刃、飞锤、翻沙、管索。饶是麻七爷武功卓绝,“钻地游龙”本领高强,也是吃尽了苦头,还搭进一条性命。

    真正的墓道口是慕自行用洛阳铲打出来的。

    在开墓之前,麻七爷提出一个问题:"你怎么就晓得这座墓经此千年而没被别人开过?"慕自行笑道:"我前后到这里探过三回,除了在坟包边上有一些偷鸡摸狗之辈留下的狐猫洞外,还没有发现有高手来破这座墓,也许,是这位葬身于此的燕国大夫在天有灵吧,可惜,他却挡不住我的手段!"

    慕自行使用洛阳铲的手段比他那个死掉的胖徒弟要高明十倍!

    洛阳铲的使用有个关键,那就是入眼。

    ①下个桩:旧时冀北地区方言,帮个忙的意思。

    ②张大帅:张作霖,北洋军阀奉系首领。

    “入眼”是旧时冀北、豫西、两淮一带盗墓人的一句行话。它主要是针对洛阳铲的作用而创造的。包含的意思极其复杂,用现代汉语是很难解释清楚的,如果一定要明确一个说法的话,只能概括为:寻找和采撷。

    洛阳铲最大的特征就是它筒状铲头内侧的细微凹槽。

    这就像现代地质探测仪上的探头一样,能够非常精确的标定要找寻的东西的具体位置。但要正确的使用它,非真正的高手所不能。

    麻七爷看到慕自行只打了三铲,就说了一句:“行啦!”他不明白这句话确切的含义是什么。如果说是已经找到了墓道的话,究竟是如何找到的呢?他问慕自行,慕自行笑了笑,说道:“你这是初次破土,还不会用这种铲子,就连我那死掉的大徒弟学了十年还只是一个皮毛,我和它相依相伴三十一年,才渐渐明白了它的妙用,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它的决窍,但真正要完全懂得,那还需要靠自己的悟性。记住,下铲的时候一定要眼疾手稳,一铲入土,先别忙着拔出来,要仔细听它在土里转动的声音,如果有铺墓基用的白灰夯土,它就会发出‘嚓嚓’的响动,这时,你再一拔,凹槽里会留下夯土的碎粒,碎粒越大,证明夯土越厚,就离墓道口越远,反之,则越接近它。洛阳铲最大的用途就是找寻墓道,别以为你能听明白了我所说的,就能运用它了,光说不练,一辈子连个狗屁也别想寻见!”

    慕自行到底经验与功夫俱到,他一定位,就叫麻七爷和赵铁锤下铲,工具铲连拔带挖,不到两个时辰,便挖到了一块巨大的青石盖板。慕自行道:“这是墓道口上的第一块翻板,掀起来,走下去,就能看到第二层翻板,如果我猜得没错,在第二块翻板之后,就会出现要命的机关!”

    赵铁锤别看外表、体貌偏见瘦弱,但两臂劲气极大,一块大估一二百斤的青石翻板,他凭一掀之力就将其挪开,翻板下露出了黑乎乎,阴森森的洞口,用火把一照,洞口里有一条斜斜的甬道,直达幽暗无光处。

    慕自行眼看赵铁锤就要钻身而入,忙伸手拦了一把,沉声道:“先别忙着下去,里面天长年久,阴晦之气太烈,要不晾上一晾,这一下去,你小子就去见阎王啦。”

    三人坐在洞前等着阴气散尽,慕自行点了一锅旱烟,对麻七爷说道:“老弟,破土之术虽属下九门技艺,但学问可一点都不比上三门的差,我年轻的时候在平津一带和赵大梆子混,他原先可是大刀王五的门人,后来也干了这个,而且手段比他的功夫还要高明,孙殿英①炸清东陵的时候本来想请他出山,他要是一出山,孙大帅也不必废那么大的劲张了。可是,这老东西是个满人,别看他挖汉人的祖坟那么大的劲气,但对自己的祖宗却崇敬的很那。所以,一听说孙大帅要找他,就偷偷离开了北平,连窝都挪走,直教孙大帅骂娘!我当初和他学会了耍洛阳铲,光凭这一点,不是喧谎,够吃一辈子了。”

    “洛阳铲是咱们吃饭的家伙,这一单事完了之后,我手把手教你。”

    慕自行正说着,回头嗅了嗅洞口涌出的气味,露出了一丝笑意,说道:“铁锤可以下去了。记住!在挪第二块翻板的时候,用木梆子卡住两头的夯土,上下挪板,不要横出,一横出说不定就触动了机关!”

