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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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旦捧起鞠蕊,在地板上转一圈儿。鞠蕊的身子很轻,如一堆棉花。毛旦突然觉着自己也轻了,象踩着云雾。天在旋转,地在旋转,他们在旋转里飞。

  成仙人了,日的,怀里抱住位白花花的女人,就是跟仙人一样。“白菜心”鞠蕊和别的女子不同,“白菜心”鞠蕊一身仙气。仙气染了自己的血骨,染了自己的魂,染透了自己的一切。毛旦此刻想,自己就是神仙。

  做神仙并不难,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女子,就是神仙。跟自己日思夜念的女子共处的时光,就是做神仙的时光。毛旦想起来,自己跟笋、跟李翠青、跟地莲、跟黄豆,还有跟后来的公安干警、政府公务员等等之类的女人瓜葛,都是为做事。日的,做事丰唐县叫做活儿。下田除草捉虫叫做活儿,下河摸鳖捕虾叫做活儿;“打鸡子”*抢劫杀人,也习惯说成是“把活儿做了”。抱着“白菜心”鞠蕊,可不是做活儿,是做神仙。

  人生难为神仙,做了神仙,人间的一切就跟杀牛宰羊时倒掉的屎包子一样。日的,要那些东西干啥?屠宰公司不要,屠宰宾馆不要,快要到手的第九开发区不要,亿万富翁不要,寒水精打细算要为自己打的江山也不要,就要怀里的“白菜心”鞠蕊。

  想起来寒水,毛旦的神仙心灵摇动了一下。寒水这家伙毕竟是个家伙,尽管这家伙近不了自己的怀,请不上自己的床。寒水不是水,寒水是刚出锅的炒黄豆,烫手,又舍不得扔;鞠蕊是水,清凌凌地透底。俩女人都是惹心女人,都得要;两道菜都是可口菜,都得吃。做男人,只要能受用这俩女人,这男人就不会是凡人。

  把鞠蕊放到地板上,让鞠蕊平着。毛旦跪在旁边,把平躺着的鞠蕊细细地看一遍。日的,平躺着的鞠蕊不是一堆棉花,是一棵洒了水露的白菜心,是阳光下的一道雪山,是能采到雪莲的雪山。毛旦想,再没啥词句,来说明平躺着的鞠蕊了。日的,学识浅。学识浅没法子。要是当年李老囤别给自己盖个阶级烙印的戳子,让自己读了高中读大学,玩词句玩深了,来说明平躺着的鞠蕊,自然能想出些诗话。想不出诗话不要诗话。杀猪人出身,就别日的想那些,尿不下尿屙不下屎的话。

  鞠蕊,你脸上长个桃。日的,我想啃一嘴。

  鞠蕊,你那桃里边盛有蜂蜜。日的,甜死人。

  鞠蕊,我要啃了,你别动。

  鞠蕊的眼睫毛忽闪忽闪。鞠蕊的眼睫毛忽闪时,就象春柳掠过了两池春水,把她眼睛撩动得情意深长。鞠蕊的眼睛说:

  啃你啃,桃子熟了。

  桃子结出果二十多年了,能不熟?

  熟桃子就是甜,你啃吧。

  毛旦看到了鞠蕊的答复,俯下身,嘴巴爬上了鞠蕊的熟桃上,伸长了舌在桃上刮。沙沙沙,沙沙沙,毛旦听着声响,让他想起来,他手持杀猪刀,剥猪皮时的情景。舌尖缠绵在桃上,孜孜不倦,相见恨晚,没分别之意。日的,都是情种!毛旦的思想一横,打倒了舌尖浅薄的欲望。日的,杀猪要肉,吃桃剥核,舔油不如喝汤。桃里边那罐蜂蜜,才是养活男人的好东西。毛旦的思想活跃,毛旦的思想迅速引导他的嘴唇,找到了吸取桃蜜的破口处。吸,吸出长情,吸出深爱;吸出了男人和女人,吸出了人生中,真正忘我的话题。

  鞠蕊胸脯上的两堆肉,隐在古戏装的薄纱内振奋精神,毛旦在啃桃喝蜜水时,无意中碰撞了它们,还听到它们接受碰撞后,发出吱吱哇哇的欢呼声。现在,毛旦横啃滥嚼过桃子,再回过头来对付它们。日的,这不是一般的肉。从大西北杀猪杀到丰唐城,杀了计算不准数的猪,就是杀不出这两堆肉。这两堆肉,在别的女人那里也有,当然也不是猪肉,当然,都是人肉。日的,这两堆肉可是神仙肉。是白娘子身上长的肉,是七仙女身上长的肉。

