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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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虽然已经很深了,但书房里谢玄和容楼依然围着桌子挑灯话。二人讨论激烈,脸上神彩飞扬,瞧不出有分毫疲倦。他们这么晚还兴致勃勃地在一起讨论的内容正是白天谢玄与温殊的那场精彩无比的打斗。

  谢玄剑眉微蹙,庆幸道:“若不是瞧见了那一点朱砂印记,我定然继续以‘金针绵掌’与温殊过招,恐怕最终会被‘无量宝焰指’所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后怕道:“还好立即出剑了!”

  容楼点了点头道:“在看到朱砂印记之前,我也没想到温殊就是那个以‘无量宝焰指’杀死青松道士的人。”

  谢玄叹道:“当日在山路上偶然遇见他时我也曾有所怀疑,不过瞧他额头光洁无物所以就没再多想。又怎知他只有到真气积聚的一刻才会显出那个印记。”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各自又回想起比斗的细节。

  容楼忽道:“其实你的‘金针绵掌’有强过‘无量宝焰指’的地方。”

  谢玄犹豫了一下,才道:“你说的不错。我身陷战局时也曾有所领悟,感觉就掌力、穿透而言‘金针绵掌’的确强过‘无量宝焰指’许多。”

  容楼摇头接着道:“只是‘金针绵掌’中得,而‘无量宝焰指’却中不得。绵掌虽然厉害,但凭借一定的内功修为就算硬受一掌也无不可,只是视修为高、低形成的伤势轻、重不同。那之后只要中掌者能妥善医治、及时调息则可恢复,并无大碍;但‘无量宝焰指’虽然在掌力和穿透上都比不上‘金针绵掌’,却太过歹毒。它是凭借两种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完全相反的真气驱使指力伤人心脉。一旦有人中指,心脉便会形成两种此消彼涨的伤情。中指之人若内功浅薄恐怕抗不过一月时间,若内功深厚则可拖上一年半载,反正无论怎样都会因为其中一种伤情过重而亡,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容楼从容自若地分析着,就好象说的都是别人的事情,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已身受“无量宝焰指”之伤一样。

  谢玄看在眼里,心中不免一痛。

  容楼见他突然神有异,不解道:“你怎么了?”

  谢玄忙摇头道:“没什么,我忽然想到要是我们能早点相识就好了。”

  容楼笑道:“有些人相识数年也不过形同陌路,而有些人初次见面便可一见如故。可见相识早晚本没什么关系?”

  谢玄也笑道:“你说我们算哪一种?”

  容楼想了想道:“都不算。”

  谢玄佯作生气道:“难道第一次见面你对我没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容楼哈哈笑道:“当时你怪模怪样的,我只把你当成‘疯子’,唯恐避之不及。”

  谢玄心头怅然所失,脸上却附和着容楼也笑了起来,口中“啧啧”道:“那是你不懂欣赏我的率真和。”

  容楼转又正道:“不过,我和你虽不算一见如故,却可算二见、三见如故了。你拿我当知音,我自然当你是好朋友。”

  谢玄淡然一笑,心道:‘好朋友......原也不错,这应该是我在他心目中最合适的位置。只是自问在我心里他也一样么?......’

  未等谢玄想下去,容楼用力一拍大腿,呼道:“‘大日降魔印’!”

  “什么?”谢玄从没听说过,所以怔了怔。

  容楼终于想明白了,所以面露喜道:“难怪温殊的空心拳法令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他的拳法其实就是‘大日降魔印’!只是他将手印的掌法变换作了‘空心拳’。”

  谢玄不解道:“这‘大日降魔印’又是什么武功?”

