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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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骤然听到有人提起自己从未见过面的亲娘,心中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我怔在原地半晌,缓缓转身,默不作声地上了马车。楚然下意识地望了我一眼,随即从怀中掏出一袋的碎银塞到老大爷的手中。

    老大爷看到手中那么些白花花的银子,不敢置信地怔住,未等他反应过来,楚然轻声说了一句,“老人家拿着…换点粮食吧…”,说罢即转身上车。我们的车队很快离开,那老人追了几步,冲我们扬了扬手,听不清他说了句什么,马车已驶出很远,他佝偻的身影却还定定地站在那里,目光一直盯着这个方向。

    随后的路上,我一直垂着头默不作声地坐在马车中,周围亦没人说话,只听见马车轮子辗过路面沙石时发出的“沙沙…“声。

    一直以来,都渴望着有爹娘在身旁疼爱与呵护,一直以来,都在心底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父母只是不小心丢了自己,他们从未放弃过寻找却因为种种原因才没有找到自己…我曾无数次地想象过父母亲终于找到自己后的感人场面,那是我心底从未告人的秘密,也是我心底最深处的温暖。然而,后来发现事情的真相…却是因为父亲背叛了母亲,而母亲故意丢弃了孩子…

    我一直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就像我一直不愿承认自己就是慕容玥…可是,就在刚才,猝不及防地听到有人怀着深切复杂的情绪提及了那个名字,我心底深藏的某种情绪突然被轻易刺穿,心中涌起的…竟然是恨意,无法掩饰的恨意!

    一双温热的手伸过来,轻轻地覆上我放在膝上的双手,温暖了我微凉的指尖,“容儿…”楚然脸上的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不容置疑的正经,目光依然温和,底下却有抹掩不住的忧虑。“楚然…”我脱口而出,“你恨过你父母吗?”见他目光一滞,心中顿时后悔,说出的话却已收不回来。

    我转过头去,心中无限懊恼,我这是做什么呢?

    是的,我恨!被打破的不仅是慕容玥…还有江慕容心底唯一的幻想。既然两人不相爱,为什么还要生下孩子?既然生下孩子,为什么又要抛弃她?口口声声说爱孩子的父母,为什么却要孩子受那么多的苦?

    心底,恨也就恨了,一个人,痛也就痛了。可是,为什么好端端地扯上楚然?

    覆上我手上的双手突然抓紧了,“是的…”我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楚然,他说什么?“我恨过我的父母…”楚然没有看我,“我恨他们为什么给我一双绿眸…?”他绿如春水的双眸中浮光幽暗,幽深难测,似乎有种莫名的悲伤痛苦在挣扎…

    我心底一颤,不由反手紧紧握着他的手,不自主地接口道:“绿眸很漂亮!”楚然缓缓看向我,定定地看了我很久,目光渐暖,一丝微薄的笑轻轻漾于唇角,“是啊!看容儿这么喜欢,所以我现在很感激他们,让我拥有这份与众不同…”

    他唇边的笑容,神情轻松与往日无异,只是手指尖似乎跟我方才一样凉,然而掌心却有一丝不容忽视的暖意,慢慢地延伸着一直暖到心尖。

    有一种莫名的气息在车厢中漫延,“楚然,你刚才为什么给那位老人碎银而不是银票?”我无话找话,似漫不经心地轻轻将手从他手中脱了出来。楚然似浑然不觉,轻笑道:“容儿是觉得我给得太少了…?”

    不等我回答,他面色一正,淡然道:“我只是觉得在这个时候,银票只怕无处可兑现,或许不如银子管用…”我一怔,顿时明白他话中之意,在这么乱成一片的时候,银票若是无法兑现便是一张废纸,碎银子或许还能换点吃的。

    不过我们都没想到,以往日至少足供普通人家一年吃喝用度的那袋碎银究竟可以换来多少吃的?

    云城,是通往盛京路上的一个大城,以前我曾跟楚然来过这里,然而,此时重游故地,景象却已全然不同,没有以往的车水马龙,现在的官道上三三两两地走着衣衫褴褛神情茫然的逃荒者,相互搀扶,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

    往前走,路上的人多了起来,三五成群,我举起望远镜往远处望,云城高耸的城墙已清晰可见,甚至可以看见墙头上来回走动着的士兵的脸,心头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越近城门,路边上的人也越来越多,有些人随地坐着,有些躺卧着,一个个面黄肌瘦,一个个神情麻木,有的在有气无力地啃着手中看不出颜色的干粮,有的在野地里挖着寻找着什么可以吃的东西。