  我不啃你肉,毛旦说。

  不啃你不啃,管你哩?鞠蕊说。

  我想揉揉你那堆肉,毛旦说。

  想揉你就揉,我不管,鞠蕊说。

  隔戏装揉着不痛快,毛旦说。

  你把手伸戏装里边,想咋揉咋揉,鞠蕊说。

  毛旦的手很听话,乖乖地伸进了戏装内。毛旦的手抓起了一堆肉,日的,好软和;再抓起另一堆肉,日的,都软和。软得象白馍。毛旦想起来他小时候,把白馍看得比命都贵,那时候只要能抓一个白馍,挨个枪崩,挨个刀杀,他都甘心情愿。那时候,白馍就是命。打从同学的笋开始,这一种白馍,抓的不少,仔细品磨,都不如鞠蕊的。鞠蕊把这两堆肉养成神仙肉了,把这两个白馍蒸成神仙馍了。不论是肉是馍,日的,抓手里都热乎乎的。日的,我不揉了,抓抓就行了。当人要知足,不知足就日的不是个人。

  余下的风景,就是鞠蕊的红绣鞋了。鞠蕊的一双红绣鞋,从鞠蕊的古典宽裙内钻出来,象一对红毛鼠,在那里活泼可爱。毛旦知道,那双红绣鞋是戏鞋,在戏台上唱戏时穿的鞋。红绣鞋的里边,装的是鞠蕊的一双脚,这一点儿,毛旦深信不疑。红绣鞋是外景,外景再好看,也只是一张皮,皮里边包着的,才是好玩的东西。这一点儿,毛旦也深信不疑。不过,照常理,脚可不是个好玩的东西。臭丫子,臭脚板,臭气烘烘。毛旦每想起脚,就很快想到猪屎肠牛屎袋子,就很快吐出一口酸水。现在,毛旦想到的脚,不是天下人的脚,是鞠蕊的脚。鞠蕊的脚就是跟天下人的脚不一样,是可口的脚,是香香甜甜的脚,毛旦心说,日的,就是好玩的脚。

  毛旦捏一下红绣鞋,红绣鞋羞色满面。红绣鞋内的脚,倒是动大了情绪,哇呀――

  “哇呀”是啥意思?

  古戏里的花旦们,在内心痛苦时,总要哇呀一句,然后才说事,然后才唱事。日的,鞠蕊的脚,是不是也痛苦了?

  恁不经玩。

  日的,经不住玩,就不玩了。

  鞠蕊的脚如花似玉,是要惜怜的。日的,这一点儿忘了。杀猪人出身,玩东西粗噜,手劲儿大。砍骨头戳刀子惯了,玩鲜花也不知道检点。不玩了。鞠蕊,我真的不玩你脚了。鞠蕊,我想闻闻你脚的气味儿,鞠蕊,我想尝尝你脚的味道,这成吧?我不会叫你脚受委屈。日的,你该相信我。

  鞠蕊没有回话。

  没有回话,就是默许。只要默许就行,日的,干这类事,敲锣打鼓举行欢迎仪式的不多。

  脱去鞠蕊红绣鞋,毛旦一头扎到鞠蕊的脚跟上。红绣鞋被冷落,丢在一旁暗自伤感。

  果然是好气味儿。这气味儿象春天里的一朵刺梅花,也象烧到位的一盆“人之初”,还象一坛刚出窖的百年老清酒。

  闻都能闻出这般味儿,吃又能吃出啥样的香甜呢?毛旦十分清楚地想,鞠蕊是仙体,浑身都是宝。日的,就是宝。

  吃!

  毛旦要吃鞠蕊的脚后跟。毛旦的馋水,乒乒乓乓地流散下来。

  嘀嘀嘀,嘀嘀嘀……

  就在香得厉害的一块鞠蕊脚后跟,要入口的时候,毛旦被他的手机惊醒了。

  毛旦很懊恼。毛旦很想把这个梦做到底。难得的一场好梦,没个花好月圆,实在是一件十分可恶的事情。

  毛旦看看钟表,已经夜深十一点了。

  寒水在电话里说:“你在做啥?”

  毛旦对着手机说:“我在做梦。”

  寒水在电话里说:“我受欺负了。”

  毛旦的手机吃惊:“日的,谁敢打算你?”

  寒水的电话平淡了:“没啥,你睡吧。”

  毛旦睡不下了。寒水是遭了流氓了,城市越大,流氓越多,城市越大,危险性越大。毛旦想到这里,心头一片焦急。毛旦又把电话打了过去。

  “知道不知道是谁欺负你?”

