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了几天路,羽惜等人终于来到了浔州城。
“你说那小子还能挺多久?”大街上热闹的喧哗声,隐去了暗巷里两名黑衣人的调侃,一名精瘦男人剥着生米,胳膊肘顶顶身旁个头高大的人。
“谁知道?”往嘴里送了粒生,另一个黑衣人单手支腮搓搓下巴,寻思了会儿,“想让什么人倒霉,那还不是小菜一碟,试问,除了咱少主还有谁能逃过的魔掌?”只怕是阎王也惧恶魔三分吧!
听他这么一说,精瘦男人立刻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指着前方那个疲累无力的男人说:“可是……他忍耐力也太强了吧!?”哪有人七天七不睡觉的?除非他不是人!
“要是没点儿能耐,能被派来监视吗?”拍掉手上的碎屑,高个男人耸耸肩。“不过……基于每回都样翻新,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就算他体力能坚持久些,精神也支持不了几天了!”
“说的也是。”瘦小男大力地点头附和,他家主子的确有把人逼疯的威力!瞅了瞅不远处被喝来唤去的黑影,那个数日前让林羽惜收为侍卫、离开客栈的几天来被他家主子整得很惨的男人,此时,他又被羽惜使唤到各处去买吃食——
“日尧,城西的茄肉包子好吃,你去买来。”
“是。”
“据说城东琼斋的水晶糕,甜而不腻,我要吃,你去买!”
“是。”
“城南居的乌骨鸡也不能少,要买!”坐在明亮的林家酒楼中,羽惜努力寻思着浔州有名的小吃,“对了,还有城北仙乡酿的桂浆和玉鲜楼的菜卷……”
“村的汤永鱼也很好,主子要不?”顶着俩比乌鸦还黑的眼圈,日尧冷着张脸,幽幽地问道。昨日,林羽惜要手里拿满东西的他制服街边发狂的公牛,要不是他闪得快,真的会没命……前日,他下湖里给她捡“不小心”掉了的耳环……大前日,她又让他送偶遇的流民回出发时的客栈,那时他们已经出发三天……现在,来了浔州两日,她不急着上行馆找穆怀远,反而在客栈住下,支使他满城乱窜!
“日尧,有你这样善解人意的下人,我还真是捡到宝了!”羽惜嘴边挂起甜的微笑,仿佛在他头上看到几缕青烟,呵呵,他挺有精神的吗,看来还没让她耍够,竟然主动提供跑腿路线!
“这是日尧应该做的。”晓,也就是现下的日尧,低三下四的恭敬语调差点让羽惜抖出鸡皮疙瘩。
羽惜夸张地两手环抱,抖了抖肩:“算了吧!你的好话还是留给其他人听,我可不稀罕。”
“还有什么要我去办的吗?”未成大事前,他忍!
“暂时没有……还有,”羽惜往嘴里添了口菜细嚼慢咽,“你看看街上有没有买糖葫芦的,有的话记得多买几串,我要送给怀远吃!”
六月天里买糖葫芦?!日尧双眼凸瞪,他就是浔州城都走遍了,也找不出一家来!再说,他一个男的,买娃子吃的东西,这……这像话么!
“不要得寸进尺了。”他真是受够了!自打他听从宋民险的计策假扮流民,伺机混入林家客栈探听虚实起,若不是那个白面书生,他也不会落到这般任人鱼肉的地步!原本是来当卧底的,却反被林羽惜吆五喝六,真是可恶!
相较某人那张气得都可以炒菜的脸,主子的好心情格外引人注目。
“哈哈,找不到就直说,我不会笑话你的!”说不笑,却笑得很大声,羽惜揶揄地说道。小恶魔把坏事做得天经地义,反正她不会告诉他,林家点心铺子里一年四季都有这些孩子爱吃的零嘴儿!
日尧恶狠狠地瞪着她,指了指没一点空地的桌子:“已经叫了这么多东西,还能吃得下去么?”她明摆着要耍得他团团转!