    我终于明白那种异样的感觉来自何处了。大白天里,那两扇本应开着的城门,竟然紧紧地关闭着。“城门关了…”我不自主地看向楚然,他朝我微一点头,脸上表情平静中若有所思。

    车队在城门外稍停了片刻,便又动了起来。前方紧闭的城门,此刻,缓缓地向两边打开。

    城外原本平静的人群中顿时起了一阵骚动,很多人的目光朝车队看过来,有些人目光茫然,有些人满目绝望,更有些则露出野兽嗜血般的凶光。

    车队在各色复杂的目光中接近城门,门两边,两队明枪执杖的士兵正严阵以待地守着,令我有一种很荒谬的错觉。城门内大道上,站着几个衣着神态都与眼前的阵势很不合谐的人。最前边是一位商贾模样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两个青衣小厮,正略带焦急地往这边张望。

    身后传来一阵躁动异响,我忍不住回头,只见车队的最后一个人已迈入城中,门外的人群中涌出一些人也冲到城门口,想跟着进城来,却被士兵拦阻。士兵们一边大声喝斥着,一边把人推挤出去。

    很快地,厚重的城门被重新阖上,将那一片咒骂声、哭喊声和哀求声统统拒在了门外。我的眉头不自主地皱了起来。

    “少东家,您可到了…”那位商贾模样的中年人正满脸恭敬地朝楚然小跑过来。楚然显然也看到了方才的一幕,一拉我的手,“先安顿下来再说…”他的薄唇微抿,脸上温和的笑容已化为一片清冷。

    城外是难民群群,城内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处处冷冷清清,哪还有当日的繁华热闹?那中年人是城中最大茶楼-茗香楼的老板孟周生,这茗香楼,自然也是楚然手下的产业。

    那孟周生外表一团和气,为人却很精明,办事也很利落,只片刻间,已将所有人等安置妥当。茗香楼坐落在云城最热闹最繁华的大街上,却有个极为僻静的后院,此时便成了我与楚然的落脚点。

    “如今的云城已非同往日,少东家实不宜在此地久留。”眼前的孟老板一扫方才和气如面具般的笑容,虽恭敬地站在下首,目光中却明显带了焦虑与不赞同之色。

    楚然手里端了碗茶,还没喝上一口,闻言望向他,“你的意思是指城外那些难民…?”

    “正是!”孟周生皱着眉头,忧心忡忡,“这几个月难民越来越多,云城守卫怕难民入城生出事端,便关了城门…眼看城外的人却越聚越多,只怕迟早要出大事…”

    “只把人关在门外有什么用…?”楚然冷哼一声,神色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起初几日,城中几户商家富户也曾施粥赈济…”孟周生面上显露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是杯水车薪,非但没解决问题,闻讯而来的饥民却越来越多,施了几日便只得罢了…”

    楚然挑眉看了他一眼,“几个商家富户…?”被楚然这么冷眼一看,孟周生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低下头去。看他二人脸上的神情,我估计这施粥赈济八成是孟老板暗中组织的。

    “这么大的事,朝廷为什么没人出面…?”我不自主地开口,朝廷为什么不出面赈灾?为什么没有人出面调停稳定民心?何至于像现在这样乱成一团。

    孟周生虽不知我的身份却也不多问,但看楚然对我的神态,对我也是恭恭敬敬的,“昭月不仅出动大军协同乌斯作战,联军的粮饷亦是大部分从昭月征集,如今朝廷既无兵力也无足够粮食来救济百姓了…便连云珊公主…此时怕也不在昭月…又有什么人能出面解决…”说着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自太子病逝,皇上便病倒不能管事了,唯一的皇嗣是那位嫁到乌斯的公主,现如今作主的也是她,可是她嫁给乌斯了,哪还会管昭月百姓的死活…”想起那位老人家说话时的痛心与无奈。

    查泰呀查泰,不得不佩服你的眼光呀!我苦笑一下,云珊啊,你还真是把昭月陪嫁给乌斯了!

    想起那枯瘦的老人最后那孤独的背影,心头突然一阵酸楚,这些都是昭月的百姓,都是当年慕容皇族的子民啊!而我,无可否认,归根结底亦是昭月的一员,亦是慕容家族的一员。我无法继续看着他们挨饿受苦却无动于衷,无法继续袖手旁观,无法继续置之不理,无法继续若无其事!

    我注视着楚然,“我们手上有多少钱?可以买多少粮食?”此话一出,楚然挑眉看向我,孟周生讶然的目光亦落到我身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