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各色落忙的基本准备就绪,前来喝喜酒的老亲戚无论如何也是要在大伯父家吃饭的,即使母亲和婶子的再三挽留,不知又是什么讲究。
七八十人,今晚上了半席。
村里的厨子名叫索秋生。没有师承,没有科班训练,天赋异禀,自学成才,煎炒烹炸样样精通,做菜也许上不了大场面,但村里人人都爱吃,索秋生有一个铁杆搭档,德子叔,德子叔其实是就是看火的,最初谁家办事他都看火,据说从小他就爱玩火,这叔看火相当认真,炉火总是被他弄得旺旺的,一大早来穿得干净利索的,没到一个点,完!熏得跟灶王爷似的。
后来被索秋生发现,并开始搭档,索秋生说别人烧火他就不会炒菜,不是生就是烂熟,唯有德子叔,最明白他的心思,不用多说话,一个眼神,烧得火就最合适。还有兰小四切的菜最合他心意,丝是丝,片是片,所以最近又带上兰小四这个改刀手,结果这个三人组在附近几个大队小有名气,看来索秋生也不是一般人,此时就知道了团队合作的重要。
大知客是队长石富贵,其人就不用说了吧,这可能是向阳大队最尊贵的一场婚礼。
大伯父二儿子张树国参军,三儿子也在生产队劳动,剩下的三个都在上学,最小地老六张树行九岁。
晚饭期间。大伯父带领着大知客和张树中把前来贺喜的老亲戚都认识了一遍,这些亲戚张树中也不一定认的全,主要是给大知客认识。否则明天带新人满酒要出丑。
期间,大伯父和大伯母前来探望,为大伯父传宗接代立下汗马功劳地大伯母满脸沧桑,外表比大伯父老上个十几二十岁,包括父亲在内,一直都说大伯母是个好人,当年没少北大伯父欺负,对张言很和蔼。并叮嘱吃好睡好。离开后张言腹诽,不过是来查岗的。他的位置看似渺小,其实很关键。
对于端坐在那里的大干部刘经理,张言理也不想理,放任他在那里腾愣鼻涕。
睡前,张树中回新房来,张言仿佛间听到他嘟囔着一句话“哪来的这些破亲戚,烦死了。”同行还有他的舅舅刘万,看了看张言,一个眼色制止了张树中的牢骚。张树中立即闭嘴,张言的年纪或许听不懂话,但是会学话了,回家学给大人听,传出去不好。
张树中开始向他舅舅展示了腕上地上海手表,“前天才拿到手,110块呢。”110,十几年后很多人都会时刻牢记这个数字。
张言不得不承认目前的大伯父有实力,有人脉,四个大件里。任何一件都不是凭有钱就能买到的,何况同时买到四大件。
新郎明天要早起,晚上就准备好了他的新郎行头,的确良白衬衣。黄绿色军品绒衣绒裤,蓝色凡立丁(薄毛呢,是精纺呢绒中质地较轻薄的品种之一,那个年代农村的最高档衣料,现在老爹还有一件在柜子最底层,不过老爹那件是八十年代中期,流行过后才做的)中山装,三接头皮鞋。张树中擦皮鞋间。张言无意间看的咧了咧嘴,每只皮鞋底前后左右四个铁掌。走起路来不得“咔----咔----”的。
镶金牙地见人爱soudu.org笑
戴手表的爱喊口号
穿皮鞋的爱逛街道
“见人爱笑。”那不是和蔼可亲亦非天生的笑脸,而是怕那几颗金牙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所以那些戴上了手表,那年代物质虽贫乏政治运动可不少,隔三岔五的不是大会就是小会,开会免不了要频频举手喊口号,这可给那些戴手表者天大的机会,别人的手臂都是象征性的抬抬,而他们便要举的老高了,喊声也大,其实那不是在举手喊口号而是在招呼人看他地上海牌手表。
有爱美好穿者省吃俭用买了一双三接头皮鞋,一有空闲就上街,上了街不干别的,就想叫人看见他那双新皮鞋,于是将钉满了铁掌的鞋跟在地面上敲击得咣咣嗒嗒,还真引来无数妒意和羡慕的目光。
大概是对个别首先享受到了物质文明、且优越感显示欲望强烈地人群那种特殊心理和行为的调侃式描述。
张言没想到见到手表与皮鞋居然想到的是这些东西,不禁要审视和鄙视一下自己,翻看棉袄的后衣襟,试试能不能如迅哥一般,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
张言忽然发觉,这个年代的任何一件东西,用后世眼光看来,都能折射出一些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后世镶牙弄个烤瓷仿真的,别人看不出是假牙才叫高,手腕戴表是几大俗之一,一双皮鞋钉八个铁掌,一百个人里,九十九个打死都不穿,
如果真要打地话该穿还是穿,又穿不死人。
第二蒙蒙亮,“咣,咣”地两声炮响,就把大伙都吵醒了,其实是通知落忙的,快来做饭了。