“日尧呀,我知道你也饿,只不过……你可千万不要在道上吃呦!”羽惜对上他那对会喷火的招子,调皮地眨了眨灵动的大眼道。
“你——”他磨牙,一气一个死地瞪她。
“别气别气!”羽惜笑眯眯地打趣,“我出门也没带下人,衣食住行总有不便,幸好有你这个万能的侍卫处处打点,知道你办事勤快,你放心,我会加你工钱的!”
出门没带下人?亏她说得出口!那十几个暗卫是跟来当石头的吗?!再说,她哪点像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野丫头还差不多!日尧挑眉环胸,斜睨了一眼大言不惭、说谎不打草稿的羽惜:“太过谦了!您生火烤肉的手艺,就是日尧也甘拜下风!”
蓦地,羽惜故意大喊:“啊——我知道了!”她夸张地一拍手,了然地撇了撇嘴,“我就说吗,你怎么老是黑着张脸,敢情儿你还在生前几天的气呢!我不都说过那纯属是意外,你可不要赖我喲!”谁叫你笨,连最简单的毒菇都不会区分才会误食中毒,她顶多算是个旁观者,眼睁睁看他吃下去而已!
“林羽惜!”日尧脸红脖子粗地低吼。不赖她赖谁?不到半天,他就在林子里“误食”了三种毒药,其中一味还是蛊毒,若不是她说出来,他根本毫不知情!天知道他恨透了那些东西,恨不得将他们消灭殆尽!更丢人的是,居然是他报仇的仇人救了他,怎么能不让他恨得牙痒痒呢?!
羽惜不以为意地笑出声,尾指朝下比了比,一双似笑非笑的睦平视着他:“我也不想的吗!谁知道你在毒方面一窍不通,连最简单的锁心蛊都不知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而是有意的!她暗加一句。想起前几日在野外露宿,他连本是锁心蛊的毒菇都看不出来还吃得味无比的,她就忍不住喷饭,当时笑得她和魈部人仰马翻,这么白目的探子还真是天下少见!
心中压抑的情感顿时迸发出来,日尧黯黑幽深的睦瞳充满了怨怼,他大力地一拍桌,险些震掉精的器皿,也吓到了周围一旁看热闹的路人:“姓林的,希望你没忘我是你的侍卫,不是你的奴才,这种小事你随便叫个小二就能办了,何要如此整我?”日尧肯定他上辈子一定和姓林的有仇!
哎呀呀,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来她需要实行一次精神教育!羽惜喟然地将手伸进袖兜中,日尧见到立刻后退三步,不知道她又耍什么样?经验告诉他,还是小心一点得好。
他站得老远,警惕的两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你干什么?”
时间停了三秒,羽惜抽出一方丝巾在他眼前一抖,抹上瞬间蓄满眼泪的水潋灵睦,哭得那是柔弱羞怯、珠泪半垂,活脱脱“梨一枝带雨”的最佳写照!
“呜呜呜 ̄ ̄ ̄ ̄”她就不信他能对付得了人的哭功!
果然,前一刻还如临大敌的日尧,后一秒就傻了眼,这……这算怎么回事?他暗惊,四下望了望,才发现众人以愤怒的眼光瞪着他,顿时一目了然,总算明白这都是林羽惜的泣声扭曲了他们的理智,引起了公愤。
“大庭广众之下欺负人,而且还是他的主子,真是叼奴!”
“到底要不要脸啊?还是男人呢!”
耳语四起,日尧胀红了脸,没好气地冲她低吼:“你到底闹够了没有?”不管他脾气多硬,也丢不起这个脸!
羽惜听他一吼,立刻做出反映,她发出最后一声悲呜,从掩鼻哭泣改趴在桌子上抽涕起来,引来更多不忿的指责。
恶魔就是恶魔,他终于了解宋民险过时的忠告,林羽惜不能小觑呀!就在他进退两难的时候,一阵动由远及近的传入众人的耳中。
“哈哈哈——林三嘴皮功力不减当年,整人手段又高一筹哇!”
