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了头饰,脱去身上繁复的衣裙,顿觉轻松许多。
躺在上,脑中如有一团乱麻,我为什么留在这里…?我在期待什么…?心底的那隐隐恨意…又是为了什么…?
这样做,真的能…不连累到楚然吗…?我该就此放手吗…?
辗转反侧中,胸口有硬物硌着,微有些痛,我伸手把它拿了出来。
玉佩呈现着一种温润通透的白,光泽含蓄内敛,却丝丝不绝,隐隐流转似有生命…!那只凤好似就要展翅飞去,而这条龙,却紧紧地围绕在她的身边,似留恋…,似缠绵…!
洁白的凤翅上有着殷红,丝丝渗开,龙嘴里,亦是有着同样的殷红…!那红,是活的。仿似蘸了朱砂的笔刚刚洗过的水,又仿似受伤后渗出的血丝……
……
“出去!”一声怒吼。
阳老头身形并不高大,五倒是蛮端正,也许年轻时也是一翩翩浊世公子!因为疾病的折磨,瘦得不成样子,此时正蜷在上,真想不出他还能发出这样的怒吼。
岁月无情啊!
虎落平阳被犬欺!我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不自地竟对他有了几丝怜悯。
“我说了不要来打扰我!你…!?”暴怒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我已经走到他前,微笑地看着他。
毫不意外,我一向对自己的微笑很有信心,温暖又令人安心,但又不让人觉得幸灾乐。(要知道病中的人们总是忧郁敏感暴躁易怒且多疑的,他们容易这样想。)
经过这么多年磨炼出来的笑容,已经是我江慕容的无敌招牌笑容,没有攻不下的城堡!(别骂我脸皮厚!)
总之,我的微笑是恰到好处!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笑容是多么的虚伪!我在心底冷笑一声,顺便鄙视自己一下!
阳老头脸上暴怒的神还未退去,却又换上愕然!(看吧,被我的无敌招牌笑容所征服!)
可是不对呀?好象反应过度了一点。
先是身子一震,然后,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
我没有看错,真的是难以置信!我想我没用错这个形容词。
我略有些讶异,马上我就明白了。因为他并没有看我的微笑,而是直直地盯着我的额头。
我知道--他注意到了我额上的那块小小的红胎记。
“我是您的主管护士----江慕容,现在,让我为您检查一下,好吗?”我对阳老头的神视若未见,保持微笑不变。
心里已经作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出乎意料之外,他并没有拒绝,反而出奇的合作。
“你,江…?”检查完毕,他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
“叫我小江吧!”仍然保持微笑。
他点点头,“你这个,是与生俱来的吗?”
真是个多管闲事的老头!我额上的胎记与你何干?
“是的!”我脸上仍保持微笑,好象毫无不豫之。
我做完该做的工作,离开病房,似乎听到身后发出一声轻叹。
转过头去,阳老头正盯着我的背影发怔。
“您还有事吗?”
“啊?没有…!”点头又摇头。
我也不再问,“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我退了出来。
见我安然无恙地出来,周围的同事都松了口气,看向我的眼神中有敬佩!—-又被你搞定了!
……
看到我走进病房,阳老头似乎眼睛一亮,不等说什么话,已经呛咳起来,枯瘦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我忙上前几步,为他轻拍了拍背,眼光扫到桌上的药丸,“早上的药还没吃吗?”
“药吃不吃都没什么关系,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咳嗽稍缓,阳老头抓住我的手,不住喘息。
我无语…。
扶他躺好,转身倒水喂药。
“你相信,在这个时空外,还有另外的时空存在吗…?”他突然的提问使我一愣。
…这个宇宙中有太多的奥秘,是我们这些所谓地球上的最高主宰生物所不知道的,尽管我们已经登上了月球,尽管我们已经有了载人的宇宙飞船进入了太空遨游,可是,谁能说除了我们现在身处的这个空间外,就没有另一处空间同时存在呢…?
抬眼看见阳老头殷切的目光,他还在等着我的回答,我不自觉地回答:“是的,我相信!”
他似乎松了口气,从枕下摸出一个东西,递到我面前,我犹疑地看向他。
“这是…送给你的…”
“不,我不能收!”我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推开。
阳老头也不发怒,幽幽地说了一声,“你身上有一个玉佩,是个凤形的,背面刻着一个‘安’字,是不是…?”他语声平静,我的心中却是一片惊骇,他怎么会…知道这个…?
这是他――我最亲的那个人留给我的,我一直贴身放着,从未示于人前,他…他只不过是个陌生人,他怎么会…知道…?