  容楼这才想起自己并未告诉过谢玄,于是解释道:“曾经伤我的那个和尚是从西域而来,名叫鸠莫罗。他自创了两门武功绝学,一门是‘无量宝焰指’,另一门就是‘大日降魔印’,他这两门功夫的造诣应该都在温殊之上。”

  谢玄“嗯”了一声,道:“以我和温殊的交手经验来看,‘大日降魔印’虽然刚猛无匹却比不上‘无量宝焰指’厉害。”

  容楼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转而又道:“鸠莫罗与那个‘真言门’门主温殊关系绝非寻常。”

  谢玄道:“先不管鸠莫罗,单只一个温殊就已经难缠之极。如果不是我手中有宝剑‘芙蓉’,而他早有去意,无心恋战,恐怕我也没那么容易占了便宜。”他又摇头皱眉道:“‘无量宝焰指’这门武功的确令人生怖,难不成已经无法破解、无敌天下了?”

  容楼扬了扬眉毛,断然道:“只有无敌天下的人,没有无敌天下的武功。”

  他此言一出,谢玄不由怔了怔,道:“好见识!”

  容楼继续道:“我总觉得似乎找到了破解‘无量宝焰指’的关键,但目前还拿捏不准,只算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揣度罢了。”

  谢玄立刻兴致大增,道:“说来听听。”

  容楼道:“我觉得将‘金针绵掌’的掌力、穿透的优势同‘太乙神雷’的爆炸力适当糅合起来就是破‘无量宝焰指’的关键。金针绵掌本擅长绵里藏针的力道,而若能把‘太乙神雷’作为那根藏着的针,那么这种力道便不再只如一根针般的只能收缩却不能发散,而可变成既能聚藏于掌中,又可发散爆裂出的掌法。改进后的金针绵掌必然和‘无量宝焰指’一样可一击致命。同时,‘无量宝焰指’的指力为一条直线,而与‘太乙神雷’结合后的金针绵掌则可将掌力发散爆裂开来,范围远超过一条直线的‘无量宝焰指’。而由于‘金针绵掌’的掌力和穿透都胜过‘无量宝焰指’许多,所以当它以发散爆裂形式攻出时应该不但可以抵消‘无量宝焰指’的指力,还能以‘金针绵掌’将‘太乙神雷’的真力打入对方体内,立毙他于当场。”

  谢玄听言茅塞顿开,仿若于迷雾中瞧见了那一点指引方向的灯光。

  容楼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一谈到武功我的奇思怪想就很多,还希望你不要见笑。”

  谢玄正道:“在扬州时我和你促膝一长谈,从此赞叹你对兵法的见谛透彻深刻;前些日子我又看你舞剑,没想到你的剑法出神入化令我惊喜连连;今日再听闻你居然想利用仅仅只是见过几次的两门武功来破解‘无量宝焰指’,又参悟出诸多想法。虽然能不能实现尚未可知,不过我觉得你说的这些话只可能是从一个有能力开山立派、自创武功的武学宗师口中说出的。”

  不给容楼辩驳的机会,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容楼,道:“以你这样的资质和能力在燕中必然不会是籍籍无名之倍。再加上你佩带的‘百战剑’......如果要我猜测的话,应该非将即帅!”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变得朦胧起来,继续道:“你以前到底是怎样的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和哪些人在一起?!虽然我答应过不再问你,却终究无法忘怀,只能憋在心里一天比一天更想知道。”

  容楼面一沉,道:“在你心里某个人的过去就那么重要?”

  谢玄急急道:“不是某个人,是你!”

  他有些激动又道:“我何尝会将别人的过去放在心上?那些过去对你而言也许并不重要,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谁!想知道有关你的一切!”

  容楼硬硬回答道:“伤疤还未长好你便想要揭开它来未免有些残忍。而且你说错了,过去的一切对我非常重要,所以我也不愿意和别人分享。”

  瞧着谢玄立刻变得垂头丧气,容楼心里又一阵不忍,语气又转为柔和道:“如果我离开的时候你还想知道这些的话,我便尽数告诉你。”

  谢玄定定看着他道:“离开?若代价是这个,我情愿永远不知道。”

  他怎会不知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的道理,也知道容楼终有一日会离开,但这句话他竟然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只因为他心底就是想和容楼在一起。

  听他这话容楼不知为什么一阵慌乱不安,感觉象是欠了别人很贵重的东西一般,但隐隐又似为所动,仿佛有股埋藏得很深的甜蜜之泉从心底缓缓渗出。他忙侧身避开了谢玄的目光。

  有些东西容楼不是没有感觉到,只是他全无回应。能用来回应的是他心里最柔软的一块地方。但那里的大门已经在他决定逃来南方的一刻紧紧关闭了,门里不但有一只凤凰,更有他们的种种过往。如果他想要回应谢玄的感情就势必要打开那扇门。可是门一旦打开,那些对慕容冲的思念便会汹涌而出将他淹没,直至窒息......

