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轻功不错。”脚底下递来一句戏谑。
潘盼闻言大窘,蹲下身轻轻道:“把你吵醒啦?不……不好意思哈……”
丁兆蕙已然坐起,宁静,更衬得黝黑的眸子深沉发亮:“我本没有睡着。”见她神舒缓,又补了一句,“你迟迟未归,我如何睡得着?”
潘盼心里正七弯八绕,先觉着为点灯油钱把个伤患何搅了,怪过意不去,听到双侠说醒着,也就坦然了,孰料他后首一句竟这般有才,险些将她震倒在地。臭小子,莫非因咱救了他一遭,便想以身相许?啧啧,犯不着这般别扭罢……“哈——哈——哈!哈……”她骇笑着跳下供桌,“我知道,你担心软筋散的解药么。”边道边从怀中掏出一只青瓷小瓶,递到丁兆蕙眼前,“喏,有我潘盼出马,还不手到擒来?”
丁兆蕙目中怒陡现,劈手抓过瓶子往身后撂,唬得潘盼怪叫不迭:“喂!没窗户的,你扔哪儿去了?”言罢,循声翻出窟窿,蹲墙根底下,在尺把长的草窠子里摸了好一会,方才寻到那宝贝疙瘩,复又跳进屋子,指着双侠气道:“耍甚么大爷脾气?你以为搞这个容易啊!”
双侠气桀骜,绷着张俊脸,并不理会于她。潘盼只知热面贴了个冷屁股,甚是无趣,凑到他身前,将小瓶轻轻搁下,低声道:“行了,行了,我可没精神和你掰腕儿,一个时辰一粒,连服三粒,调息会子就无妨了。”正站起,胳膊突遭人带了一把,当下重心不稳,没头没脸往丁兆蕙怀里跌去,鼻梁巧巧儿磕到锁骨,某人顿感眼前金朵朵,还带了那么点儿桃红柳绿的之。屏息回味之际,头顶上又飘来一声轻叹,几分懊恼,几分不奈:“解药弟辛苦罢……”
潘盼身形僵硬,讷讷答道:“还好,就是路程稍远了些。”
“可受人欺负了?”双侠轻抚她的长发,手势爱怜。
潘盼倏觉自个儿像只挂主人身上撒娇的猫,顺顺毛,捉捉蚤子什么的。深刻至此,鸡皮便沿着头顶层层而下,略挣了挣,丁兆蕙却将她拥得更紧,于是满脸黑线道:“哪能呢,咱还倒挣四两银子。”
这会儿轮到丁兆蕙发僵了,他拍拍潘盼肩膀道:“以后莫再听妖摆布。”
“嗯嗯。”潘盼深表赞同:再被妖忽悠下去,哪天被他卖了,咱还得倒帮他数钱……
“你是哪里人氏?为何要男装示人?”双侠陡然问起。
不会罢……打听这么清楚,难不成真看上咱了?有财有势,长得也不赖……唉,金龟倒是金龟,就是年代忒久了点……心猿意马了一阵,她毅然决然起身,捋头发、整衣襟,装作若无其事道:“丁二爷问得太多些了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小潘男装也是情非得已。”
丁兆蕙目光清澈,看得潘盼怦然心跳,只听他语气诚恳道:“只要你信我,我必帮你。”
不用了,你已经帮过了……潘盼下意识摸向颈间的琉璃珠子,定一定神道:“二爷好意,潘盼心领了。不过我的事儿,别人插不上手。”
双侠神略怔,努了努唇却未有开口。潘盼知他素来臭P,想是被刚才间软钉子给杵到了,赶紧打个退场:“不耽搁二爷疗毒,小潘先去邻屋歇息。”
潘盼绕到正殿,将席卷子往泥菩萨的莲座底下一铺,和衣便睡,连着两日奔波劳累,没隔半会儿,鼾声四起。她素来有这么个好习惯,烦心的事儿再多,也是睡嘛嘛,顶多多做几个大头梦罢了。想当年考四、六的时候,一寝室的都在头悬梁、锥刺股,惟有她捧本词典打呼噜,吵得众人纷纷到路灯底下漫步。翻到第二日,有人羡不已:熊猫,这世上真没啥事儿能让你失眠的。她揉揉眼睛答:谁说没呢?上学期弄丢一整月饭票,咱肉疼得两宿没合眼。邻铺插嘴:你那是饿的……
