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心劫――路乘风(上)


本站公告

    暖风拂过,枝条妩媚,一树花开。

    这正是一年里最骄人的季节。

    ??

    彩云山庄内,亦是姹紫嫣红,花香飘满庭院。孩子们在花丛中嬉戏捕蝶,构成了一幅美丽生动的图画。可是,我却无心观赏风景。

    今天,彩云山庄来了很多江湖上的朋友。

    我知道,他们是听说了江湖传闻,是为了帮我对抗白凉秋而来,但我的心里却并不感到轻松。

    提起白凉秋,我的心里竟有一丝莫名的伤感。

    这一切,是报应吗?如果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

    此时,我站在书房的窗前,眼里凝望着庭院里的假山,心思却早已放到了别处。

    武林四大庄之一的彩云山庄富甲一方,名扬天下,但却没有人知道,身为彩云山庄老庄主的我,却总是在人后愁眉不展,闷闷不乐。

    是啊!我本不该有烦恼的。

    身为一个武林大家的领袖,该有的我全有了。

    可是,在我心中,一直都有一个心结,它已经困扰了我多年。

    我有时会想,若是当年,我选择了小白,可能现在就不会觉得落寞了吧!或许,我们早已经成为隐于世俗之外的神仙伴侣,足迹隐于白山黑水之间!

    更甚者,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令人头痛的麻烦事了吧!

    ??

    事情要追溯到五十多年前。

    我记得,那年我只有十八岁。

    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特殊的身份就令我与普通人家的孩子不同。除了我爹娘,没有人敢忤逆我,责骂我,我的身份可以令我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却并不包括自由与快乐。我爹很凶,整日逼我读书练剑,我若是偷懒,被他发现就免不了一顿毒打。在我看来,家就是束缚我的牢笼。

    我一直渴望能够逃离这个令我压抑的牢笼。

    终于,机会来了。

    身为武林大家彩云山庄庄主唯一的独子,未来的继承人,我必须要经过一番江湖历练,那是我无法推卸的责任。所以,十八岁那年,我离开了彩云山庄,仗剑独闯天涯。

    临行之前,我娘嘱咐我,要让我用自己的能力重振彩云山庄的声威,尤其不要作出有损家族名誉的事情来。

    我给了她一个微笑,然后用力地点着头:“娘,我记住了!”

    当时年少轻狂的我,并不明白娘这话的含义,只是轻率地认为这只是娘要我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毕竟彩云山庄在武林中是很有威望的。

    我知道,娘不担心我的安危,因为她明白我作为彩云山庄唯一的继承人,我的武功与同龄人相比已经有了很高的造诣,而我爹更是不会放任我的安危不管的,若是真正遇到强悍的对手,我爹派去的在暗地里保护我的人就会出现,他们不会让我受到丝毫的伤害。

    我拜别了爹娘,开始了自己的江湖生活。

    我永远无法忘记临行时爹的眼神,那是父亲对儿子的眼神,更是一种信赖的眼神,是一种骄傲的眼神,是一种期待的眼神,我很容易读懂它们的含义。

    ??

    这次历练让我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江湖。曾经的豪情万丈在现实中被击得粉碎,一次次失败中,我发现了自己除了拥有世家子弟的虚名以外,什么也没有。当我回家探望爹娘的时候,爹和娘对我的抱怨什么也没说,又只给了我一个眼神,我顿时无言,从他们眼里我看到了责任,一个独子所必须承担的责任。

    彩云山庄是我的,但是,我也是属于彩云山庄的。

    肩负重任,我再次离开家出门闯荡。

    ??

    我发誓一定要混出名堂,威震天下!因为彩云山庄未来的一切都掌握在我的手上。

    这激发起了我的斗志,或者说编织了一个男人的野心。

    ??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永远是江湖不变的主题。

    就在我感到自己正在慢慢适应这种生活的时候,她,何圣依,改变我一生的女人出现了。

    看到清纯绝美的她站在漫天飞舞的樱花之中,犹如九天下凡的仙女,令我平静的心泛起阵阵涟漪。

    我们的相遇纯属偶然,但是却一见如故,言谈甚欢。

    她并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但却有着举世无双的气质,她的婉约、她的恬淡,令我深深着迷。

    身为彩云山庄的未来继承人,我见惯了诸多名门的小姐,其中不乏绝色美女,但是,在她的身上,我看到了一种属于她的特质――坚韧与博爱。

    她没有绝好的家世,幼年时就父母双亡,是天山派的名安师太收养了她,教她武功。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她一直在努力着,但是,江湖就是那么残酷,即便她再努力,也依然得不到世人的注目。