阳老头颤着手把外层包布打开,层层的包布里面躺着一块玉佩…
洁白莹润,那上面是一条盘旋的龙,我明明没有见过它,可是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感觉,好象我熟识它一般!
我不由抖着手拿出自己那块凤形的玉佩,心中隐隐感觉有什么事就要发生,几分迷惑…几分期待…几分兴奋…!
我颤抖着手把两块玉佩放在一起…
猛然一震,两块玉佩竟然合二为一,龙和凤首尾相衔,翻转过来,龙形玉佩背面亦有一个字-“泰”。
…安-泰…?
“你一定…要…好好…保存它…,…关系着…你的…,一定要……咳…咳…”
“…你怎么了…?快来人…!”
…眼前的老人陷入昏迷中,…神平静…而又安详…
“快来人…传太医…快…!”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外面有纷繁吵杂的声音。
好象有人很焦急的在喊,有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隐约的呜咽声…。
我翻身坐起,这是…我的梦境…?…还是…现实…?
边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下一刻,房间里明亮起来…!原来是翠儿起来点上了灯。
外面的声音好象轻了些,但仍随着风隐隐传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翠儿打开房门,出去片刻后又回来,低声向我说道:“…是太子旧疾复发…!”
…旧疾复发…?怪不得日间看他的脸那么苍白…?想起他温和又稍带点歉意的微笑,是为那个公主对我的无礼而向我表示的…歉意吧?
心中隐隐一痛,何其相似…!他…的病,如今可好了…?
看我起身下穿衣,“姑娘,你要去哪里…?”翠儿惶急地问,“我去看看…”
只要一想到那张曾同样苍白的脸…,那清俊绝世的容颜上痛苦的表情…,想到他正被病痛折磨着…,我的心便无法抑制地紧了起来,紧到我无法呼吸,无法认真思考。
“姑娘…你不能去…!”翠儿紧拉着我,“…他是太子,自有…”
我颓然止步,是啊…!他是太子,他…不是…他…!
第二日。
留下翠儿看家,我带着琉璃进了太子所居的养心斋。
墙角的古兽炉里,散发着浓郁的气,铜烛台下面厚厚一层蜡泪,沿着台子边缘流下,凝成滴状,像是眼泪。
见我进去,躺在上的刘云健朝我虚弱地笑笑,仍旧温和的笑容,只是原本苍白的脸此时更显得有些蜡黄,额上的发有些湿湿地贴着,显然昨被病痛折磨得不轻。
“皇兄可好些了…?”看着他的模样,我的声音不自觉地轻柔了起来。
“多谢皇关心…!”我微皱眉,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不觉轻笑道:“皇兄不如叫我玥儿吧,听着倒更舒服一点…!”
刘云健微微一愣,转而微笑,“…玥儿…?好吧…!”
我伸手试了一下他的额头,仍有些烫手,“皇兄是哪里不舒服…?”我状似无意地问。
手与额相触之时,他微微一惊,伸手想阻,只一瞥间,我已看到他白皙的胳膊上有一块一块拇指般大的红斑,不由一愣。
“我这付身子,向来如此…!…没有半点用处…”他的脸苍白,语气极淡极淡,但那语气里,却是掩不住的空虚,落寞,对自己生命的厌弃…
我心一震,却仍淡淡地笑,“皇兄身为昭月的太子,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说这种话…?”
刘云健的目光越过了我,不知落在何处,语气仍是淡淡的,“人生就像是一场梦…!…或许…一个人的死亡正是他从梦中醒来的时刻…!…我只想早些醒来…!”
理不清自己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只觉隐隐有些不知名的情绪在心头翻涌,话冲口而出,“或者…一个人的死亡并不是醒来,却只是…另一个梦的开始呢…?人生,或许…并不只是这一场梦而已,而是一场接一场的梦…!”
我朝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却无比真诚的笑容,眼光温和平静,心中却充塞着淡淡的悲伤…
“…一切都未可知…,我们能做的,只能是好好把握住现在所处的梦境…!人活着,哪能事事都如意呢…?”
刘云健的目光收了回来,落在我脸上,带着几分诧,表情有些奇怪。
先前听说父皇找到了先朝的公主,一见之下,貌果然与云珊不相上下,甚至还要胜上几分!皇云珊自小才貌出众,众星捧月之下,自是心高气傲,出言不逊,这慕容公主虽长自山野,却始终未曾失礼,淡然以对!
相较之下,自己心中除了感到有些歉意之外,倒是对她更多了几分好感。
只是,从无如这一刻,她虽淡淡地笑,话语带给他的感觉却是如此的强烈和震撼,不知眼前的子沉静淡然的表情下还藏了多少不可知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