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半拉子会议,移交给下午。
下午的会议从两点半开始,拖到六点半,仍没把培植财源的事议清楚,又到了下班时间。
郭起望提议:“咱们再艰苦奋斗两小时,把今天的议题结个尾。”
众常委有的闷头抽烟,有的低头翻文件,有的捶腰,有的瞪眼看墙上的挂钟。
没人反对。
郭起望取下老花镜,朝常委们巡视一遍。
“就这么定了。”郭起望说。
郭起望说了,又戴上老花镜,并低头在笔记本上写字。说明“艰苦奋斗”开始。
政法书记坐不稳了,他搓搓手背,挠挠脖子,终于向郭起望提出,说有紧要事,需得告假。
“啥紧要事?”郭起望没抬头,一心一意在他的笔记本上写字。
“是这样……郭书记,随后详细说。”
“说!都是自家弟兄,没啥可避的。”
“可能违犯原则。”
“只要你自己明白,伙计们会原谅。”
“是这样,我跟监狱那方面约好了,今晚七点半叫他们把老耿押到主子大酒店……我是想请老耿吃顿饭。老耿做改革局长时,非常支持政法委工作。他这几个月在监狱里喝稀饭喝苦了,叫他出来补养补养,表表我的心情。人哪,谁敢断定自己不掉进这一步……”
郭起望忽的抬起头,眼镜片明晃晃的吃惊。
“这可是犯法的事。在押犯人能随便带出来吃酒席?即使你政法委批准了,纪律检察委员会也不容忍的。”郭起望摇摇头,“老耿现在不是同志,是罪人。我们是党的领导干部,谁是我们敌人,谁是我们朋友,这个界限一定要区分清楚。”
革命学说搬出来了。政法书记用胳膊肘,碰了碰了身边的纪检书记。
纪检书记领会了意思。小心道:“郭书记说得很正确。我们做为领导干部,应该带头执行法律法规。不过,郭书记,老耿也算是对丰唐有贡献的人物。以前,大家一起相处得都不错,他临难之时,关怀关怀他,也是人之常情。同时,也体现了我党的大度。你说呢?郭书记。”
郭起望不语,老花眼镜在他的鼻梁上重着。
郭风说:“请出来吃顿饭未必不可。但一定保证不能捅漏子,一定让警方监护,还必须有办案人员在场。郭书记,我看就放一码,说不了哪一天,老耿就被押解外地了。”
林世荣说:“这年光,谁是犯罪分子,谁不是犯罪分子难确定。早上出门,晚上回家不回家都说不准。所以,咱们都得有点儿同情心,都得看别人想自己。”
辛子说:“也是。不论他怎的罪大恶极,他也是个人,也是跟着咱们流过汗水的人。别说是老耿贪污了,受贿了,他老耿即使犯死罪,临执行枪决前,也叫他吃顿饱饭。”
……
建言建议,纷纷谈说。
郭起望跟老耿没多的来往,对老耿不怎的了解。他这时候想不明白,一个受贿十几万、睡三十多个女人,还有七、八座说不清来源的大楼、二百多万元的贪污嫌疑,能跟常委们都情深意厚,究竟原因在哪里?不明白就不明白吧,众意难违啊!
郭起望问章达:“你说呢?”
章达说:“就尊重大家的意见吧,我看,这也不是大得不得了的事。”
征求过章达的意见,郭起望才对政法书记说:“你去吧。严谨点儿,别招摇,别弄出把柄。”
政法书记长出了一口气,仰起头朝天花板上看看,如同刚走出牢狱的释放罪犯一样,在寻找蓝天、白云、红太阳。
告假成功。政法书记正收拾文件,准备要走,却听到组织部长也在向郭起望告假。“郭书记,我跟老耿是老乡,我上初中时,他还当过我班主任。我想借此机会,去见他一面。”
这里边存在个师生感情问题。师生情,父子情,借此机会去见他一面,也合情理。郭起望朝组织部长摆摆手。
政法书记和组织部长还没走出办公室,纪检委书记喊道:“请留步,劳二位给老耿带两条烟。我办公室有两条上好烟,我马上就取来。”政法书记说:“要不,你也给郭书记请个假,一起去陪陪客。”纪检书记扭回身,站在郭起望身边,“不好意思再请假了。可是――郭书记,能不能让我也去见见老耿?”
