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末雪飞霜,闲来翻作前尘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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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浓,欲雪。

    脚步走的比往日多了急促,多了执着。心跳声一步一步踏在光洁的石板上,明明临近着,却愈发凌乱。

    一切都熟悉的令人心痛,仿佛那个绝情的人依旧背风而立在原地,那首《相思绝》仍绵绵绕耳,不曾断绝。风凌然啸过斑驳的竹林,消瘦干薄的竹叶发出簌簌的声音。

    易幻香的味道早已不知所踪,原本迷乱视线的阵法也被破坏殆尽,这座连环园褪去了所有伪装后,便被打回原形了。

    熟悉的唤笛声幽幽的飘入耳内,自己曾在无数的场合下听过那种清冷却不为人动的笛声,微笑着的,伤心着的,生气愁怨、相思难遣,可每每响起时,无一不是为她而鸣。

    这次,是他破例了吧。为了,那个宋小姐,那个“秋日待芳霏,年华如愁雨”的宋雨霏。

    不知站了多久,迟冬园中,清晨的寒霜让男子感到了薄薄的湿意和一丝心痛。

    记忆中的那场大雪,漫天漫地,那个穿着红衣的女子便就是在雪瓣飘落的日子里轻舞长袖,明若喜欢看着她为他起舞,雨霏则缠着明若为她舞剑,两人便在这素染得世界中,双双飞舞,美的不似凡尘所有。

    幽咽的唤笛声从他唇边溢出,他下意识的想要祭奠这场,曾经是唯一的撼动。

    她望见了他的身影,就那么静静的站在池边的一株梅树下,微微的晨风掠过,引得羽衣黑发在风中轻缠,恍惚间,她又看到了当初那个名叫连伊若的白衣男子,没有归属,永远都相隔着若有若无的距离。他凝望她微笑,她却看到他的眼睛里不起任何波澜。

    “伊若——”

    她轻声唤他,迈步向池边走去。冬日的池塘边,水汽氤氲的厉害,寒意明显。

    看到惜墨,男子皱了皱眉。银色的唤笛收回袖中,他伸手给她。

    “怎么到这里来了,不冷吗?”这么冷的天气,迟冬园更是因少了一分人气而更添几分冰冷。担心她的身体会受不了这里的寒气,不自觉语气中增添了一丝责怪之意。

    “不冷。”原本一颗心便小心翼翼的,伊若的责怪在惜墨如此的心境下,听起来尤觉刺耳。只觉胸口一阵翻腾,口中竟似有血腥之味。她抬眸望着身旁的伊若,唤笛声点滴有犹在耳,心中一气,那股甜腥又被生生咽了下去。

    她把手递上去,冰凉的手指立刻便被温暖的握在伊若的手心。

    “还说不冷。”

    听出他的恼意,惜墨还未说什么身体早被男子顺势一带,纳入白色羽衣裘氅之下。

    惜墨有些挣扎着,不愿在他怀中妥协,可偏偏双手被男子牵制着,她嗔目视向他,却见他并未看她,只是神情黯淡的看着远处。

    “很难过吗?”她小声试探着。

    他先是惊异的看向怀中的女子,转而平淡道:“你总是无所不知。”

    “告诉我,她的死令你很难过吗?”不满伊若将话题带过,女子的声音渐渐提高。

    感觉出她今日的异常,伊若疑惑的询问道:“怎么了?”

    “为什么不回答,为什么要隐瞒我?!”她再次想要脱离,不由得惹来伊若锁眉。

    “到底怎么了,我隐瞒你什么?”

    “如果没有,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鱼儿,你到底要我回答什么?”

    “宋雨霏,她的死让你很难过吗?”

    惜墨挣开男子的桎梏,她退到梅树树干旁,双手扶住那株梅,身体因为刚才那近乎争吵的对话而颤抖不已。平日里的理智不见了,完全被情绪掌控的自己竟是这么可怕。可她不愿用理智去想去分析,此时此刻,她更愿自己疯狂一次,彻底一次。

    “雨霏是个好女孩,她的死我自然会伤心难过,毕竟——”

    不明白为什么惜墨会纠结住这个奇怪的问题不放,看她一反常态的表现男子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心痛,因为看到她此时因为过几的言语颤抖不已而心痛。

    没有多想,也没想追问下去,他向她走去,不明的情绪让他想要将她重新拥入怀中,温柔对待。

    “毕竟什么?”

    女子不自觉后撤几步,待明白过来时她已看到伊若眼中的怔忪和讶然,以及那一闪而逝的伤楚。

    知道他的心意,可就是无法忽略那段他一字一句都像在刻意忽视的曾经,明明想要缓和两人之间的缝隙,可更伤的话却脱口而出:“毕竟你曾经爱过她,对吗?”