    当然,那些世人也包含我的爹娘。

    但她总是很乐观,用云淡风轻的笑容去面对世俗的一切刁难。

    直到今天,一想起她的笑容,我的心就会荡漾在幸福的海洋之中。

    那时的她,总是习惯身着一袭白衣出现,穿梭于熙熙攘攘的红尘中。她那不同世俗、空谷幽兰般的气质令她吸引了很多的爱慕者,最执著的莫过于苍山隐云庄的少庄主齐万里,他处处以护花使者的身份自居,跟随在何圣依的左右,寸步不离。

    但是,以他的身份,亦是不能将这个他所爱的、毫无背景的女人娶回家的。我一直这么以为。

    我和齐万里很快成了好友。

    在他的提议下,我们决定一同闯荡江湖。当然,还有何圣依――那个共同吸引着我们的女人。起初,三人同行,惩奸扶弱,我们过得很快乐,江湖人都叫我们“风云三侠”。

    ??

    我承认,最初的时候,我对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我以为我对她的好感只是源于一种欣赏,而她看我的眼神也同样有着这种成份。

    但是,我错了。

    其实,我是爱上她了,并且,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她。

    发现这个事实是通过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那天,我们三人碰上了江湖上臭名昭著的西域五鬼,他们正大肆残杀无辜的百姓,抢夺他们的孩童,目的要练就嗜血的武功。

    我们拔剑出鞘,试图阻止他们,但是以我们三人当时的武功,是无法阻止已经成名二十几年的西域五鬼的。

    嫩绿的树叶大片地飘落,在掌风剑气中卷入风的漩涡,直到形神俱灭,化为尘土。

    我眼睁睁地看到心爱的她后背中了一掌,被震得飞了出去,然后她的身躯犹如一个断线的风筝,从空中坠落。可我,却来不及救她。那一刻,我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恨不得受伤的人是我,只要她平安就好!

    我像疯了一样出招,再出招,不管自己有几斤几两,心中只记得他们伤了她,我绝对不放过他们。

    危急时刻,救援的人终于来了,我不顾一切跑到她的身前。却发现她已经倒在齐万里的怀里,双眼紧闭,面白如纸。齐万里一面深情地呼唤她醒来,一面将大大小小的药丸塞到她的嘴里。

    这一刻,我手里的剑在颤抖,心却在流血。有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回响:决不能失去她。

    若不是正巧遇上辽东太白岭的毒王龙在天,她必死无疑。但是,想到差点就要失去她,我不禁胆战心惊。

    爱是自私的。我决定要向她表明我的爱恋,即便我清楚齐万里对她的爱。

    ??

    樱花再开的时候,她的伤完全好了。

    她又可以一身白衣,在漫天的樱花中舞剑了。

    我笑着说:“你那么喜爱白色,不如私下里就叫你‘小白’吧!”

    我说这话的时候,她刚刚练完剑,坐在我旁边。

    “好啊!”她露出迷人的笑容,“那我要叫你什么呢?”

    她看着我,脸上带着一抹少女的娇羞。

    “你可以叫我乘风,或者别的,只要你喜欢就好!”我宠溺地将她揽在怀里,搂得紧紧的。

    万物都静止了,似乎天地间只有我们两人。

    我们相恋,一直都是在暗中进行的。所以,齐万里并不知道,我们一直想找机会向他坦白,希望能将对他的伤害降到最低。

    ??

    我一直以为,齐万里会是我和她爱情的最大阻力,但是我没料到,来自家庭的阻碍更令我身心疲惫。

    我爹娘坚决地告诉我,他们的儿媳必须是出自名门望族,一定要门当户对,决不能让彩云山庄被江湖人耻笑。在他们眼里,小白没有显赫的背景,什么都不是。我娶她,对彩云山庄的未来一点好处都没有。

    我冷笑,难道我连娶我自己心爱女人的自由都没有吗?

    “没有!因为你属于彩云山庄!”爹的声音果断而坚决,令我不寒而栗。

    但是,这也不能阻止我,我坚信。

    于是,气急败坏的爹娘不惜动用武力将我关在家里,不让我踏出房门一步。

    更令我难以置信的是,我爹娘已经为我挑选了一个世家之女,也就是他们所中意的儿媳人选,逼我成亲。他们相信,世家子弟间的联姻会为双方的家族带来更多的利益。

    面对爹娘的苦苦相逼,我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我无计可施之时,齐万里奇迹般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将我救出了束缚我的牢笼。

    看着他和善的面容,我的心里不觉得愧疚起来。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只不过单恋着小白,我们却一直欺瞒着他。

    于是,我将事实和盘托出。

    ??