已经准假两人了,第三人就不能批准?都是常委,一样长短,一样高低,是不能薄此厚彼的。郭起望也朝纪检书记摆了摆手。
常委共十一人,走了三人,八个人的常委会仍能进行。
不料,辛子说:“省电视台《焦点时刻》摄制组还没走,还不知道这次又要捣咱哪个窟窿?上午,我给广电局长交待,叫他盯牢这些记者,并且今晚一定把他们拉到主子大酒店。听说,他们今天去的是瓦沓峪镇……”
辛子没说完,章达问:“瓦沓峪最近暴露出啥新闻了?”
辛子说:“最近倒没啥?或者有,咱不知道。这些记者来丰唐,从不给宣传部打招呼,也不喜欢吃咱酒席,也不喜欢接受咱礼品,主要是怕咱们干扰。上次,他们整的《红灯区里的“才子佳人”》,直到播出后,咱才看清楚,妓子们床上睡的那几位,原来都是咱们的乡局级干部;才弄明白咱丰唐的‘红灯’,之所以能高高挂、能百打不灭,原来是咱公安局某领导给撑了一把保护伞……”
“别哆嗦恁多,”章达打断了辛子的话,“你是干宣传的,你估计,也就是你根据有关信息推想,他们到瓦沓峪要捉拿啥?”
“是啊是啊,必须得动脑子研究,”郭起望立马警觉,他一时忘掉了培植财源会议的“艰苦奋斗”。他说:“咱要做到心中有数,及时缝补,别再弄被动事。”
“现在的乡镇麻烦太多。收‘乡统筹’、‘村提留’,计划生育弄罚款、弄生育指标,建筑土地占用、建房收费,等等。谁能断定在哪些事中闹出纠纷?哪些纠纷事会惹到省电视台?不过,县广电局长中午在电话中汇报说,摄制组在十点四十分往潭村方向去了。潭村三年前有过案子,但当时的李书记和章县长,及时协助镇政府给完善了。”
郭起望说:“啥案子?”
章达没等辛子回答,自简要地把那个案叙述一下。最后说:“这个案说大也不大。潭老大跟村长闹矛盾,村长收缴了他一家的责任田,他一家想不开,五口人合起来喝了三瓶滴滴畏,死了。后来,镇政府拿了两万多元钱,给安抚住了。”
郭起望沉了一会儿:“一家伙五人自杀能是小事?当时,就没追究村长的刑事责任?”
辛子说:“潭村当时是咱丰唐的先进村,潭村村长是省劳模,还是省人大代表。咱县委当时主要是,采取内部消化,低调处理。章县长,是不是这样?”
“这就是问题所在。”郭起望取下眼镜。郭起望有点动情绪。郭起望接着说:“打西周王朝起,中国农民都拥有自己的耕土啊,他一个村长想给收缴就收缴了,他比咱们的共和国主席还厉害。”郭起望缓了气色又说:“所以我说,辛子部长,这宗三年前的旧案,要当以重视。也许,冤魂告状了。章县长,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他郭起望又有些招人烦了,小题大作,故弄玄虚。章达自从得了《灯下黑》的启示,对郭起望不那么憎恨了,但一听到郭起望对那些年的指责,仍然不痛快。
章达问:“几点了?”
章达不正面回答郭起望的问话,问,“几点了。”几点几分,都在墙壁上的挂钟里指示得一清二白。
七点多了。
七点多了,会议怎么往下开?再“艰苦奋斗”,还能“艰苦奋斗”多少时间?
就在这时候,辛子手机响了。县广电局长打来的,说是已把省台记者们拉扯到主子大酒店了。辛子一听非常高兴,立即向郭起望和章达做了汇报。
郭起望和章达商量一下,决定休会,让在坐的常委,全部到主子大酒店陪客,集中力量讨记者们的欢心。郭起望特别让县委办主任办好三件事:一是通知政法委书记,让他的那个酒席立即撤走,悄悄地撤到仆人大酒店,千万别叫记者们听到风声;二是抓紧给记者们备礼品,每人一份,能掏出“人之初”更好,如果弄不到“人之初”,立马开车到镇平县购买玉器;三是通知“主子”,给两个豪华雅间,酒菜档次要高。
……
延长会议时间的艰苦奋斗,没成功,常委们结队而出,到酒宴上艰苦奋斗了。
培植财源的研究,自然是交给了第二天。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