混沌之中,她恍惚觉着自个儿到了动物世界:她便是那珍稀无匹,学名猫熊的食肉目品种,在林子里瞎转悠,一路上蜂飞蝶舞,还碰到猫啊、呀,和蛮多一窝耗子,那些家伙似乎都不把她这只濒危放在眼内,总将她指使得团团转。最可恶的是一只青蛙,居然抢了她过冬的竹子……
“臭蛤蟆,把竹(珠)子还给我……”
“你别装死,快,竹(珠)子拇……”
待到黄梁熟透,某人醒转,天已是蒙蒙亮。睁眼一扫,头顶上的神像换了两尊,坐起再看,自个儿竟置身偏殿,草席上垫了挂斗蓬,腰间还担了薄被。咦……莫不是梦游了?她茫然四顾。微弱的风声飘然而至,凝神细辨,又似泉水呜咽,正听得兴起,那啸音却戛然止住,取而代之的是百鸟齐鸣,一声声莺歌婉转,更添几分谐趣。潘盼快步出门,循声扬首,却见丁兆蕙居高临下,屹立一株樟之上,折了两枚树叶做笛,正呜呜吹个不歇,瞥到她出来,拈指轻弹,竟弃了。
潘盼啧舌:我道是谁?原来是只假鸟……得瑟啥呀,爱吹不吹……她“啪啪”拍了两记巴掌,环起拇指、中指,往口里一塞,憋尽全力攒出个响彻云霄的唿哨。就是比你响!头一甩,雄纠纠折回偏殿,从干粮兜里扒拉出仅剩的三冷馒头,用衣襟卷了,气宇轩昂地坐到殿门前的石兽上,大嚼特嚼起来。
“喂,你全吃完了,待会妖回来吃啥?”双侠抱肘望她,其实樟树离石兽倒近,就是高度差了好些。
“他?现在没回,一定是在宫里吃过早饭再回了。”潘盼边啃边道。
“我还没常”丁兆蕙皱眉。
“你?反正你这两天没怎么动,消耗不大,少吃一顿也无妨。”潘盼又是一大口。正得意着,临空飞下一道细绦,将她拢着的两干馍,悉数卷了去。“你!”她指着树上那人,气得险些噎到:这软筋散一解,原形毕露吖,又和咱不对付了……啧啧,幸好咱定力高深,要不然,可中了臭小子的套……
“哈哈!”双侠晃着如意绦上的银钩,笑得神采飞扬,甩手一掷,又将她拎到树上。
“你……你想干嘛?”潘盼紧搂一树杈,神态煞是紧张。
“给你看个景儿。”丁兆蕙指向东边。
潘盼将信将疑,挪了个更稳妥的位置,腾出只手,搭个凉蓬远眺。遥见天边墨蓝一片,厚厚的云层里隐约暗红滚动,偶有几道金光迸射而出,渐渐地,金线汇集成束,一轮旭日冉冉上升,墨层层褪尽,仅余了雾蒙蒙的幼蓝,刹那间,光透云海,五纷现,绵延不绝,好似锦帛绣卷徐徐舒展。
“呵呵,真。”她伏在枝头憨笑。
“呦,一晚上没见,这树上的鸟儿都成双对了。”树底下传来个人声道。
潘盼吓了一跳,“啊”了一声,手中半个馒头自由落体,正砸在来人脑袋上。坏了!干馍打,后果严重啊……她沮丧地瞅瞅身旁的丁兆蕙,只听他道:“智兄,半个馍够不?不够,小弟这还有俩。”
智化作了身樵夫打扮,卸下背上柴禾,笑答:“晓得我为甚这般晚归?我在御膳房专等一道鸳鸯五珍烩。”
双侠携了潘盼从树冠跃下,踱到智化身前,探手进柴禾堆,摸出个行衣裹着的物事来,掂掂分量道:“吃着拿着,智兄是件件儿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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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相顾一笑,智化转向潘盼道:“小潘,京城买卖已了,我与丁二爷须起程赶往杭州,你下步又有何打算?”