    或许,若是我们最初不隐瞒事实的真相,他不会这么震怒,也不会提出要和我决斗。

    面对他的责难,我无言以对。

    兄弟之情在一刹那分崩瓦解,我成为一个背信弃义的不齿之徒。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那么的不堪,拥有爱情,就势必得要放下亲情与友情吗?我的心很乱。

    人的一生,为什么总要做出那么多选择呢?

    我想到了离家时爹那期待的眼神,想到了自己对爹娘的承诺,想到了一个男人的野心,也想到了小白的温柔妩媚。

    不管哪一种感情,我都不想失去。

    “你可以放弃你的身份地位,与她双宿双飞吗?”齐万里的话令我不知所措。

    “我……不能!”我犹豫了,眼前闪过许多场景,数九寒天我仗剑练武的身影,爹娘伫立门外期待的眼神,没落家族日益萧索的门庭……然后,我的声音很低,但很坚定,“我属于彩云山庄,我不能放下我的责任,决不能!”

    “但是我可以!我可以为她放弃一切!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我都可以不要!”齐万里的声音歇斯底里,他一剑将一棵大树劈成两半,“可是她却不肯和我在一起!她不肯!”

    “感情的事,不可以勉强?”我知道他听不进去我的话,可我还是忍不住说出来。

    “可我不会放弃的,永远不会!”他在向我宣告。

    “不论怎样,我也不会放弃她的!”我的话令他回过头,他眼睛涨得通红,却冲着我冷笑,这让我的心里感觉到冷意。

    “我要和你决斗!”他收剑入鞘,“赌注就是――小白!”

    ??

    我一直对自己充满信心,江山与美人我都志在必得。

    所以,当齐万里提出用小白来当决斗赌注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当小白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我分明感受到她哀怨的眼神,我故意转过头去,不去看她满是泪痕的脸。

    决斗的前一天,小白找到我。

    看着她红肿的双眼,我心都要碎了。“对不起!”我将她搂在怀里,“我……”

    她猛地推开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放弃我?难道你的承诺都是假的?难道你从来没爱过我?”

    “我不会放弃你的,记得我说过,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我……”我连忙解释,并没有说谎,我坚信自己一定会赢的。

    “荒唐!如果我真得那么重要的话,你就不会拿我当什么赌注了?”她一脸的悲伤,向后退,“我是一个人,不是一件让你们抢来抢去的东西,你们怎么可以不考虑我的感受!我是那么爱你,而你……你知道吗?我已经……已经……”

    “小白!”我心中不忍,无意识之中竟打断了她的话,“我发誓,我会用一生来爱你!”我从脖子上摘下象征我彩云山庄身份的一块碧玉佩,塞在她手里。“这是我的保证。”

    她有丝抗拒,但又似想到了什么,把玉佩收了起来。

    那天,她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她似乎早已看出了我的懦弱与自私。

    ??

    决战的结果是我始料不及的。

    我输得一败涂地!

    齐万里的功夫之高是我没有想到的。我以为,凭借我的武功,他最多能和我打成平手。但是,我却接不下他五十招。

    事实是残酷的,遵守诺言,我离开了小白,或许,更准确的说法是,她离开了我。

    我永远也无法忘记我们分别的那一刻,我不敢看她的脸,但是我却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小白与齐万里在我的世界里彻底地消失了。

    我回到了彩云山庄,遵从父母之命,与我不爱的女人成了亲,后来又有了两个儿子,并成为了彩云山庄的庄主,但是我并不快乐。

    我的心里永远记得对小白的承诺,我也曾偷偷地打探她的消息,但却一无所获,我的心备受着煎熬。

    我时常在梦中惊醒,梦到漫天的樱花飞舞,她一袭白衣,舞动着手里的长剑,然后,她过来质问我,问我为什么背弃自己的誓言,为什么要离开她,我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手里的剑刺中我的胸口……