张言醒来,穿好衣服,张树中早已不见踪影,掀开窗帘,外面三三两两地落忙人开始聚齐。
说早饭,其实今天的早饭没经验的落忙人都在敷衍,留着肚子等着中午的正席。有经验的则挑点顺嘴的吃个半饱,过会忙活起来,饿得很,坚持到落忙的坐席,饿过了,又吃不下了。
饭后,七点半,几个二踢脚,一挂五百头的鞭炮放过,看热闹的小孩轰然而上。寻找未爆炸地鞭炮。
接新娘的队伍准备出发,队伍中一个必不可少角色,牵稍子。一般都是一个半桩小子,这个角色大概来源于骑马接亲或赶大车接亲,但这个角色流传又最悠久,后世西河公社开小卧车接亲也少不了这个牵稍子的角色,张树中开拖拉机当然也少不了。
迎亲队伍必不可少地两样东西,富贵米和离娘肉,富贵米当然是一种美好的寓意,离娘肉一条新鲜的生猪肋条肉。红纸包了,草绳吊着大概七八斤的样子,最简单的解释是说,姑娘是娘身上的肉,被人娶走了,给一块肉权当补偿。
一行人离开后,老亲戚们开始等待接亲归来,落忙的也都各就各位,做着该做的工作,写礼帐地最滋润。占了正房的东屋一铺炕,马大爷,田有才,叔叔张文知,盘腿围坐在炕桌边,喝茶水,抽烟卷,正日子这天,大伯父拿出准备好的整条喜歌过滤嘴香烟,打散了放到茶盘里。这个打散了不是为了客人抽起来方便,而是许抽不许带走,也算是个不成文的规定吧,所以。区分落忙的与客人,通常看耳朵上是否夹了根烟卷,落忙的通常都是抽一根,耳朵上夹一根,再抽再夹,不间断。张言的任务要等到拜完天地,新娘子进新房才算完成,所以只能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一
一大早。景礼他妈就带着几个妇女把新房收拾了一遍。临出门,往炕单下撒了许多的花生和大枣。这个寓意大伙都明白,至于后世的桂圆和莲子,除了现在地张言,向阳村其他人怕是都不知道这两样东西的存在。
无聊啊,张言弄出来几个吃掉,又往兜里装了一些,准备带给梧桐,景礼最初对张言的做法怒目而视,后来自己也忍不住弄一些来吃。
张言终于看到他一个感兴趣的人,提着唢呐姗姗来迟的吹鼓手王开能,后面跟着三哥张树人,有可能是为了婚礼气氛,刚刚请过来的。
远远的听见“咣咣”两声炮响,这也是牵稍子的作用,接近家门时,放两个炮仗通知婆家,坐好接亲准备,一系列人等开始聚集的大门口,拖拉机缓缓开过来,王开能悠扬的唢呐声响起,浑然为婚礼增添了一番喜庆。
具体交涉过程张言没看到,一帮半桩小伙子们抱着大小包袱地嫁妆逃也似的跑进新房,把一系列东西摆在炕上,穿着大红缎面的新娘子被张树中背进新房,送亲的新亲们被遴选地能说会道的陪新亲者迎进正房。
嫁妆里大小包袱十几个,梳妆台一个,暖壶、茶盘、镜子若干,新娘子在年轻人的推搡中坐到炕上的刹那,张言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
对于这个大嫂朱凤兰,张言前世没什么好印象,家里人都评价人比较虚伪,做事说话人前一套背后一套,邻里间经常喳咕事,为此经常被人找上门去,都是听家人说起而已,自己与她的往来也就那么一两次,恰恰有了一两次的不算愉快。
目前仅仅是年纪年轻一些而已,人长的倒不错,家境也相对好一些,细皮嫩肉地,没受过什么累。
张言下地穿鞋准备出去,张树中舅妈说话了:“先别走,压炕有红包拿。”眼睛看着朱凤兰。
张言咧嘴暗讽,没有一个省油地灯,哪是给我要什么红包,要不是他家景礼在,说死都不会提醒。
朱凤兰一副严肃的样子没有笑容,因为在当时,谁家新娘面带笑容好象是轻浮地意思,所以出嫁时虽然心里高兴,但依旧绷紧着脸,看上去一点都不自然。
“舅妈要是不提醒我都忘了”。从兜里摸出一个红包,递给张言,张言也不拒绝,接过来,不要白不要,转头一想说道:“大嫂,有喜糖吗,给个二十几块,妹妹在家等着呢。”小叔子和嫂子本来就是可以闹着玩,再说没有这层关系还有结婚三天无大小一说。
要糖的估计没少遇到,但像张言这样直接点明数目的还真没有,朱凤兰笑了,轻声问张树中这是谁家小孩儿。张树中回答,朱凤兰估计早有准备,从一个蓝色包裹里掏几下。果真掏出二十几块糖,张言扯着前襟兜住,一系列动作看地景礼眼睛赤红,景礼他妈赶紧提醒:“景礼,别愣着,一会你大嫂的糖都分光了。”
张言把糖分散到各个兜里装好,加上花生大枣,鼓鼓的。满了。梧桐见了一定很高兴,为了你哥哥我这张老脸都不要了。
此时正房里陪新亲者正陪着新亲点心和茶水。这是一个步骤,不一定要吃多少。
点心完毕,接下来地节目就是如周立波暴风骤雨》中所述:“男男女女都拥挤出来,瞅着新人分大小,认亲友,吃子孙饺子。”
孙饺子刻意煮的不熟,期间有人问:“生不生?”