丁兆蕙听了,也扭头看她,潘盼被盯得心虚,环左右而言他:“我么,呵呵,智爷不用记挂小的,忙大事儿要紧。”
双侠神一紧,正开口,却被妖狐抢了个先:“此处不宜久留,咱们先绕到城里探探消息。”
“智爷说得有理,小的帮你们去收拾行李。”潘盼连连点头,有意无意一句“你们”,将瓜葛轻巧撇了个干净。
依旧是妖赶驴,双侠靠前辕坐着,潘盼独自蜷在车尾,怀抱盛御冠的席篓子,不停地长吁短叹。
智化戏谑道:“小潘这般唉声叹气,可是舍不得与咱们分开呢?”
丁兆蕙斜乜潘盼一眼,没好气接口:“她是舍不得你盗回来的那件东西。”
好大一颗明珠!包这么多层还能透见光,搁暗地里,可是满屋生辉吖……皇帝老儿要是戴头顶上,走哪都不用打灯笼啊……唉,真是宝贝呐……某人一门心思研究珠冠,心情异常澎湃,前头两人说些什么,倒是半个字儿未有听清。
没多会子,便颠到了同门里,跑单帮的,卖狗皮膏药的,熙熙攘攘,端的是人来人往。市井之间,听得一些太守与北侠的消息,知二人无恙,便放宽了心继续赶路。骤而驴车一个急停,潘盼稳不住坐势,连人带篓往铺盖卷里冲去。未及抱怨,便听得一个声音惊喜道:“智化兄,丁二弟。”接着,便被人拎住胳膊,从草褥子里拔了出来,眼前豁然开朗,一道靛蓝身影闪至身旁,“小潘,你也在这?”
潘盼唬了一跳,赶紧将席篓子塞进铺盖卷内:“呵呵。展爷,这么巧?”
展昭微笑颔首,复又看向智丁两个,埋怨口气道:“你们何时来的京城?也不支会我一声。作成这副打扮,倒是耍的甚么名堂?”
智化不慌不忙答话:“二弟与小潘打赌来着,小潘说他不一分银子便能回京,二弟不信,押了个倒庄,劣兄跟来,一是凑个热闹,二则为他俩作个见证。”
潘盼听了抽搐:死扯啥谎不中,偏偏又扯上自个儿,跑江湖卖艺,明明是你出的馊点子好不好?这会儿拉咱垫背……瞟展昭,正对上一脸笑意盈盈:“小潘越来越有公孙先生的风范了,想先前上中牟查案,便是靠他一路算命卜卦把咱们给捎过去的。”
“嘿嘿,竹啊不……”潘盼碧眼珠子一骨碌,忙改口道,“主簿大人高才,小的望尘莫及。”
南侠又问:“小潘,昨日听胡进他们说,巡街之时曾遇见过你?”
潘盼心中一凛,支吾言道:“是有……这么回事儿,不小心在集上丢了……东西,回头去找来着。”
展昭俊眉微拧:“到今儿不曾回过府衙,可是还未寻着?”
眼看这扯谎难度益发地高了,潘盼手心都攥出把汗来,正迟疑着,丁兆蕙圆场道:“倒上哪去寻呢?他那物件是落在陷空岛了。”
“是啊,是啊。”她一个劲儿点头,“本以为丢了,结果是忘了。”
展昭略怔了怔,商榷言道:“若是不紧要,便不必折回去取了罢?小潘,说来我近日得件样稀罕物事,倒想转赠与你。”
啊——啊!猫儿可是响当当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见过的世面当是不小,他都说稀罕了,这该是啥宝物哇……她跌跌爬爬跃下驴车,满心欢喜蹿到南侠身前,扯住他一幅袖子唏嘘:“甚……甚么样儿的物事?”
“挺高,大个儿。”展昭唇角噙着笑意,扬起另一只手在半空中比划。
体积这般大,那一定老值钱了……潘盼强抑激动,追问道:“现……现在何处?”
“搁赵虎那儿呢。”
哎哟喟!这般稀罕物儿怎好托与那愣爷?给咱弄折了哪成啊?潘盼急得火烧火燎,恨不能生双翅膀,这就飞回开封府去。
倏闻见丁兆蕙发话,语调清冷:“展兄,小弟庄中尚有俗务缠身,姑且回了,改日再叙。”
智化亦随声附和:“也是,劣兄正想上玉泉山转转,就不耽搁了。”说着,深看潘盼一眼,意味深长道,“小潘,多加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潘盼猛觉着方才得瑟过头,讪讪地应不上话来,执手行了个礼,便退到展昭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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