  “知道。”

  “谁?日的,我去敲他尿壶。”

  “别问了。没事。”

  “我明天就去省城。”

  “别来了。这里事已办妥了。”

  毛旦跳下床,坐到沙发上点了一支烟。是谁在欺负寒水?是省长还是副省长?是处长还是副处长?日的,不论他官位多大,只要欺负寒水,都不放过。你有权,我有杀猪刀,我受压迫出身,我不怕死。寒水跟着我这么久,我还没沾过身,哪个小子竟这么胆大?毛旦想到这里,又对自己十分恼恨。应该是自己上省城的,就因自己对寒水生了点小气,叫寒水钻到了狼窝里。日的,省城能是寒水去的?寒水去省城为屠宰公司,为屠宰公司并吞第九开发区,为的是我毛旦。为我毛旦叫寒水遭欺负,怎容忍得了?

  夏夜十一点多,丰唐城仍然不安生。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来车去;喝地摊的酒客们,大多都到了轻狂时,街灯下的麻将桌,正玩得兴趣盎然。毛旦推开楼窗,扑嗵一下,一阵热风和浮燥涌了进来。他把烟蒂扔了出去,给“斯大林”胡子打了个手机。

  “省城有个活儿,你敢做不敢做?绝对高工资。日的,不骗你,咱们同班同学同蹲号子,我不会骗你。我说,别怕省城势力,日的,省城是个*。农村包围城市你知道不知道?我有杀猪刀,尺二长。你的家具你带,我开车跟你一块儿去。做谁的活儿?别问。到省城就知道了。啥事?我说你别问,到省城就知道了。我说你别问好不好?黑痣……”

  毛旦嫌黑痣罗嗦。

  黑痣在接到毛旦电话时,黑痣刚从外边喝了酒回到家。因为觉着这晚的酒没喝够劲儿,正独自啃猪蹄喝啤酒。

  几个月来,黑痣开始讨厌毛旦。讨厌的根本原因,是毛旦在跟他竞争第九开发区,并且,毛旦的竞争力度很大,让他和炮子招架不住。既然成了争斗对手,当年同号子同学的情份就淡了。

  “省城活儿咋了?省城人头上长不了仨*,该做就做。巴叽巴叽,巴叽巴叽。省城人也懂得按劳取酬,现在都是先吃草料后长膘,没草没料弹不动蹄子。我说你这球人,我不是怕省城,干俺们这一行,啥都不怕。你别不相信。我问你,做谁的活儿?为啥叫做这个活儿?是惩治贪污犯还是打恶霸?不问不行。俺们有俺们规矩,俺们有俺们的条律。你不叫问就不问……巴叽巴叽……你啃猪蹄不啃?啤酒你喝不喝?你看你这球人。我说,是不是为‘白菜心’……”

  毛旦关了电话。毛旦关了电话后严肃地骂了一句:“日的!”

  毛旦找出他旧日使用过的一把杀猪刀,掂手里端祥一阵。他清楚地记得,他在大西北跟黄豆分手时,黄豆送给不少的东西,他没要,只带走了这把杀猪刀。为了不受三王寨的欺压,也是为了跟地莲一起过上个有吃有喝的日子,他靠着这把杀猪刀杀进了县城,杀出了一块天地。毛旦这时候看到这把杀猪刀,已经生了一层灰锈,黯淡无光,当年的锐气不存在了。当年,这把杀猪刀还是挺霸道的,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凶得不得了。是因为自己这些年阔了,只顾玩钱,玩县长玩当官的,屠宰事都交给了自己的雇工们干了,自己的志气有点儿短了,手脖子软了,荒废了自己,也荒废了这把尺二长的刀子。

  杀猪要素有三。杀猪这活儿,毛旦还没忘。一,胆足;二,力猛;三,刀子锐利。毛旦想他这些年没磨刀了,是必须得磨的。杀不了猪的刀子是杀不了人的。志气不足,鼓动鼓动;手脖软,抓紧操练。日的,当务之急,要把杀猪刀磨好。

  毛旦下楼找磨刀石,找了几个车间没找到,后来在假山旁抱了一个透水绣石上来。就在水绣石上磨。

  毛旦从凌晨两点磨刀,磨到凌晨四时五十分。这时候,天早大白,霞光涌动,风吹清爽。一夜的劳作,毛旦并不觉累,他把杀猪刀装进他的旅行箱内,同时又装了三万块钱,然后下楼启动了他的“奥迪”。

  “寒水,我这就上省城。”毛旦用手机对寒水说。

  寒水说:“你来做啥?”

  “我带着杀猪刀。”毛旦雄壮地说。

  寒水说:“我正在往家赶哩!”

  “奥迪”气哼哼地哼了几哼,泄了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