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听雨楼,在春季固然美丽,便是金秋之时,景致亦颇不俗。
漻清坐在三楼位置最好的一张桌子旁,饮着手中温热的龙井,怔怔望着楼下湖面。
忽然,一人穿窗而入,落到漻清那桌前,坐入椅中,自斟一杯清茶,啜了一口沉声道:“马勃死了。”
漻清一怔,回头看他,愕然道:“楹弟杀了他?”
那人正是桓楹。却见他摇头道:“不是我。哼!我早便想杀了他,这次却给人占了先手。”
漻清叹息一声,转回头去,继续呆看湖水。既然不是桓楹下的手,此事便和他毫无关系。
其实世人是生是死,际遇如何,与漻清本来全无关系。
只是他天性慈悲,不忍见众生受苦,是以频频出手相助。
但自上次陆泽漆事件以后,他对“天命”其物不由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自己尽力救人,最后结果却是更糟。
当然,或许这也是那些罹难者的天命,注定要为此而死。
这样算下来,真是一笔糊涂账。果然还是师父说得对,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师父令自己下山历练,便是为了让自己能自行领悟这个道理罢。
沉思间,只听桓楹续道:“凶手竟和三月之前一样,摄去魂魄,擦尽气息!”
漻清一震,失声道:“甚么!”
桓楹脸色阴沉,低声道:“此事我一定会追查下去。你……你可以理解的罢?”
漻清点头道:“不错!我和你一起查。若陆庄主竟是替人顶罪,那他……”看看桓楹,见他偏过头去,似是不欲让自己看到他脸上神情,忍不住心中一软,便说不下去。叹口气,伸手按住他肩,沉声道:“别担心,我会帮你。”
桓楹低着头,双拳紧握,不发一言。过了会儿才道:“不用。我……我想自己亲手去做这件事。”
漻清叹息,垂手握住他拳头,道:“凶手或许也有摄魂铃那样的神器。无论如何,到最后你跟他对峙的时候,定要叫上我。否则便不当我是朋友了!”说到最后,声色严厉。
桓楹回握他手,感激地道:“漻兄……”
漻清温言道:“别说了。你饿不饿?这楼中的斋菜十分美味。你上次来时只顾打架,想必未曾尝过。今日便由为兄做东,替你补上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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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野上,秋风阵阵,日光暖人心怀,数十头麋鹿在一望无际的草地上悠闲散步,或互相追逐嬉戏。
忽然,地平线远处尘烟滚滚,大队人马疾驰而至。
当前一人“哈哈”大笑道:“兄弟们今日运气不错!晚上有鹿肉汤喝了!”
旁人亦大笑附和,弯弓搭箭,往鹿群横冲直撞而去。
原来是大群猎人。利箭“嗖嗖”漫射,鹿群惊惶,四散奔逃。
利箭射到中途,忽如撞上肉眼看不见的墙般,纷纷落下。
猎人惊疑勒马时,只见鹿群之中跃出两只特别高大的雄鹿,向己方奔来。
众人皆愕然。麋鹿见到猎人,不赶紧逃命,反倒掉头驰近的,在他们一生之中可说从未见过。不由心中均大感不妥。
领先的猎人骂一声:“邪门!”,引箭往其中一只身上射去。
眼看箭尖将及鹿身,众人皆松了一口气,暗笑自己疑神疑鬼之时,忽见那鹿前蹄一扬,正打在箭上,然后上身直立,后蹄奔跑不停,最后竟越站越直,渐渐化为人形,却不是会弁是谁?只见他面色阴沉,手中握着那只利箭,脚下一刻不停,迅速奔近。另一只麋鹿也在此时化为人形,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容,正是他胞弟如星。
两“鹿”瞬间接近,猎人惊惧高呼:“妖怪啊——”勒转笼头,纵马狂奔,四散逃命去也。
“嗖”的一声,会弁扬手甩出利箭,正钉在为首猎人帽上,将它带得往前飞出,滚落尘中。那人吓得屎尿齐流,更是拼命打马,飞也似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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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夜探陆家庄,漻清直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日间桓楹来访,谈话间提起陆泽兰曾亲见马勃刀劈亲弟尸身,或便因此埋下杀机。况且陆泽漆有摄魂铃,陆泽兰乃其亲姊,说不定也有类似物件。