  所以,不是容楼不想回应,而是他不能!

  谢玄无奈地低下头去。两人之间的这次沉默立刻被一种尴尬的情绪填满了。

  容楼率先打破了这令人无措的安静,插开话道:“如果我还能动用内力的话倒是很想和温殊比一场,也好试试能不能破了他的‘无量宝焰指’。”

  “哦?”谢玄再次抬起头来时已经恢复了平素一脸淡笑的模样,道:“我倒是很想和另一个人比一场。”

  容楼道:“谁?”

  谢玄笑着手指容楼道:“你!你内力未失时必定是北方的顶尖高手。”

  容楼苦笑道:“那你真该早些认识我,我早已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谢玄寻思片刻,道:“说不定我还有机会。你虽然中了‘无量宝焰指’,迄今为止却除了不能动用内力外并无其他异样,不觉得奇怪吗?”

  容楼想了想也觉得有些蹊跷,恪师当年中了“无量宝焰指”后时常出现吐血的症状,而自己开始时有几次,现在却没有出现过了。只得道:“是有些奇怪。”

  谢玄目光流转,道:“也许你另有转机?”

  容楼笑道:“但愿。”

  谢玄悠悠道:“小楼,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容楼愣了愣,才道:“我想回去北方呆在他身边,还想杀一个人报仇雪恨。”

  “呆在那个最丽、最善良的人身边?”谢玄问道。

  容楼略有羞涩地笑着点了点头。

  “你要杀的那个人是......?”谢玄又问道。

  “鸠莫罗!”容楼面一凛道。

  “因为他伤了你?”谢玄道。

  容楼道:“也因为他害死了我的恩师。”

  谢玄若有所思。

  容楼疑道:“可是,你问我这些做什么?”

  谢玄轻笑道:“第一个心愿我也许帮不了你,但你若有不测,无论用什么方法,我一定替你杀了鸠莫罗。”

  外面响起了“咚——咚!咚!咚!咚!”的打更声,一慢四快。

  谢玄推开书房的窗户,道:“五更天了,看来是睡不了了。”

  容楼走到他身边,也看向窗外,点了点头道:“天快亮了。”

  窗外,淡淡的隐约可闻,青涩的绿意模糊能见,那拂起柳婴长发的和煦风向他二人扑面袭来。

  暮嘉月,上巳辰。

  “三月初三正长,蟠桃宫里看烧。沿河一带风微起,十丈红尘匝地扬。”--在天宫,三月初三是王母娘娘的生日。而在凡间,三月初三也是“日”,是洗洁濯的“上巳节”。

  碰上佳节,加上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谢玄当然要拉着容楼一起去赶庙会。二人意兴盎然,只见一路上商贩云集,热闹非凡。眼见精致丽人们身着绣罗衣裳穿梭于人群中,个个娇笑连连;不少文人雅士集聚在秦淮河岸朗声舒怀,纷纷觞咏连篇;河里停满了船游舫,载的都是些达贵人、大商巨贾的家眷,他们坐在船舫里早早占好位置,只等着看不久后就要进行的快船比赛。

  容楼、谢玄二人正准备也凑到河岸边好瞧个仔细,却见正午的阳光中一位犀利少年向他们疾奔而来。

  他袒胸露乳,两爿排骨隐约可见,明明穿着一袭上好锦袍却衣不蔽体,只歪七扭八地堪堪挂在身上。他皮肤苍白,面颊上映着触目的两砣胭红。阳光将他的影子蜷缩于脚下,使他看起来几乎象白天出来游走的鬼魅。衣袂飘飘间他不断绊倒,却又很快站起来继续向前冲,目光中一派傲慢,似乎根本瞧不见旁人。