    赵铁锤当头,麻七爷居中,慕自行殿后,三人猫着腰钻入洞内,一直朝里行去。麻七爷左手平握松节火把,右手托着上过白石粉的甬壁,他无意中发现,这甬壁上竟然着一些奇特的灰色花纹。慕自行见他的脚下有些停顿,再抬头看到他的目光所及,便说道:“战国燕人造墓有个特点,喜欢在墓道里画上墓主人生前的活动、行乐之图,你所看到的这些就是了。”

    忽听赵铁锤叫道:“师父,这里怎么会有一具死人尸骨?!”

    慕自行拍了拍麻七爷的肩头示意他侧侧身,麻七爷明白他的用意,侧过身,让他前行到赵铁锤的面前。

    在松节火把的映照下,有一具已化成白骨的尸首横拦在甬道当中,而正前方就是慕自行所预测到的第二块翻板。

    这具尸骨还穿有麻布衣物,但赵铁锤用手一触及就化成了芥粉。看来年代已经十分久远。慕自行俯下身子,仔细的观察了片刻,才说道:“这尸骨可能是当初建墓之人留下的,战国时期,君王大臣极忌有人盗墓,所以建墓之人在完工后就难以存活于这个世上,我想,这翻板后的前梁殿里一定还会有许多相同的尸骨。”

    赵铁锤一把撂开了尸体,来到第二块翻板前,他在慕自行的指点下装好木梆,双手把住翻板边缘用力向上一顶,这一股力道奇大,翻板顶上的夯土层顿时被顶出一条凹缝,他顺势斜面斜向下一抽,整块翻板就已被取下,而这块翻板看似为石质,其实是漆板所制,并不太重,刚才被赵铁锤的一顶,上面的部位已裂开了一道缝隙,慕自行道:“这就对了,战国士大夫穷劳什子讲究,喜欢用上好的松木作为墓封,却为我们节省力气了。”

    第二块翻板后五尺左右高的是一座拱券,拱券后的另一条甬道阴风阵阵。慕自行把随身携带的干石灰袋扔在拱券口,回头说道:“这玩意儿,排毒吸潮,管用着呢。”顿了一下,又道:“刚才,还真的有危险。”幸好赵铁锤留了神没有横抽翻板,如果一横抽,翻板背面的链钩就会拉动机关,而等待他们的,便是一簇经千年而不生锈的快箭了。

    慕自行取下埋伏在拱券两边的弩箭,又向前扔了一块准备好的石子,只听得“当”的一声,随即“嗡”的一声闷响,一只浑圆的铁锤疾荡过来且砸到一个空处。

    慕自行面露喜色,连声说道:“快走!趁这个空档快走!铁锤,你脚下留神,甬道地面上全是方石,踏单数走,走到第十一块时向左首看,大概会有一个铜铸的手柄!”

    麻七爷正自惊诧,慕自行回头解释道:“这个墓和我在北平大兴遇的那座燕墓一样,看起来机关大同小异,如果真的找到那只铜手柄,第二进拱券口就开了。”

    甬道里变的安静起来,只能听到三个人井然有序的脚步声和略显沉闷的呼吸。

    松节火把偶然也会发出“扑啪”的爆栗声,火光稳定而温暖,使麻七爷感觉到了即便在如此阴冷的地下也有未名的希望存在。可是,这仅仅一念之中的冥想却被一声非人般的低嚎打断了。

    这惨烈的声音是赵铁锤发出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