    惜墨与他从未谈过爱,他执意的付出她若接受,自己已心满意足。她会顺从的让自己拥抱,会在额角的亲吻后飞红脸颊,她开始在乎自己的生活,衣衫的薄厚,饮食的粗细,自从偶然发现自己有在午夜处理事务的习惯时,她甚至会执拗到厨房为自己煮一碗汤。

    这一切,这越来越像夫妻间会为对方做出的行为,明明是彼此交换的心意。可今天惜墨的一举一动,又似在告诉伊若,那是假象,是个笑话。

    “不要闹了惜墨。”他第一次改口,在成亲那晚后一直唤她的“鱼儿”改成了以往两人在平常关系前提下的“惜墨”,“玲珑呢,怎么不见她?药你喝过了吗?”

    努力使自己躁动的情绪变的冷静下来,伊若弯起嘴角,却扯出了一个最不自然的惨淡笑容。

    “那药,喝与不喝又有什么分别?你该是最清楚的,就算我倒掉它,这副身体也不会差到什么程度,相反,我也不会有什么好转。”惜墨拳了拳手指,虽不愿这样可还是说了出来,“伊若,我也在莫离谷呆过,何必再自欺欺人。”

    倒掉吗?他翻遍天朝境内,虽说和惜墨一起游玩却实是拜访各个奇人异士,历尽辛苦寻来那最像金带莲的药引,他连伊若为她倾尽所有,却换来一句自欺欺人。

    “是,我是自欺欺人。”原本以为你可以将前尘释然,如今看来,我们之间的一切,不过是我在自我安慰罢了。

    伊若的语气有些一了百了之意,阳已斜上,淡黄的日光却在静谧的水光中晕出一片朦朦的寒意,在风中碎了,散了。

    突然,惜墨觉得自己所执着的有些可笑,不管自己怎么追问,如何怒气相加,一向会在自己稍稍有些恼意就坦白的伊若,这次却如何都不愿再妥协。

    这,就是衣韶口中连家二子的温柔吗?是啊,像极了陷阱,连自己也网罗住了。

    是自己将他逼向禁地的,就由她先后退吧。

    “伊若,我来这里,只是因为我找不到你。”女子轻轻的笑意,有些快到让人无法抓在手心。

    “伊若,我不该这般吵闹,在她的忌日里。但,伊若你知道吗,我的理由不允许我为我的情绪失控而道歉。”她淡淡的继续着,满意的看到了男子眼中遍布的疑惑与怒意。

    “伊若,原来我所认为的那一定不会错的事,可是现在想想却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

    “伊若,你知不知道,多出来的温柔有时才是致命的。”

    你听懂了吗?伊若,这就是我的原因,这就是我今天刚刚明白的,我在你身边会安心,看到你的身影听到你声音会不自觉微笑,知道你与宋雨霏之间的纠缠后情绪会莫名失控的原因——

    是我,会错君意。

    “西风昨夜过园林,……”她转身回程,将身体缩回狐氅中,喃喃的细细的念着什么,被忽而过的风吹个分散,便什么都不剩了。

    伊若独立原地,原本冷冷的眸中染上一层错愕,她有些凄怆的神情,转身时翦水眸中似有一层水雾,还有那接近决绝的倔强语气,即使在泠死后面对众人偶尔谴责的眼神,她都没有为自己说过哪怕一句的辩言,刚才却对自己解释了那么多。

    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鱼儿,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有听到。

    秋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鱼儿,那这下半句,你自也是知道的。

    你想说什么,鱼儿?

    那几句诗的典故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有些害怕,他听到的是她想要说的吗?

    若是,他一腔情意便有了归处;若不是,那连这些日子以来的——即使是虚情假意——也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风又起,男子突地飞身,抬手收回那几片在寒风中碎裂的随风飞起的薄纸片,这些是,被她刚刚丢弃在身后的。

    他将那纸片重新拼好,墨字明显:陶然时节楼前雪,枫间嫣然去何方。不是晶莹无一事,欲落还鸣旧时篁。

    收紧拳头,原本的好心情一瞬间消失殆尽,周身寒意大显。冰冷的眉眼注视着早已消失了女子身影的远处。

    鱼儿,你究竟要折磨我志至何时才肯罢休,明明知道什么是我的致命之处,却偏偏要屡屡试探。

    若我一气之下承认了,到时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珠白色的羽衣在冬风中轻动,绒毛拂风后微微的颤着。身后,冰青色的湖面泛起涟漪繁如丝,乱如麻,一如男子此时的心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