桓楹说道无论如何,他欲于当夜前去一探。马勃若真是陆泽兰所杀,他就不再插手了。
漻清放心不下,定要跟着同来。
桓楹那时握着他手,目光闪亮,神情激动,却说不出话来。
这便是为何两人此时,会躲在屋顶之上,偷眼看往陆家大厅之中。
这一望之下却不由面面相觑。
原来陆泽兰一身白色劲装,发髻上插着朵白花,怔怔坐在厅中太师椅上。两旁排列着数十位精壮大汉,身上戴孝,手按兵刃。
厅中这许多人,却无一言发出。四下里只闻照明火把之声烈烈作响,静得有些诡异。
漻清心中忽然生出很不妥当的感觉,但一时又想不出来,到底何处出了问题。
这时,听得远处传来“梆梆”声响,原来已经三更了。
忽闻厅内陆泽兰幽幽一声长叹,转头面对二人所伏屋檐,扬声道:“漻居士,桓道长,两位光临寒舍,鄙庄蓬荜生辉。何不下来奉茶?让外人知道了,还道我们陆家庄如此怠慢客人。”
漻清心中那不妥当的感觉更甚,但现时唯有和桓楹对视一眼,双双纵下屋顶,落入厅中。
漻清站在厅中火光之下,只觉四周众人的眼光均会聚在自己两人身上,不由大是尴尬,轻咳一声,躬身行礼道:“深夜来访,多有得罪,还请姑娘海涵。在下二人,呃,其实只是想问姑娘一件事。”
但见陆泽兰安静地望着自己,两泓深潭般的目光里竟毫无表情,不由心中一凛。
陆泽兰缓缓开口道:“你是要问马勃的事罢?不错,他是我杀的。”
漻清不料她竟这么快便坦然承认,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甚么好。怔了怔,讪讪道:“既然如此,那是姑娘的家务事了。在下夤夜闯来,实在冒失,日后必有所报。现在这可就告辞了。”转过身,迫不及待往外走去。
那排列两班的大汉却迅速围拢,将两人拦在厅中。更有人过去,顶上了大门。
漻清愕然止步,回头望着陆泽兰道:“这是何意?”但想到自己二人莫名其妙深夜闯入人姑娘家中,确很失礼,不由苦笑,心内暗自盘算该如何下台。
他自然不会把那些大汉放在眼里,可是自己理屈在先,如果竟还与陆泽兰的家人动手,传将出去,那自己也不必在江湖上混了。
转眼看看桓楹,却见他眼色深沉,对周遭状况恍若不闻,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泽兰叹口气道:“亡弟不幸殒身,亦可算是拜先生所赐。泽兰等了好久,才等到先生自投罗网,怎会这么轻易便放你走呢?”
漻清苦笑道:“姑娘言重了。在下只是自保而已。”
陆泽兰微笑抬头,道:“不管如何,你且先过了我这‘缚仙阵’再说吧。”
漻清愕然间,只见那些大汉纷纷伸手,自怀中取出金灿灿的绳子来。
漻清一怔道:“你却自何处得来这许多‘捆仙索’?”
陆泽兰微笑道:“这你不用管。只要好好想想,一会该如何应付罢。为了今夜,他们可都操练多时了。无论你法力如何高深,这回也定要叫你束手成擒!”
漻清神色凝重,将桓楹拉到自己身后。
“捆仙索”灵动异常,最令人头痛的地方是它能破诸般壁界。且一旦被它缠上,周身灵力亦会同时被禁锢在内。所以即使是“仙”,被它捆住后亦会失去反抗能力。
以漻清的修为,同时应付两条、三条,倒还不在话下。四条、五条那也不是特别困难。可现在对方手中的“捆仙索”也未免多了些。况且还要分神照顾桓楹。
漻清心中忍不住暗暗叫起苦来。
陆泽兰喝道:“动手!”
一时之间,只见厅内金蛇乱飞。
漻清临危不乱,千钧一发之际想到一种法术,似乎与“捆仙索”性质相反,立时十指结印,全身幻起白芒,将自己与桓楹都罩在里面。
罩外那数十条“捆仙索”,果然便因此无法入来,只在外间乱撞,但一碰漻清法术壁界,身上金芒便似消散几分,这般数次,竟金芒尽失,纷纷落在地上,变成普通绳索了。
漻清才方松了口气时,忽然身后金芒一闪,他不及反应,已给缠住,直挺挺往地上倒去。原先幻出的壁界失了灵力来源,化烟散去。
漻清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只有转动眼珠,愕然看向桓楹。后者左手将他接住,右手迅速画符,往他唇上擦去,一边叹道:“对不住了,实是你法术太过厉害,虽然灵力被封,我却仍不得不噤了你声,免得你竟还能念咒脱困。”说着抬头,与陆泽兰相视而笑。
漻清突然明白,为甚么方才自己会有不妥当的感觉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