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七爷却没听说过这等人物,他只得顺水推舟道:“久仰,久仰,慕容大爷名动江湖,今日得见尊颜,三生有幸呀。”
秃顶老者慕自行却道:“恐怕阁下没听过我这名字儿吧,我这名号虽说很有些人知道,但大都是破土行里的人,至于到了别的码头,人家就称不出我是几斤几两啦!”
麻七爷的脸上微显尴尬,强笑道:“说实话,刚才我也只是顺势恭维于你,其实我真的未曾听说过你,但你们破土行的前辈我是见过的。我一直在心中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慕自行坦然道。
“破土俗称盗墓。在我们中国人的心中这可是冒天下大不违的一种营生,不知道老爷子为何专干这个?”
“天下千事万事,都得有人去做,你说对不对?我这营生虽说为天下人所忌,但却不伤什么人,害什么理,再者,人总要吃饭,老祖宗的东西埋在地下也是埋着,还不如拿出来救人。现如今,国民政府空有其名,蒋介石还不是个新军阀,这不是,又和阎老西,冯二楞子打来打去,哪里顾的上去管老百姓的死活了。就在上个月,我的老家,淮西千源县,一次就饿死了两千多人!我不懂南方共产党所说的什么主义,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只是能为老百姓尽一点薄力也就是了,能多救几个快饿死的人,老祖宗在天之灵若是晓得,怕也对我这等人会网开三分吧。”
这番话在麻七爷听来像雷鸣一般,他没有想到,这位看似阴沉冷血的秃顶老者倒有一付火热心肠。再想想自己,虽说不得已打家劫舍,也将闲散银子救济一家半户的穷苦百姓,但如今这年月,大户的商家、有钱的地主都请来乡团,买来枪炮看家护院、押送商队,下手却是愈来愈不易,倒不如跟这个慕自行一起做破土的活计。地下埋的东西不留神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若是有幸挖得,不光自己受益,救的人那可就多了。想到这里,他脸上变的整严肃穆,正声道:“在下无父无母,讨过饭,跟了一个姓麻的乞丐,就取了他的姓,也当了几年兵,在兵营里睡七号铺,所以,大伙几个都叫我一声,麻七。前一阵子,从队伍里逃了出来。也算是看不惯这帮狗咬狗的瞎折腾。这不,就做了没本钱的买卖。如果老爷子还信得过我,觉得我还能给您跑个腿,下个桩①什么的,便拉上兄弟一把,如何?”
慕自行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麻七爷,一拍巴掌,说了声:“好。”顿顿又道:“我看你一身横练功夫,比我的徒弟能顶上大用,借问一句,你这功夫是如何学来的?”
麻七爷笑道:“让您见笑了,我刚才不是说曾跟过一个姓麻的乞丐吗?他是我们庄上的老辈,听说干过义和拳,功夫可俊的很哪,就是腿上在张大帅②打直隶时挨过奉军的枪子儿,不太利索了。我的这几下便是他教的。”
慕自行点了点头,又抬眼望了望天,对麻七爷说道:“好了,有些话放在以后讲,要跟我走那就起身,这雨看来是停不了啦,还是到我的庙里去歇息吧,天大的事去了再说。”他说话间瞅了一眼瘦子,厉声道:“你还愣着干甚,不想回去了吗?”
麻七爷说道此处,看见我听的入神的样子,笑了笑,缓缓说道:“不嫌老夫这故事烦吧,再耐心点儿,快到你想听的了。”
麻七爷和慕自行连同他剩下的徒弟赵铁锤,在半个月之后,就着手准备开了那座战国墓。
那是一座战国后期的燕大夫墓,墓分上下两层,墓道内有三进三出的堂式拱券,拱券侧里有两等复壁,壁眼处设有暗弩。虽说已历千载,但其一射之威尤是霸道。更有甚者,其间埋伏利刃、飞锤、翻沙、管索。饶是麻七爷武功卓绝,“钻地游龙”本领高强,也是吃尽了苦头,还搭进一条性命。
真正的墓道口是慕自行用洛阳铲打出来的。
在开墓之前,麻七爷提出一个问题:"你怎么就晓得这座墓经此千年而没被别人开过?"慕自行笑道:"我前后到这里探过三回,除了在坟包边上有一些偷鸡摸狗之辈留下的狐猫洞外,还没有发现有高手来破这座墓,也许,是这位葬身于此的燕国大夫在天有灵吧,可惜,他却挡不住我的手段!"
