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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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子不该心软”孙仲人拂袖而去,只余贾沉一人立着,面目苍白,观她神,落琴便知不妥。

    若是药材,如此覆浓郁,大多产自边域的高山,毒物为最多,孙仲人自然不会良善到给自己吃补药。

    她扭动着身子,殷切的看着贾沉,观她境遇,也不过是为了孙仲人才甘愿供人驱使,同为子,若她对人还存有爱意,自然不会奸险毒辣到哪里去。

    贾沉叹气出声,走了过去,对着那哑穴,手犹豫的抬了抬,终不敢造次,低声说“也该你倒霉,什么地方不好去,偏偏到此处来。”

    贾沉说罢,正要离开,落琴顿觉胸腹间似被火炙,冷汗如雨,四肢百骸如在烈火中焚烧,她越喘越急,哇得吐出一口鲜血。

    人在榻上翻滚,那阵过去,又是奇冷,像遇数九严寒,牙齿咯咯的打颤。

    热一阵冷一阵,均达到了极致,她想唤出声来,可偏生什么都说不出口。

    是孙仲人给她吃得那药……

    “你怎么了…….你…….”贾沉知道此药厉害,不料发作的如此急猛,晏元初离开时说的清楚,若她有个闪失,自己自然难脱干系,心中一恨,自然是孙仲人不与自己商量,胆大擅专。

    正在心急如焚之际,那榻上的落琴,已耐不住这冰火两重的煎熬,终晕了过去。

    贾沉容急变,慌忙上前探她鼻息,虽然微弱,幸而活着,正解开她的绳索,只见外首一声声锣鼓声传来,竟是示警之音。

    推门出去,东厢不知何故起了大火,愈烧愈烈,竟有蔓延之势,她哪里还顾得上落琴的安危,立刻唤人前去救火。

    可孙仲人别院,本就是她们联络筹谋之地,平时为了掩人耳目,佣仆请得极少,不是老就是残,自然不可找些年富力强的伶俐人。

    可料不得居然走水……

    浓烟透过门扉缝隙,扑面而来,落琴迷迷糊糊转醒,忍不住咳嗽出声,声儿渐重。

    微睁双目,身处的这间,已成了困居之所,漫天的火光,不知从何处起来,像是一张巨网笼罩,她呼吸甚急,毒虽缓和,不像方才一般的难受,可…….

    星火噼剥,横梁眼看就要坍塌,她心头一凉,双目一闭,快死了,她终究是不能活着离开。

    突然,那本已支离的门扉被人踢开,是谁,抬眼去看,影影绰绰的一个身影,又高又伟。

    这般有力,一把揽过她,利索的为她解了绳索,见她浑身无力,只能将她扛起,飞快地跃出门外。

    架在他的脊背上,勉强可看得那粗糙的蓝布,紧紧地贴在身上,不似华衣,却有熟悉之感。

    秀发飘扬中,难免所及那玲珑的江南别院,此时已残毁不堪,火势汹涌,愈发的不可收拾。

    那人轻功之妙,不亚于无双,将她的双腿拢得甚紧,走壁飞檐,已在别院之外。

    奔走如飞,仰仗的是绵绵不绝的内力,因孙府走水,四周均有波及,邻里奔走,一时甚乱。

    他倒机警,趁乱而出,显是早有准备,一架马车已停在隐蔽之处,槐木繁盛,正好作了天然屏障。

    小心翼翼的将落琴带下,喘气甚急,男子悠长的气息扑上了她的脸面。

    久不见阳光,睁不开双目,只是这份安宁之感,让她定心,她还活着,她出来了,她可去军营,见冷大哥,见师傅……

    那人端着仔细,唯恐伤了她,将绵软之物垫在她身下,目光所及之处,心头一紧,久久说不出话来。

    面如纸般素白,青丝散乱,唇上都是血痕,她如此孱弱,没有往昔那般轻灵与秀。

    紧紧地缩着身子,眉头紧锁,像一抹清烟,随时都有可能消散。

    不知不觉,他面目兀然沉重,不忍再看,便上马驱车。

    扬鞭急力,一路往外城而去。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可以嗅到绿野的清,听得鸟儿低鸣,她便知道他们已安全。

