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兄，祝贺你。你那个活儿干得不错。”
“还不到位。你去现场看了没有？”
“看了，怪热闹。”
“不咋热闹。规模小些，行为上欠力度。”
“刚开始嘛，有了一‘发’，就会有一‘展’。发展是需要时间，需要过程的。”
“速度太慢。夜长了变故大。”
“不能过急，沉住气，要讲策略。这样吧，你要有空儿，咱们还去台湾竹林茶园喝茶。”
“那好，见了再说。”
寒水曾对炮子组建发展基金会，产生过怀疑。她想，既然黑痣的美国叔拥有那么多的美金，既然要回来报效家乡，何需他的侄子们，花高价面向社会集资。尽管炮子还能讲些理由，以他的发展局名义，说通了县委县政府，但内中的漏洞，还是很明显的。她有个猜测，也许，那位美籍华人窦尔敦的五百万美金投资，是个吹大了的气球。据见到过窦尔敦的人说，窦尔敦和他的艾丽丝，外交能力极低，形象和作派，与几百亿资产的大富翁相差甚远。也许，这内中，是一种欺骗，是假借洋人，暗渡陈仓。不论黑痣的美国叔投资不投资，投资多少，最紧要的一条，是炮子和黑痣操作的一切，都说明他们面临着资金危机。她认为，要击败炮子和黑痣，最有力的措施，就是先摧毁发展基金会。
寒水让金汉丰，在他的银行内放出口风，说发展基金会之类，属非法组织，基金会的经营，是非法融资，不受国家保护。还编造了一些来自外省的此类事故，说是某某省某某县的基金会老板，携带储户们的存款外逃，储户们的款白白的被骗了；说是某某省某某县的一家基金会，拿储户们的存款，去跟外国人做生意，全部赔了，老板还不了储户们的存款，吃了五毛钱的老鼠药，死了。等等。
丰唐县发展基金会，高息吸储太扎眼了，弄得各银行的储蓄，完不成任务。完不成储蓄任务，职员们没了奖金；没了奖金，职员们就恨基金会。于是，职员们对金汉丰放出的口风，看得相当重要，纷纷四处传扬。于是，丰唐县的其它银行职员，也纷纷地加入了传扬队伍。于是，丰唐城的又一个崭新话题，热热闹闹的日议夜论了。储户们的钱，大多来得不易，即使来得容易，轻易丢掉也痛心，被骗走会产生羞愧和仇恨。总起来，发展基金会的储户们，坐卧不安了。
寒水和金汉丰同时到了台湾竹林茶园。
喝了一会儿茶，听了一会儿小提琴独奏《化蝶》，寒水开始说事。
“发展基金会快要死了，汉丰兄，你看出来了没有？”
“也许吧？”
“汉丰兄，你不必怀疑。很快，你信不信？”
“我信。只是太慢。”
“你想快些？”
“那是。它死得快，对俺们也有好处。”
“那好。你们银企单位，从暗中浮出水面，亮明你们国家性的、权威性的观点。”
“啊？你说咋办？”
“加大广告宣传。把宣传词写遍丰唐城，让储户们明白，前段的传说不是谣言，是有依据的。”
“这么……怕县委县政府……县政府对发展基金会下有文件的……”
也是。丰唐发展基金会，是经过县常委会研究过的，是县政府还下发过红头文件的。寒水这时候考虑到金汉丰的难处。
一时都无话。
便又喝茶，便又听《化蝶》。
“我想啊，只有你们公开出面宣传，才能加速基金会的灭亡，”寒水喝了一会儿茶，听了一会儿《化蝶》，皱了皱眉头，“再无其它办法了。汉丰兄，你说呢？”
“我想也是，”金汉丰拍了拍头，“要能找一条既不得罪县委县政府，又能达到咱们目的的路子，就好了。”
又沉默一时。
寒水说：“你看这么办行不行？在广告宣传词上，多动动脑筋，让广告词既表达出意思，又不让人抓住把柄。”
金汉丰说：“当然好。可这么讲究的广告词，真是得多动脑筋。你是委员长，又上过大学，你给编几句。”
寒水笑笑，她的那颗糯米牙，眉清目秀的跳了跳。
两天后，丰唐城的街道上，挂红了许多宣传横幅，上书金光闪亮的文字。
国家银行?国家的承诺
国家银行?国家的保证
走进国家银行存贷?国家法律维护
民间高利贷?国家不允许
依靠国家行为?谨防金融讹骗
……
横幅的落款：××银行宣
文字大张旗鼓，言明国家的权威。
造势大张旗鼓，大风一样刮遍了丰唐城。
而这些文辞，都经过了寒水的深思熟虑。
现在，寒水的糯米牙只是笑笑，两天后的风景，她这时候还没看到。
现在，寒水说，别再提那委员长了，别把造假当真。
农发行两天后的广告宣传，首先提醒了工商银行、建设银行、农村信用联社等金融单位，他们也相继展开了类似的宣传攻势。这些单位，早对基金会持有怀疑。他们认为，付那么高的利息吸储，本身就是不负责任，也不可能对储户们负责到底的。金融业是企业，是必须讲究亏赢的，而发展基金会一开始就赔那么多，一天天的积累下去，了不得。他们估计，基金会或迟或早会要烂的；烂掉了，国家又不帮补，受害的，最终还是储户。而这些，对于他们几家银行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发展基金会夺了他们的业务，造成了他们的损失，使他们受到了伤害。处于对储户们负责，处于本单位利益，他们不但加入了宣传行列，而且还有新的创举。他们联合起来，组织了几十辆宣传车，浩浩荡荡，碾过了各条街道。碾了三天。宣传车上装有高音喇叭，严正的宣扬国家的金融政策，反复提醒人们，提高警惕，谨防金融讹骗；车上还都有锣鼓班，咚咚咚，锵锵锵，敲打得动心，敲打得丰唐城不安分。他们还租了个热气球，嗡嗡的在丰唐城上空，日溜了三天，红红绿绿的撒下了飞叶似的传单。除了这样的造势，他们的工作人员也都上街了，都佩戴着他们单位的标记，耐心地讲解，耐心地演说……总的说，由于农发行的启动，他们“大张旗鼓”的胆子更大了，他们甚至忘掉了丰唐的县委县政府。他们的工作人员，甚至敢于指责县委县政府，对于发展基金会的支持，是违法的。
