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灯下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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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达在钻研《灯下黑》。章达就在飘柔的房内钻研《灯下黑》。

  灯下不黑,显不了灯的明亮;反过来,灯的明亮是靠灯下黑衬托的。为了一点的明亮,需得一大群的牺牲,委屈在下面。自己在李书记的胯下,委屈了一任,让李书记明亮到了省府里;现在,又委屈在郭起望的胯下,为郭起望的明亮,黯淡着自己。灯,这家伙太霸道了,太残酷了。剥夺、压迫同类,扼杀、吞食无辜。就如北斗星,为啥会亮晶晶?就是它在蛮横的炫耀里,践踏了众星辰,夺它者之色,增彩自己。灯火愈是明亮,灯下黑得愈深。灯火是独裁者,灯下黑是奴才;独裁者依仗着奴才们的抬举,才无法无天的。

  这么理解《灯下黑》,似乎太浅,章达想起来他在静林庙做的那个梦。

  “……有雾,一拨一拨的轻;雾的那边,是隐隐约约的山,一峰一峰的拥挤。稍时,有明光初上,然后渐次推开,然后大布,再然后大放。雾溃,山的面目大露,争相表现。接着,一红慢慢步出,长官一样的斯文;先如粒米,后如豆夹如屈身鱼如拉满弓的弦如……东方红,太阳升,万道吉祥发扬……满是姹紫嫣红,满是咿咿呀呀的颂唱;还有琴音,吹风似的细来,平湖漪涟似的推进。仙鹤三、五只,又十数八只相继飞来,环绕着半边脸的太阳,引颈展翅……仿佛神仙们的居宿地,又仿佛是天国里的理想家园。多么美好的世界啊!章达跳起来,举起了双臂,正要欢呼着投进去。突然间,仙鹤不见了,琴音断了,长官一样的那团红色斯文,卡在山峰间,象死猪的血舌收不回去又送不出来……”

  梦里的场景鼓舞人心,糟就糟在那颗太阳在升起的过程中,被“卡”了,被卡死在半道上了。

  大天里,只能容存一颗太阳,容不得两颗或者更多的太阳。这不是大天的吝惜,是太阳心窄,害怕夺光,害怕自己显示得不充分。如果大天里的太阳,象群兽一样的流窜来流窜去,那就算没了太阳了。“太”字的写法是:“大”的下面加一点。加两点,加三点,或更多的点,就不会是个“太”字了。先人们造字,都是有考究的,都是拿历史的经验教训兑换来的。古来,皇帝们为了争做这个太阳,为了光辉照千秋,不惜杀父夺兄日日夜夜弄阴谋;土匪们为了点亮太阳这个明灯,不惜挑起战争,弄些血流成河白骨堆成山。皇帝争不成功个独一无二的太阳,会沦为土匪;土匪从血路里,能杀出个太阳般的光辉,就成了帝王。土匪――皇帝――太阳,其间的关系可这么标示:

  太阳

  土匪皇帝

  太阳只有一个,由谁来做太阳压倒一切?

  梦里的那颗太阳,出生一半,就被“卡”脖子了,不允许出世了。从意境上分析,不是皇家内部做手脚,就是土匪群里又杀出了一条好汉。总之,这颗太阳要变成死娃子,要被扔掉,再不能光芒万丈照四方了。而另一颗准备出升的太阳,由谁操作?怎的操作?是宫廷的阴谋产品?还是血道里征杀的后果?

  章达猜想:那颗死太阳,也许就是我章达。

  章达猜想:也许就是我章达,被“卡”了脖子了。

  这些年,先是头顶上坐个李书记,自己没敢露头,后是头顶上又坐来个郭书记,自己仍没露头。走了太阳,来了太阳,丰唐县始终有一颗红太阳。自己想做红太阳,自己想点亮一盏明灯,但在强权的笼罩下,总是掩埋了自己的机会。正因为这,自己一直追随的李书记,也逐步地对其怀恨在心了;正因为这,自己对夺路而来的郭起望,不仅仅是小瞧他,还要在他面前摆出一副傲气。

  终归,自己没点亮一盏灯;终归,自己没能形成太阳的气候。

  章达又想:那颗死太阳不可能是我章达。

  章达又想:我章达不曾露过脸,怎会是死太阳呢?

  《灯下黑》或者是另一番含义。

  丰唐人把一些看起来聪明,而实际上,连身边事都看不透的人,说他们是灯下黑。如此理解,是自己身在庐山,而不视庐山真面目了。其实,在自己的行程里,并没太多的复杂事,叫自己难以分辩。李书记走任副省长时,是该建议自己“接班”、“抗红旗”的。他没这么做。细想想,不是他不愿这么做,而是他没功夫这么做。谋官人跟土匪争江山是一理,是需得击败各路对手的。击败各路对手,不仅要打硬仗,正面迎敌,还要玩阴份,还要设计谄阱,而自己还得时时提防圈套。花银两夺关斩将不说,还得摇尾巴讨好主子,还得乞哀告怜求取菩萨们大慈大悲,还得……细想想,这一切,没有充沛的精力行不行?没有日以继夜的工作行不行?自己当年,为谋个丰唐县县长――实际上是丰唐县的二把手,就累得焦头烂额,就别闲说李书记当初的忙乎样子了。至于郭起望,那太简单了。郭起望没背景,没实力,不是做大鳖的料。郭起望所以能成为丰唐的一任大鳖,明光光的升起,许是他的命运所造成的。

  还有啥看不透呢?