  容楼定在原地,直愣愣地几乎看呆了。

  “小心!”一边的谢玄话刚说出口,“砰”得一声,那少年便已硬生生撞在容楼身上。容楼倒没什么,那少年却一个趔趄,应声倒地。

  容楼忙伸手想去扶他起来,却不小心碰到他露在外的肌肤上,触手只觉滚烫,脱口惊道:“你怎么这么热?”

  那少年也不回答,只蹙眉轻吟了一声便翻身站起。看他的神情分明对摔倒在地一事根本不以为意,倒是因为容楼的一次碰触反应极大。

  起身后,那少年先是目中似含无限火地瞧了一眼容楼,而后左右踉跄了几步找准了重心才又向前疾奔而去。

  被他那么一瞧,容楼一瞬间心猿意马,手足无措。待定了定神后,他才心道:这少年到底怎么了?

  前面的路人见那少年疾奔而至都或侧身避开,或一笑了之。

  容楼转向谢玄,问道:“看他衣着打扮似乎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怎会沦落到这副狼狈模样在大街上乱跑?“

  谢玄望着已经远去少年的背影,道:“我认得他,他是卫家的公子。”

  容楼不解道:“我刚才碰了他一下,感觉他好热。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生了什么怪病?”

  见他一脸迷惑,谢玄道:“他这副模样只怕是‘五石散’吃过头了。”

  容楼有些担心道:“‘五石散’?听起来象是一味药。他有病还在街上乱跑,想是头脑已经烧糊涂了。”而后又面露怜悯之道:“任由一个病人在大街四处乱跑,他家里人实在不该。他们本应该好好照顾他才......”

  谢玄摇头打断他道:“他没病又何需照顾。等药劲过去自然就好了。”

  容楼疑道:“没病为何要吃药?”

  谢玄想了想,道:“‘五石散’这东西食用少量可以令人体力旺盛、精神爽朗、气红润,量多些则可微薰忘忧,如坠幻境,直达极乐。”说到这里,谢玄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只是也不能吃得太多,不然就算再温文尔雅之人也会变得火暴胆烈,皮肤触觉万分敏感,亢奋......”

  听到这里,容楼皱了皱眉头,道:“刚才那少年看来是吃多了。”转念又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这‘五石散’不是什么好东西,感觉和害人的毒药没什么区别。”

  谢玄叹了口气,道:“有没有毒我也说不清,只是目前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只要吃寒食,喝热酒,多行散,衣着贪凉些就可让药散发掉而不至于自伤。吃多了容易上瘾算是他唯一的缺点。”

  容楼疑道:“你知道的这么清楚,难不成也经常吃?”

  谢玄笑道:“以前吃过几次。不过感觉那种快乐被五石散所限制,实在太不自由,不是我的风格,所以后来就不吃了。”

  见容楼目露赞许的眼神,谢玄又道:“有些人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能找到快乐,而有些人不管得到什么都无法快乐。获取快乐其实是一种能力,只有这种能力完全缺失的人才只能依赖某样东西去快乐。”

  容楼点头,道:“这种快乐实在是太脆弱了,原非大丈夫所求。”

  谢玄淡淡笑了笑,道:“不过,有些人吃它却并非为了寻求快乐,只是为了逃避痛苦。”他顿了顿,又道:“如果有一天要我眼睁睁地看你痛苦,只怕也会忍不住给你五石散吃。虚假的快乐必竟也是快乐。”

  容楼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如果只有这样的快乐我宁可痛苦,因为那样,至少我还可以选择清醒地活下去。”

  只是谢玄早已哈哈大笑着向河边走去,并没有听见他所说的话。

  秦淮河里锣鼓震天,鞭炮齐鸣,想是快船比赛开始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