两天后，对于金融界刮起的大风，县委县政府并不重视。当农发行的那些红色横幅，刚上市的那个上午，由郭起望主持的常委会，顺利通过了，由“飞天”经营第九开发区的决议。那个下午，常委会继续开，重点讨论大中专毕业生和复退军人的分配。两个会议开过，郭起望向茫城市委请了病假，离开了丰唐。因此，丰唐县正在发生的事情，和后来要发生的事情，郭起望都无心过问了。而这些正在发生的事情，和后来发生的事情，章达县长都能及时获得信息，但章达县长却都看得比较淡。这些信息大多是炮子和飘柔传递的，他对炮子和飘柔说，树根不动，树稍摇，没啥作用。
炮子到底是做局长做久了，政治鼻子灵，他能从现象，闻到本质。他把这些天来，基金会门前出现的骚乱，把农发行带头掀起的宣传风波，看得严重。他从中闻到了，对手们的磨刀声和血腥。他在飘柔面前煸风：有人弄阴谋，是在玩你飘柔经理的。他给章达打电话：有人要跟县政府对着干，要跟您县长对着干。他对黑痣说：你得出手，把银行们打击打击。事情虽然让炮子看得严重，但炮子并不十分害怕。他明白，他的一手攥个县长，一手攥个县委书记，身后还跟着个杀手“斯大林”。所以，他仍然表现得比较从容。
毕竟，事情是弄大了。
自从有了金融界的行动，发展基金会的储户们，大彻大悟了，仿佛经过真佛指点迷津了。他们回头是岸的第一表现，就是努力讨回他们的存款。金融业有个说法叫存取自由，储户们要提取存款，发展基金会不能拒绝。其中出现的问题是，因为取款人，成群结队，吵吵闹闹，炮子指示飘柔，婉言相劝，推托不付。令炮子估计不充分的是，欲是婉言，欲是推托，引发的可疑性，会更大，储户们的急燥情绪，会更高涨。再发展下去，就要造成流血事件了。
现在，这些事情还没来得及发生；现在，寒水和金汉丰只是在策划。
事情基本策划得有了眉目，寒水站起身，亲自为金汉丰添了茶水，说，你看，总给你招麻烦，实在不好意思。
小提琴里的《化蝶》，上满了激情，似乎双蝶要展翅了。
“招啥麻烦？有啥不好意思？”金汉丰低下头，谨慎的选择了自己要说的话，“我喜欢为你做事。真的，我总觉着，跟你有情份。”
“那是。咱们是有情份，”寒水的手掌在金汉丰的头顶，温柔了一下，接着，叹息了一声，“我也是在为别人忙啊！”
小提琴里的双蝶，粘乎乎的纠缠着高飞，云云天天的比翼。
金汉丰说：“自打咱们一起上省城，登采月峰……”
寒水说：“不说那些了。”
金汉丰说：“不说省城采月峰不行，那是……”
寒水说：“说点儿别的话吧。”
寒水往金汉丰身边坐坐。
金汉丰想说省城采月峰。省城采月峰上那一次，他早认识到，他是莽撞了，他是把寒水看走眼了，让寒水对他的看法很不好。他想跟寒水说采月峰，主要是检讨。从省城回来，他一直在寒水面前做儿孙，寒水有所言，他必有所行，孝顺得一丝不苟。越是孝顺着寒水，越是感到寒水可爱得不得了，越是想跟寒水多多的相处。特别在夏日的那个晚上，他跟寒水亲吻过一次之后，他对寒水的忠诚，不单单是在行为上，而且是在思想里，而且是在梦里。
不说采月峰，还说啥？
金汉丰一时迷迷茫茫。
寒水说：“其实，你们农发行要操作的这件事，对你们有好处。”
金汉丰终于找到了话题。
金汉丰说：“那是自然。你想想，储户们的钱，都被基金会骗走了，俺们还……”
金汉丰指责发展基金会的言辞，开始上涨，波波浪浪的不知疲倦。他指责发展基金会，如何如何造成了他们的损失，如何如何对他们造成了伤害。
指责太多了，寒水懒得积极接受，她突然插了一句话。
寒水说：“金兄，‘白菜心’这一段风光得厉害。昨天她给毛旦打电话，说了一个多小时的话。”
寒水的插话，立即打断了金汉丰那不知疲倦的指责。
“‘白菜心’？是吗？”金汉丰听到寒水提说“白菜心”，先是一愣，接着说，“别掂记‘白菜心’，你汉丰兄会把‘白菜心’安置周到的。”
寒水的糯米牙悦悦，说是么？
关于“白菜心”鞠蕊的事，这几天金汉丰都打算找寒水，细说细说。没来得及。正是时候。
金汉丰说：“我现在给你汇报一下。”
寒水笑盈盈的看着金汉丰。
“别拿你的官腔，说你的官话，”寒水真情真意的手臂，搭到了金汉丰的肩上，“你寒水妹，绝对信任你。你还没看出来？”
小提琴独奏《化蝶》重新奏起，缠缠绵绵，是能惹人的。
但，寒水却说：“走吧，咱们都很忙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