伴着爽朗的笑声,踏着轻快的步伐,一个玉冠束发的英俊男子出现在人们眼帘。只见他天庭饱满,轩眉斜飞入鬓,墨黑的深邃眼瞳仿佛能射透人心,挺直的鹰鼻彰显皇族气派,宽薄适中的嘴唇漾笑,如玉的脸庞,颀长的身姿,无不让人们倾倒。
他在众家们倾慕的目光中走到羽惜的桌边坐下,没事人似的起筷夹菜:“嗯——不错不错,这道糖炝藕清脆、爽润,酸甜适中,真是味,不愧是林家大厨的手艺。”他边吃边点头,还时不时发出赞之音,丝毫不把旁边的主人家放在眼里。
“穆-怀-远!你存心找茬是不是?”没见她正忙吗?林羽惜叉腰相向,不理一干掉了下巴的人,没了之前落雨梨的赧然模样,换上一幅气鼓鼓的红润表情。
来人正是穆王府的小王爷,与羽惜青梅竹马的穆怀远。十年光景让一个小男孩变成如今玉树临风的翩翩才俊,配以显赫的身世,让他走到哪里都很吃。
“啪”的一声合上折扇,穆怀远仔细打量着跟前许久不见,出落得更加清丽的可人儿,唇边浅笑着开口:“好久不见,惜儿就出落得儿一般直教人移不开眼!惜儿,难道不和身为故友的我打声招呼,未免有些失礼了吧?”
羽惜一怔,突然促狭地娇笑起来,抬起头说道:“小王爷好!小王爷彼此彼此,您的容貌越来越丽动人,真是让惜儿好生怀念呀!”
“噗嗤——”有人忍俊不住地喷笑,与某人忽青忽白的脸相呼应。
“百、济!”穆怀远不悦的斜睨了他一眼。
腰系长剑、威风凛凛的百济,已经是名有所成就的将军,但依然跟随穆怀远左右,除了他任何人都差遣不来。望着两人犹如年少时的吵吵闹闹,他不笑出声:“百济见过林,林别来无恙?”
“我很好,想不到两年不见,你都是赫赫有名的将军了,我真为你高兴!”羽惜扬起灿烂的笑脸,让人如沐风。
“林过奖了,百济惭愧!”他谦虚地说。
“行了行了,又不是初次见面,你们也太客气了。”穆怀远酸溜溜地说道,“惜儿,你也真是,既然都到了怎么不去行馆?”要不是门房报告说是看见了位和她长得相似的姑娘,深知小妮子秉的他命百济去查,也不会知道她早就进了城,还满大街的闲溜达。
“你是大忙人,我哪敢打搅?反正住在哪里都一样,犯不着让你费心!”羽惜翻翻盘中的佳肴,没了食地撂下筷子说道。六月的浔州,夏山如滴,人风淳朴,她不赶快四处转转,难道还傻得自投罗网不成。
“也就是你,换了别人我还不稀罕问呢!”穆怀远叙述道,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这丫头,还是这么敏感!自打她与孤骞寒有婚约起,她就有意无意地与他疏远;再过不久,他与孤骞寒结拜后,情况才稍稍变好了些。
“是是是,你小王爷最疼义弟,爱屋及乌……哎?小王爷确定比寒大个儿把月么?”羽惜好奇的问。
“你什么意思?”穆怀远仄目,攒眉以对。
“我家寒是成熟又稳重,可是你……”羽惜目光在他身上流移,最后摇了摇头。“阁下确定是‘义兄’而非‘义弟’?”要说谦和儒雅的穆怀远居然是冷冽寡言的孤骞寒的义兄,倒不如说他是义弟要来的恰所其然。
“林-羽-惜!”这丫头,越来越会找他人的痛处戳了!最恨人家说他貌和年纪轻的穆怀远,一字一句地磨牙道。
“嘻嘻……哈哈……”羽惜捂着肚子,笑得眼泪流出来。
“你够了,做人,要懂得适可而止!”他眯眼卷袖子,冲着羽惜挥了挥手腕,准备来一场血的教训,怎么说他也是出云老人的徒孙呢!
“好、好了,我不、不笑了。”羽惜收声,使劲憋了口气,不比心思机智,论武功,她可不是穆怀远的对手,还是见好就收的好。“对了,这是我新收的侍卫——日尧;日尧,还不见过穆小王爷!”