    那人停下马车,取壶喂她饮水,因是急,咳调害,他手足无措,低声一叹,手抚着她的秀发,不知该喂还是不喂。

    微微的睁开双目,淡淡的投影,适应了日光的照射,才将那人的眉目看的清楚,几分丑陋,几分急迫,蓝布衣衫,是他,是哑哥。

    说不得话,手微微一抬,那哑哥恍然大悟,立刻为她解了哑穴,手法精准。

    此时此刻,她无心怀疑,更无意问他为何轻功如此之妙,遭逢大变,唯一支撑着她的便是一个念头,她要去军营。

    战事一触即发,她与紫澜虽听得晏元初与孙仲人之间的对话,但是他们如何部署,如何安排,都未曾说出口来,可见经久筹谋,已是心照不宣。

    她心中甚急,若迟了一步,冷大哥、师傅二人哪里还有命在,挣扎着抬起头来,望着哑哥那双湛亮的眸子,吃力的说“去……盛州,去……军营…….快。”

    话音刚落,那火炙之感又来,她架不得这般痛苦,一把推开哑哥的手,在车内翻滚,冰寒又至,阵阵的哆嗦“啊”的一声,难以压抑。

    那哑哥知她不好,立刻将车上能盖之物,尽数盖在落琴身上,除了外衫将她裹住,见她还是哆嗦,目光涣散,迟疑了片刻,上得车去紧紧地搂着她。

    和缓了一阵,似有好转,只是这番折腾,无疑是雪上加霜,他还是这般紧紧地抱着,幻化成石柱。

    她一阵薄汗,一阵哆嗦“去军营,去……快去……师傅……冷大哥。”手似一僵,慢慢的将她放开,沉吟了片刻,便下车赶马,一路往盛州而去。

    尘烟漫起,郊道失了寂静,唯有那车轮与驭马之声不绝。

    一日后,她的毒反反复复发作了两次,他总不忍去看,却也不能不顾,她高烧不退,颠颠倒倒的说话,总提及盛州军营,聂无双与冷临风。

    刚没,晨已起,看这番地形,已到了距商阳百里的乌鸦山,此地需翻山过岭,地势极为复杂。

    哑哥从湖中取来净水,啃着干粮,勉强吃得几口,想起落琴食不下咽,寝不安生,这时候若有一碗薄粥,该有多好?

    可四顾碧树密林,不曾见到半户人家,有这个干粮已属奢侈,哪里还能有别的可想。

    将干粮扯碎,泡在净水中,纵然她咽不下,也得吃,去盛州还需快马五日路程,她中毒已深,如何支撑。

    幸得她还有清心丸在身,纵然不可清除体内之毒,但也有强身固体之用,聊胜于无。

    亲自喂她,换来她感激地一笑,纤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似有千言万语,都不知从何所起。