新娘要回答:“生!”众人哄笑,新娘脸红。
好事者继续问:“生几个?”
接下来吉时已到,拜天地。爹娘,高堂。
整体来说,张言对这个过程还算满意,没有贫嘴的主持人,没有仪式,没有酸了吧唧的恋爱经过,默默唧唧的领导发言,声泪俱下的父母致辞。简捷流畅,亲和自然,三分钟结束战斗。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于是乎,院子里人来人往多起来,一派热闹歌舞生平的景象。
张言来到正方东屋,和马大爷打过招呼。又朝叔叔喳喳眼睛,拍拍衣兜,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叔叔满脸无可奈何,表情是千万别让人知道你是我亲侄子。
马大爷对张言透着亲热,吆喝着他上炕,问他一些练字地情况,红楼梦看到多少回了。两人问答之间把大队会计田有才弄的目瞪口呆。
渐渐的亲友们开始来随礼。也叫随礼金,根据亲疏。有两块的,四块的,五块的,同村的邻里还有五毛一块的,无论大小多少,马大爷都一一记下姓名,田有才收钱,叔叔干坐在那。
其中父亲,叔叔,张树中的几个舅舅,礼金第二大,分别是十块钱,最大的是二伯父张文启,二十块。这个年头当然不能和十几二十年后比。如果不单比货币值大小,比购买力,不一定输于后世。
王开能地唢呐声时断时续,体力活,腮帮子总鼓着,谁能鼓得起。
张言正在见识着各色随礼人,院子里传来一阵哄叫声,恍惚间听见有人说“念喜”的来了。
啊!“念喜”的,张言想起这个几乎都要忘记的名词,前世里,貌似到了八十年代末,这种民间艺人几乎已经绝迹了。
所谓“念喜”的,也称作“念喜歌”,表演方式为一个人右手持大板、左手持节子板站唱。
念喜”也是一种谋生的手段。念喜的会在人家盖房上梁或新媳妇的喜车到了婆家后赶来,一面打着快板,一面不歇气似的说出长长的一段押韵又好听地吉利话来。
起源无从追踪,比丐帮要饭的莲花落高尚一些吧,念喜的人一般有些歪才。
制度的变革总在潜移默化中,前些年,“念喜”这一职业,被当做四旧破坏掉,社会上永远不缺乏聪明人,政策稍一倾斜,念喜人就出来走动。
张言跑出去时念喜人已经摆开架势,打响板,随着打板地节奏,这人念道:
打竹板响连天给东家贺喜到门前
今天本是你吉祥日大红的喜子贴两边儿
来到门前我望眼观亲戚朋友都来全
喝喜酒抽喜烟吃喜糖放喜鞭儿
新郎官你长的真英俊新娘子貌美赛天仙儿
你俩今日结连里合合美美过百年儿
打竹板向天观空中来了三位仙儿
增福仙增寿仙还有财神在后边儿
新娘子貌美人品好娶进门来是块宝
新郎官帅气有才华能说会道好当家
说生个儿子有出息门门功课是第一
说生个女儿有文化女中豪杰就属她
我说的口干又舌燥红包我始终没拿到
台下的观众不捧场说了半天没鼓掌
今天要是红包不到手说到天黑我也不走。
众人一阵哄笑,没有娱乐十几年,难得又出现个乐子,有人起哄道“再整一段,东家有大赏。”正所谓扒眼的不怕注大,一切都有东家善后,给不给赏钱与自己无关,念的越多越好。
念喜人再次打板
远远望见喜轿来,
良辰吉日早安排。
凶神恶煞都退后,
迎得新人喜气来。
一撒轿门两扇开,
一步迈过金马鞍。
满路祥云把路开,
紫袍玉带步金阶。
本是豪门风流俗,
马前喝道状元来。
拜罢天地入洞房,
揭开盖头见新娘。
新郎新娘对面乐,
欣喜公婆二高堂。
织女永世配牛郎,
新郎新娘情谊长。
一套一套的吉利话,随着竹板地节奏,朗朗上口,张言在内,众人再次拍手,张言寻思着,莫不他们就是传说中最早地说唱歌手。
不可否认,他们都是真正的实力派,比后世靠卖弄脸蛋和身材吃饭地五音不全的歌星们雄厚上许多。
东家大伯父终于出场,念喜人自有他们的眼光来判断,上前一揖,“给东家贺喜了。”
大伯父:“同喜同喜”
打赏一块钱,又让厨房割了二斤肉,念喜人连声道谢,离去。
张言看着他的背影“文艺要复兴?”。
想写出那个年代的婚礼和一些具有代表性的人的状态,总也写不好,后悔安排这样一个_4460.html桥段,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