“穆小王爷!”日尧抱拳行礼,暗暗打量着贵气逼人的穆怀远。
穆怀远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随后视线又转向羽惜那里:“惜儿,怎么来的这么慢,路上又作弄人了是不是?”不用她承认,他一幅“绝对是这样”的神情看着她。
“哪有?!人家可是很用心的在你做事情呢!”她收留鸠木国流民可是用得穆怀远的大名哩!
看她这般风得意的模样,还时而狐黠地望向他,穆怀远莫名地打了个冷颤,向后挪了挪椅子,他狐疑地问:“惜儿,你不会做了什么要我收拾烂摊子的事吧?”
羽惜突然站起,欣欣然地握住他的手,一脸佩服的说道:“怀远,你真是太厉害了!你怎么知道我用你的名义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开仓放粮?救济灾民!?”穆怀远轻喃,俟地脑袋轰然一声炸开,整个人骇目振心地愣了几秒,不-是-吧?!“你,你,你你你……”
“千万别激动,我知道你要说谢谢,可是不用了。在几个皇族人里,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你一定要加油哦!”羽惜匿笑地拍拍他的肩,煞有介事地说道。皇室人丁单薄,为了巩固穆氏江山,皇上特意挑选了几名穆家子孙入宫,为有朝一日的继承皇位人选做准备,穆怀远就是人选之一。
“林羽惜,你故意的对不对?”穆怀远哭丧似的耷拉着俊脸,他死也不信羽惜会看不出来他不想继承皇位,他还想多逍遥几年,才不要回那个束手束脚的皇宫呢!
“别这么说吗!为了你,我可是连施了十天的粮,还腾出一件客栈专门做收留流民之用!”她眨了眨水灵的大眼。
见她一派胁肩谄笑的表情,穆怀远哭笑不得,他错了,他真的错了,错在不该叫这个小恶魔来浔州,这下他要怎么逃过皇叔和他爹的法眼呀?
“小恶魔,你到底还有背着我做了什么事,从实招来!”穆怀远问道。
“我想想……不多,也就八、九件吧。”羽惜耸耸肩。
八、九件!这还不多?!穆怀远瞪大眼,突然一阵晕眩。
“小王爷——”百济眼疾手快地扶住颤悠悠,被她气的快要吐血的穆怀远。
“林羽惜,我和你势不两立!”穆怀远哀号。
“少来了,你还不如说从此不进林家所有店铺来的实际一点。”羽惜一脸不信。
“小王爷,林,你们还是别吵了吧!”在一旁观战的百济无奈地一叹,毕竟是外面,形象不好。
“就是就是,还是百济明白事理,你呀多学学吧!”羽惜附和。
“他那是在说你,小恶魔!”穆怀远不客气地反击。
这次换百济哭笑不得,他只是来劝架的,怎么连他也扯进去了?
“两位,要不,咱们换换地方吵?”百济认输,他没辙地说道。
“不换,这挺好的,也让城里的百姓都看看小王爷的尊容!”羽惜挑了挑秀眉。
“说的对,是该让大家了解了解小恶魔真正的模样了!”穆怀远环胸,扬起下颚。
这时,一名士兵信步而来,挥去两鬓的汗渍,他十万火急的来到百济身前耳语一阵,随即离去。不曾察觉的两人依旧剑拔弩张,火四溅,丝毫没注意到百济越发攒紧的浓眉。
“小王爷,林,事情有变,几位将领请小王爷即刻回府议事。”百济愀然说道。
羽惜与穆怀远对视一眼,收起先前的有说有笑,同时起身朝门外走去。
“怎么回事?”穆怀远跃上马背,朝着跟出来的百济发问。
“属下不知,但极有可能发生了大事,否则几位将军不会急找小王爷回府。”百济回道。
“行了,到了行馆不就就一清二楚了,快走吧!驾!”羽惜挥起马鞭,率先向行馆飞奔而去。
穆怀远、百济紧随其后,没注意到一条身影朝着他们相反的方向奔驰,只有暗处的魈卫暗中跟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