    她在支撑,不管间痛得如何厉害,到了白日,她总是淡淡的笑,压抑着不吭一声,每往盛州近一步,她便笑得更多。

    不知为什么,私心的想留下这份笑意,有时候甚至放弃宿,让她躺在车内,亲眼看着她闭上双目。

    自己则日兼程,累了便停下小憩片刻,见她浅浅的睡态,便有了气力,扬鞭上路争夺时日。

    幸运的是一路而来,未见追兵,没有半分阻碍,三日后便已到盘州境内,出城入山,燕子关在山腰之际,豁然开朗,让旅人心神一舒。

    “这里……可是燕子关”落琴见他掀帘进来,挪了挪身子,微微有点勉力。哑哥点了点头,掀开帘角,用手比了个两字。

    落琴知道他的意思,只需两日,他们便可抵达盛州,顺着他眼光望去,那燕子关仿佛明珠嵌在群山之中。

    无双曾说过,盘州燕子关天然形成,乃大自然鬼斧神工之作,三处出口,一处翻朗山通往京都彭城,一处跨仓澜山脉可去通州,另一处则达盛州,历来为兵家必争之所。

    当日与西莫交战,楚军请君入瓮,埋伏了一千弓箭手,西莫军队才刚入内,便遭射杀,居高临下,避无可避,死伤无数,精锐全军覆没,这便是《楚国志》中有名的“燕子关大捷”。

    穷兵黩武,天下操戈,拼得多少人的命,才换来几分疆域。

    楚国也好,回祁也罢,尽是华夏儿,偏偏有地域之分,皇权之争。

    远眺燕子关,因是北地,比江南要寒,秋意正浓,日光一照,层林尽染,临风而立,景该尽收眼底。

    江山如画,若有一份平常之心,自然会欢欣舒畅,得享快乐。

    不知不觉吟出了哑哥嗣那句词“赏百秋望月,夏乘凉风冬踏雪,心中若无烦愁事,正是人间好时节。

    他微微一愣,只紧紧的看着她。

    车马缓行,待到了燕子关内,休息片刻用了干粮,饮了水,落琴心头一松,还需两日,她便可以到盛州兵营。

    从车中望去,晴空如碧,流云徘徊,恨不得自己是一只飞鸟,长了双翅,可以快点见到冷大哥与师傅。

    只有哑哥默默不语,这日子偏生过的这般快,三日相处,时刻紧张,确也成为了他平生最开心之时。

    哑哥长叹一声,走到车边,点头示意落琴赶路,还未等落琴回答,便觉有突兀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而来,那是肃杀,是嗜血,不似一个人,竟有……

    落琴低呼一声,哑哥回身看去,只见高处山头,黑压压的立着兵勇百人,个个手执强弓,神凝重。

    他立刻推落琴进去,从车架上取过一柄长剑,持在手上,远处虽炕分明,但从衣冠来看,必是凤城军士无疑。

    凤城军营有三万余人,为楚军先锋,以弓弩出众,扬威沙场,这百人自是强手中的强手,居高临下,占尽地利。

    他大叫不好,哪敢轻敌,眼观六路,三处出路怕都有伏兵,带着身子不便的落琴,怎门能险中求胜,突围出去。

    “到了今日,你还能一声不吭,我可算是服了”青袍缓带,那贵公子的样貌,无半分骄躁,平静如水,眉风不动,晏元初缓步而来,像是赏景,又似与人相约在此处,端得是随意清闲,哪里像是紧急布防,一路从商阳追来。

    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两人,自是孙仲人与贾沉。

    哑哥委实沉着,心中知道焦急也没有用处,索掀开帘子,一把揽下落琴,解下腰带,将她与自己牢牢的系住,这份心思不言而喻,一表壮士断腕的决心。

    掩她在身侧,将剑持在身前,每每越到困境,偏生能激发起他的豪情壮意,死有何惧,有她相伴,却也不枉。

    这个念头一起,自己都被吓得几分,他素来清淡,厌烦子多言,可她……睁大了双目,未曾有恐惧流露,只是遗憾,心愿未了,谁甘心就这样死了。

    占尽了上风,那晏元初却也不急,看着他二人如同困兽,反倒不原意这样草草的了事,他像是狡诈的猫,对着口中的食物,偏生玩起了擒故纵的把戏。

    环手在胸,极俊,确又极危险。

    “带上来”贾沉会意,一抬素手,身后的凤城亲军便押了二人上来。

    一人若不搀扶,根本无法挪动半步,秀发盖面,衣衫凌乱,落琴见得清楚,喉中的轻唤“紫澜”

    她还是一身那日去别院的衣衫,只是今日的落魄比起那日的光鲜明媚,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她对孙仲人一片深情,对晏元初虽不同于冷临风一般的言听计从,但还是当他是血缘至亲。

    可天意弄人,遭手足亲人与倾心深爱之人合计迫害,她纵然活着,想必还不如死了痛快。

    另一个,娇小玲珑,望之如同幼童,眼神倔强,骨瞳硬,口中污言秽语不绝,都是骂晏元初与孙仲人祖宗八代,断子绝孙的话。

    “雨桐师”落琴微弱一唤,竟被她听得分明,饶她十分坚强,再也不能忍,大声唤起来“弟,是你,果真是你。”

    四目相投,自然一凄,多日不见,彼此都有想念,只是在如此情境之下相遇,个个如同砧板上的鱼肉,生死不知。

    比不得清风明月,比不得低唱浅酌般的相逢,惟有将希望蕴含在彼此的眸光之中,浅浅交流。

    “故人也见了,心事也了了,我对你们不薄,还是束手就擒的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必自讨苦吃?”