慕自行使用洛阳铲的手段比他那个死掉的胖徒弟要高明十倍!
洛阳铲的使用有个关键,那就是入眼。
①下个桩:旧时冀北地区方言,帮个忙的意思。
②张大帅:张作霖,北洋军阀奉系首领。
“入眼”是旧时冀北、豫西、两淮一带盗墓人的一句行话。它主要是针对洛阳铲的作用而创造的。包含的意思极其复杂,用现代汉语是很难解释清楚的,如果一定要明确一个说法的话,只能概括为:寻找和采撷。
洛阳铲最大的特征就是它筒状铲头内侧的细微凹槽。
这就像现代地质探测仪上的探头一样,能够非常精确的标定要找寻的东西的具体位置。但要正确的使用它,非真正的高手所不能。
麻七爷看到慕自行只打了三铲,就说了一句:“行啦!”他不明白这句话确切的含义是什么。如果说是已经找到了墓道的话,究竟是如何找到的呢?他问慕自行,慕自行笑了笑,说道:“你这是初次破土,还不会用这种铲子,就连我那死掉的大徒弟学了十年还只是一个皮毛,我和它相依相伴三十一年,才渐渐明白了它的妙用,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它的决窍,但真正要完全懂得,那还需要靠自己的悟性。记住,下铲的时候一定要眼疾手稳,一铲入土,先别忙着拔出来,要仔细听它在土里转动的声音,如果有铺墓基用的白灰夯土,它就会发出‘嚓嚓’的响动,这时,你再一拔,凹槽里会留下夯土的碎粒,碎粒越大,证明夯土越厚,就离墓道口越远,反之,则越接近它。洛阳铲最大的用途就是找寻墓道,别以为你能听明白了我所说的,就能运用它了,光说不练,一辈子连个狗屁也别想寻见!”
慕自行到底经验与功夫俱到,他一定位,就叫麻七爷和赵铁锤下铲,工具铲连拔带挖,不到两个时辰,便挖到了一块巨大的青石盖板。慕自行道:“这是墓道口上的第一块翻板,掀起来,走下去,就能看到第二层翻板,如果我猜得没错,在第二块翻板之后,就会出现要命的机关!”
赵铁锤别看外表、体貌偏见瘦弱,但两臂劲气极大,一块大估一二百斤的青石翻板,他凭一掀之力就将其挪开,翻板下露出了黑乎乎,阴森森的洞口,用火把一照,洞口里有一条斜斜的甬道,直达幽暗无光处。
慕自行眼看赵铁锤就要钻身而入,忙伸手拦了一把,沉声道:“先别忙着下去,里面天长年久,阴晦之气太烈,要不晾上一晾,这一下去,你小子就去见阎王啦。”
三人坐在洞前等着阴气散尽,慕自行点了一锅旱烟,对麻七爷说道:“老弟,破土之术虽属下九门技艺,但学问可一点都不比上三门的差,我年轻的时候在平津一带和赵大梆子混,他原先可是大刀王五的门人,后来也干了这个,而且手段比他的功夫还要高明,孙殿英①炸清东陵的时候本来想请他出山,他要是一出山,孙大帅也不必废那么大的劲张了。可是,这老东西是个满人,别看他挖汉人的祖坟那么大的劲气,但对自己的祖宗却崇敬的很那。所以,一听说孙大帅要找他,就偷偷离开了北平,连窝都挪走,直教孙大帅骂娘!我当初和他学会了耍洛阳铲,光凭这一点,不是喧谎,够吃一辈子了。”
“洛阳铲是咱们吃饭的家伙,这一单事完了之后,我手把手教你。”
慕自行正说着,回头嗅了嗅洞口涌出的气味,露出了一丝笑意,说道:“铁锤可以下去了。记住!在挪第二块翻板的时候,用木梆子卡住两头的夯土,上下挪板,不要横出,一横出说不定就触动了机关!”