    有时我也会梦到齐万里狰狞地对我微笑。

    每回,当我汗涔涔地惊醒,身边的妻子总会温柔地安抚我。我心里的秘密,她都知道,但是她却连一句责备的话都不说。面对她,我的心里总有着深深的歉疚。

    对两个女人的愧疚总令我的心处在撕裂的边缘,我寝食难安。多少个夜晚,我都无法入眠,耳边尽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多少年来,我总试图从身边的女人们身上寻找一些与小白相似的痕迹,但是,现实却令我痛彻心肺,只能用酒来麻醉自己。

    我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可以冲淡我对小白的思念与爱恋。

    但我错了,放弃小白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痛。

    二十多年前,一个叫白若冰的年轻人突然出现在江湖。从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他与小白有着惊人的相似。那一刻,我的心莫名地悸动着。

    但是,他却是一个遭江湖人唾弃的杀人狂魔。

    我不知道他是否和小白有着很深的渊源,但是他却一而再地来到彩云山庄闹事,将我们家弄得鸡飞狗跳。特别是我自认为很出色的两个儿子凌宇和凌霄,在他的面前竟然是那么得不堪一击,弄得我彩云山庄丢尽了脸面,但是,我却对他狠不下心。

    直到发生了那件事情。

    那一天,是我的大儿子凌宇与天元山庄的小姐冷子清成亲的日子,白若冰竟然强行闯入带走了即将拜堂的新娘,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侮辱了我的儿子。或许现在,我的大儿子并不认为那是侮辱,但是在当时,我却真的被激怒了。

    我去阻止他,但是他竟然轻易地打败了我,并说了一句令我永远也忘不了的话。他说他一定要带走清儿,他会用全部的生命来爱她,保护她。

    他离开时若有所指的眼神带着无尽的怨恨,令我又想起了小白。

    我心里想祝福他们,但是作为一个被抢走新娘的新郎的父亲,我却无法谅解他们的行为,尤其是在看到了凌宇落寞的神情之后。

    我情感的天平不由得向儿子这一方倾斜。

    ??

    当我收到剿杀白若冰的英雄帖的时候,我的心中竟很矛盾,我不希望他死,但是,作为彩云山庄的庄主,作为江湖正义之士的代表,我的身份与名望令我不能拒绝。

    可是,当我和众人一起站在错情崖上,等待白凉秋出现的时候,我心中竟强烈地希望他不要出现。

    白若冰与清儿携手出现的那一刻,错情崖上鲜红欲滴的玫瑰正在怒放,似在渲染着爱情的美艳。

    我不禁佩服他们的勇气,但同时我也记起了彩云山庄因他所遭受的耻辱。

    看到彩云山庄的人也在人群里,我看到白凉秋的眼神里有一丝慌乱,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是恐惧?还是绝望?

    场面真的是很惨烈,白若冰一人独战九大门派的高手,斗的是昏天黑地,但是他凭借精妙的剑招,越战越勇,而九大门派的人除了凌宇,其他的人都伤痕累累。

    我不知道,传说中冷血的他为什么会对凌宇手下留情。

    白若冰的武功真是高强,而且独树一帜,我们竟看不出他的武功套路,眼看九大门派的人渐渐处于劣势。正当我们无计可施的时候,长乐帮的无机道长竟然劫持了在旁边观战的清儿,那一刻,我们也呆住了。

    我是懦弱的,也是自私的,所以我自始至终都保持沉默,当白若冰向我投来期待的目光的时候,我竟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但我能想象出他的绝望。

    他忽然大笑,震得错情崖上栖息在树上的鸟儿都飞走了,但是任谁都可以感受到他笑声中的惨然和凄凉。

    然后,他从容赴死,为了他心爱的女人,正如他向我宣告的那样,会用自己全部的生命来爱她,保护她。

    在他倒下的一刹那,我的心如撕裂了一般,就好像失去了挚爱的亲人似的。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到现在我也不知道。

    当时,我掩饰住了自己所有的情绪,故作平静,但儿子凌宇的堕落行为却令我丧失了理智,我当众打了他,似乎那样就能保持住彩云山庄的颜面。

    清儿似乎隐瞒了些什么,看着我,她只是冷笑着。然后,她问我,如果白若冰是我的儿子,我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我面前吗?

    我毫不犹豫地说,如果他是我儿子,我会亲手杀了他,为江湖除害。

    但是,说完后我就后悔了,特别是在听到了别人的欢呼声后。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说,只觉得错情崖上阴冷的风直吹进我的心里。清儿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死去,惨烈的场面令我不知所措,我似乎看到了漫天樱花中小白绝望的眼神,听到了樱花树下她与我生死相随的誓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