    哑哥对晏元初所言,丝毫不动,回头去见落琴的眸光,似极牵挂那两个被挟的子,可惜他双手双脚,怎么护三个子周全,且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仲人,我曾听闻玄天宗的逍遥子,为人果敢,行事狠辣,颇有宗主季成伤之风,今日看来偏生拖泥带水,看来人云亦云,传言不实呀。”

    “主子说的极是,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只冷眼看着那哑哥不语。

    “装聋作哑,实在辛苦,当日的那顿鞭子,慎兄可曾记得清楚,若不幸今日还落在我手中,我绝不会像上次这般心慈手软。”

    他话刚说尽,青成顿觉身后一僵,落琴紧紧的看着他,微微的摇头。

    “只怕没那么容易。”口一张,落琴自然认得,这个哑哥,这个曾赠她鲜,为护她受伤,环月山庄唯一的朋友,竟然是她的师叔慎青成。

    “别怪我,我……我”他词不达意,索不再解释,只将她紧紧一提,贴得更近。

    “别管我,自己走,去军营,通知师傅与冷大哥,你走得了”靠近他耳边,轻轻的耳语,她知道他骗她,自然是季成伤的安排。

    三番四次好心救她,这个师叔虽然行事不似无双一般温和,却也是个正人君子。

    以他的身手,若没有她这个负担,纵然是受了轻伤,他定能杀出重围,一个人死好过两个人。

    “不行,我有命在,你自然有命在,除非我死”他说的斩钉截铁,落琴心中一伤,正想说话,晏元初这厢已是不耐,伸手一挥。

    只见数百支箭破空而来,如同一片黑雨“抓紧了”青成身姿略移,伸臂将那马车打横过来。自己则与落琴隐身其后。

    只见那百来支箭毫无意外的没入车马之上,可惜那匹伴他们三日的骏马,已被如云一般的箭贯穿,抽搐而亡。

    晏元初冷冷一笑,再度挥手,这番箭雨更急,速度更快,青成以身躯护她,高声一喝,挥剑作抵,剑与羽箭舞成了一处,他天生神力,一手挥剑,一手拉着马车旋转,惟有如此,才能稍作抵挡。

    可箭仿佛长了眼睛,无休无止,他左腿中得一剑,腿骨一弯,汗水如雨,湿透了脊背。

    “别管我,自己走”

    “想都别想”他苦苦支撑,剑气纵横,可怜那马车已成了刺猬,眼看就要支离,若没有这个屏障,他难保落琴周全。

    他自成名,历经百战,从来没有这般恐惧,这般疲累,可天生不愿认输,也无从认输,保该保全之人,意识从未这般澄清。

    英雄男儿,一番孤勇,惊动了贾沉,惊动了邱雨桐,自然还有他紧紧维护的那个子。

    自古险峻之地,尽是景,这人世间的好,她还没有一一尝遍,却多得是阴谋诡计,步步为营。

    为什么这般疲累,她睁开眼,最后见了他一眼,打定主意,用尽所有的力气,拔出青成腰间的匕首,立刻割断了系在他两人之间的腰带。

    “你疯了,给我回来”急奔了几步,立在断崖之边,风飘决,衣衫轻动,摇摇坠。

    晏元初一惊,示意弓箭手作停,忍不住盯着那抹淡淡的身影,双眉皱起。

    “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去军营,还不快去,师叔,师傅,冷大哥,来世再见了。”纵身一跃,落入万丈深潭。

    “不,回来”抓了一把衣袖,在青成手中,可人……他身形一软,跪了下来,对着这万里长空,无限清景,仰天长啸,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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