  或者与自己的命运有关。“命里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命里点不亮一方明灯,命里不是一颗红太阳,即便心比天高,还会沦为下贱。

  想到命运,章达很快又想到自己家庭,想到自己老婆。历来想到家庭和老婆,章达都会肠肠胃胃翻腾醋酸。他历来都没从他的家庭和老婆那里,看到过幸福,看到过欢乐,反而体会些厌恶和憎恨。

  当初章达和他老婆结婚的基础是,他老婆有个老爸。他老婆的老爸,不是一般的老爸,是玩一方印把子的老爸。他们结婚后,她老爸让他“破格”成了乡镇长,后来又拔苗助长,让他挤进了处级官员的序列。

  他跟他老婆结婚那天,他老婆的老爸告诉他:披着我闺女的福份当官吧。

  他当上了乡镇长之后,他老婆的老爸告诉他:披着我闺女的福份升迁吧。

  这一切,都说得太武断,好像自己的才干、自己劳劳苦苦弄出的政绩,也都是老婆给的,也都是他这位老泰山给的。当然了,自己的官宦起步,老婆的老爸,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是发挥了比金钱还要厉害的威力,但自己的付出也不浅哪。再说,自己一个精精干干又能让漂亮女子们眼热的小伙子,当初,之所以要娶这样一位智能残缺的老婆,不就是朝着她老爸,才受其委屈的么?

  自从挤进处级官员序列,家庭和老婆愈来愈成为自己的精神负担。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对于夫妻间应承担的责任,也不再承担了,甚至,还明确的提出了离婚。一说离婚,先是老婆闹。“你把我弄成烂茄子了,你就不要我了?不行,你得给我缝补缝补。”接着,老婆的老爸警告说:“叫你当官容易,叫你丢官也不难。”自己害怕了,“离婚”二字,不敢再提说了。自己是官员了,离婚案闹大了,不够体面;虽说老婆的老爸从领导岗位上退成平民了,可是,他领导者的野蛮和邪恶还没退。

  更加厌恶老婆了,更加憎恨老婆的老爸了。章达整天都在希望老婆出门叫汽车撞死,整天都在希望老婆的老爸马上就进火葬炉。不趁心的是,马道上的汽车撞死了那么多人,就是撞不到老婆的身上,火葬炉烧化了那么多人,就是轮不上烧老婆的老爸。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死了。章达真想拿把杀猪刀,把他俩砍砍剁剁杀成一堆肉泥。

  飘柔这女子温柔。虽说是妓女身份,但能合自己心呀。自打结识了飘柔,在章达的意识里,飘柔才是自己真正的老婆,来到飘柔的房间,就如回到自己的家一样。

  回想到这些,章达似乎看出了些东西。

  这些年,章达一直把自己没提升到县委书记的位置上,记恨于李书记和郭起望。是不是看走眼了?是不是还有个杀手躲在暗中呢?这位杀手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保全女儿婚姻,去毁灭一个人的前程。

  《灯下黑》的内涵大约如此。

  或者就是如此。

  恍然大悟。

  牙齿间咯崩崩的响出了章达的仇大冤深。

  章达对飘柔说:“我跟我老婆仇大冤深。”

  飘柔回说:“是么?”

  章达对飘柔说:“我跟我岳丈仇大冤深。”

  飘柔回说:“是么?”

  章达对飘柔说:“我要杀我老婆和她老爸。”

  飘柔回说:“是么?”

  章达真的想杀人,章达这时候全心全意想的是杀人。父亲临终对他的教导是:宁做“大”莫做“人”,宁为小君莫为大臣。他想他为了做“大”,为了点亮一方明灯,牺牲了自己做人的要义。牺牲残重啊!直到如今,他这颗“红太阳”仍不叫升起,仍然以一县之长名气,去侍奉真正的“一把手”郭起望书记。他认为他,对不住父亲的临终遗嘱,他认为他,对不住父亲留给他的唯一遗产。

  梦中那颗被卡了脖子的死太阳,就是自己。

  卡死那颗红太阳的一双手,就是自己的老丈人。

  幸亏去了一趟静林庙。

  幸亏有了《灯下黑》的指点。

  事情看透了,阶级阵线就分明了。原来的敌人,可能成为朋友;原来的朋友,可能成为敌人。必须重新调整自己的战略思路,必须重新把握自己的主攻方向。章达庄严地思索:我必须杀人。

  古来,都把钢刀杀人看成是野蛮,看成是残忍。看错了,看反了,看荒谬了。钢刀杀人,应该说不叫杀人;阴份杀人,才叫杀人。钢刀杀人力度小,咔嚓下去,只死一个人;阴份杀人就不同了,无声的咔嚓里,成群成群的倒下。被咔嚓的人,最终还弄不明白,是谁咔嚓了他们?为啥咔嚓了他们?阴份杀人是官人们杀人的重要手段,阴份杀人不是一般人所能玩得动的。阴份杀人野蛮,阴份杀人残忍。钢刀杀人比较文明,因此,黑社会人的道德品质比官人们高尚。章达想,我是不弄那阴份事了,我是吃过阴份的亏了。我要发扬黑社会人的优良作风――拿起钢刀杀人。

  章达对飘柔说:“我会把事情做利索的。你别怕。杀了他们,我就有希望做‘大人’,就有希望点亮一方明灯。咱们到时候,明明白白地结婚,痛痛快快地结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