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着粥的大锅前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身边站着一个羸弱的小姑娘，看样子是父女吧。眼看着面前浅褐色的粗瓷碗里盛满了浓稠的米粥，小姑娘伸手便去端，却似乎被烫了一下，一下缩回手来。那中年汉子一边伸手端起了那碗米粥，一边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似乎轻声说了句什么，不知是责备还是安慰。
可以看见那厚实的大手掌上布满了粗粗的老茧，那样宽大而且温暖，我突然想起了另一个时空的那人…
他也总是这样，每次当我完成他交待下来的学业，举着薄薄的宣纸让他看上面那几个工整的大字，他也总会伸过那双带茧的大手，摸摸我的头，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些糖果零食或者几个新鲜果子之类的作为奖赏，看着我的目光中满是慈爱，有时候我甚至会错觉到其中有着一丝自豪……
我像只小雀儿一般在他身边跳来跳去，偶尔不小心却被溅起的墨汁污黑了手或脸，顺带着抹到他身上，每当在我这样调皮吵闹时，他最多也只是拍一下我的头，然后宠爱地摇头微笑，他总是说：“容儿呀…”似乎很是无可奈何而又乐在其中的样子…
那时候的幸福是这样简单。如今时过境迁，这种滋味竟令我有种久远的陌生之感！
楚然见身边的人突然停住脚步，不由侧目而视，只见她凝眸某处，目光中似欣慰似惆怅！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未见有何异常，视线不由又转回她脸上。虽隔了层面纱，仍可清楚地看到她脸上似喜悦又似悲伤的神情。
“容儿…”
我转头，对上楚然征询的目光，“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再往那处望了一眼，那父女俩已走开去，我回头向他微笑，“楚然，我现在感觉心里很快活！”
楚然似乎是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正想开口说话，几个难民突然围拢上来，领头的正是那个青年男子，身边跟着怀抱着孩子的年轻女子，另一些人手中都或拉或抱着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
“恩人…”随着他话音未落，一群人已呼啦一下跪倒在我们面前，“此次多亏恩人赈济，孩子们才不致于饿死…”他语声微哽，眼中分不清是悲凉，是无奈，还是期盼，目光复杂之极。楚然面色一正，“这米粥可不是白吃的，你们先起来…”
“少东家，小姐…”孟周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身边，面带焦虑，低声道：“城里的粮食只怕不够，眼下城外就有四五万人口，知道这里赈济粮食，所有耳闻而来的人会更多，再过几日，只怕…”
我的眉头不自主地皱了起来，转头看向月隐，“除了必要的生活所需，其他的都换了粮食吧…”这话听在他人耳中不觉得怎样，月隐却是身子一震，作为财富的管理者，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他神色复杂地与孟周生对望一眼，两人所想却是一样，这时采购粮食，至少要比平日里高出三到五倍乃至十倍的价钱，真正是亏到家了！再说，如今人心惶惶，一时半会的怕还没地儿买粮去。
早知道不如屯粮来卖，却没有那份先见之明！转念又想到，即便手中有粮，这会儿多半也是无偿奉献，赚这份钱怕也是良心不安，至多不像现在这样亏大发了！
“继续赈济…”楚然面色淡定，像是根本没看到两人眼中复杂神色，“你带几个人去将城北那几间库房开了，那里面的存粮至少总能支个把月罢…”
城北库房？何时竟存了这许多粮食？孟周生闻言心中顿时又惊又喜又疑，当下却也不多问，急忙带人去了。
不久那一袋袋白花花的大米陆续运到，难民们一阵骚动，围拢上去。望着那一双双满眼期盼兴奋的目光，楚然朗声道：“大家放心，有这些粮食，你们，还有你们的家人一个都不会饿着…”
听到这句话，众人顿时欢呼起来，什么都比不上眼前白花花的大米实在，一股欢乐的气氛在现场涌动开来。那青年男子走上前来，恭声道：“在下赵兴忠，这位恩人说了，饭不能白吃，不知赵某能做些什么…？”
我心下一沉吟，眼下孟周生等人忙得团团转，正是用人之时。这人在难民们中似有一定的号召力，看他言行举止也是个有脑子的人，让他来维持秩序再适当不过了。
正想着，楚然已向他点点头，“你带些人，维持好这里的秩序！”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微微一笑，接了一句，“这边人手不够，你就在同伴中挑几个你信得过的人来帮忙，可不要让这里乱了…”
赵兴忠眼中一亮，躬身行礼，“恩人信得过我赵某，赵某自当尽力！”也不多话，转身去了。
楚然吩咐完毕，转眼见我神情古怪地打量着他，微一怔后嘴角便勾了起来，挑眉道：“别…千万别再对我说什么感谢感激之类的话，用这种敬慕的眼光看我也就够了…”
我继续用目光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要不是你是楚然，我简直要怀疑你是别有所图，别有用心呀…”楚然想不到我说的竟是这样一句话，顿时哭笑不得。
话不是说无商不奸，无奸不成商么。低买高卖本是常情，而背后的黑幕又有多少人知道，我也知道，往往越是强大的势力，它的形成与形成后的维护更是拿不到台面上来的，在现代不是听得多了么。
明知眼前的少年不会是那种人，心头的疑惑却怎么也抹不去，“楚然哪，你怎么会事先在这城里存了那么多粮食呢…？”心里有疑问就要提出来，总好过闷在心里腐烂。
楚然目光坦然地看着我，“自我得知要开战那时起，我便开始屯粮了。”他顿了一顿，“战乱中什么金银财物都是身外之物，能活命的只有粮食，那才是最重要的…”他苦笑一下，“或许是小时候被饿怕了吧！”
我突然说不出话来，看着他脸上那缕碍眼的苦笑，直觉得想要伸手去抹去，手指却在将要触及他唇角时顿住。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