赵铁锤当头,麻七爷居中,慕自行殿后,三人猫着腰钻入洞内,一直朝里行去。麻七爷左手平握松节火把,右手托着上过白石粉的甬壁,他无意中发现,这甬壁上竟然着一些奇特的灰色花纹。慕自行见他的脚下有些停顿,再抬头看到他的目光所及,便说道:“战国燕人造墓有个特点,喜欢在墓道里画上墓主人生前的活动、行乐之图,你所看到的这些就是了。”
忽听赵铁锤叫道:“师父,这里怎么会有一具死人尸骨?!”
慕自行拍了拍麻七爷的肩头示意他侧侧身,麻七爷明白他的用意,侧过身,让他前行到赵铁锤的面前。
在松节火把的映照下,有一具已化成白骨的尸首横拦在甬道当中,而正前方就是慕自行所预测到的第二块翻板。
这具尸骨还穿有麻布衣物,但赵铁锤用手一触及就化成了芥粉。看来年代已经十分久远。慕自行俯下身子,仔细的观察了片刻,才说道:“这尸骨可能是当初建墓之人留下的,战国时期,君王大臣极忌有人盗墓,所以建墓之人在完工后就难以存活于这个世上,我想,这翻板后的前梁殿里一定还会有许多相同的尸骨。”
赵铁锤一把撂开了尸体,来到第二块翻板前,他在慕自行的指点下装好木梆,双手把住翻板边缘用力向上一顶,这一股力道奇大,翻板顶上的夯土层顿时被顶出一条凹缝,他顺势斜面斜向下一抽,整块翻板就已被取下,而这块翻板看似为石质,其实是漆板所制,并不太重,刚才被赵铁锤的一顶,上面的部位已裂开了一道缝隙,慕自行道:“这就对了,战国士大夫穷劳什子讲究,喜欢用上好的松木作为墓封,却为我们节省力气了。”
第二块翻板后五尺左右高的是一座拱券,拱券后的另一条甬道阴风阵阵。慕自行把随身携带的干石灰袋扔在拱券口,回头说道:“这玩意儿,排毒吸潮,管用着呢。”顿了一下,又道:“刚才,还真的有危险。”幸好赵铁锤留了神没有横抽翻板,如果一横抽,翻板背面的链钩就会拉动机关,而等待他们的,便是一簇经千年而不生锈的快箭了。
慕自行取下埋伏在拱券两边的弩箭,又向前扔了一块准备好的石子,只听得“当”的一声,随即“嗡”的一声闷响,一只浑圆的铁锤疾荡过来且砸到一个空处。
慕自行面露喜色,连声说道:“快走!趁这个空档快走!铁锤,你脚下留神,甬道地面上全是方石,踏单数走,走到第十一块时向左首看,大概会有一个铜铸的手柄!”
麻七爷正自惊诧,慕自行回头解释道:“这个墓和我在北平大兴遇的那座燕墓一样,看起来机关大同小异,如果真的找到那只铜手柄,第二进拱券口就开了。”
甬道里变的安静起来,只能听到三个人井然有序的脚步声和略显沉闷的呼吸。
松节火把偶然也会发出“扑啪”的爆栗声,火光稳定而温暖,使麻七爷感觉到了即便在如此阴冷的地下也有未名的希望存在。可是,这仅仅一念之中的冥想却被一声非人般的低嚎打断了。
这惨烈的声音是赵铁锤发出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