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也不知道,她从那嘹望眼往外瞅,人来人往,全看不出与昨日有什么两样?她上到窑背上望了几回,炊烟袅袅,流水汩汩,母鸡咯咯,老牛哞哞,村子平静得像连一点事也没发生过,她转悠到门口,东瞅瞅,西望望,巴不得有个人惊慌失措的前来报丧。可是一切都让她失望,这是怎么搞的?
她远远望见秀梅和毕霞朝这边走来,故意把屁股一拧一拧朝她们走去,心想,路只有这么宽,我就站在这路中间羞辱你,看你还不无地自容?
秀梅和毕霞也没想到黑豹会像见了仇人似的迅雷不及掩耳地向白蛇扑去,一下子把她扑到,狠命撕咬,裤子撕破了一片,露出了白生生的尻蛋子,背上也破了个大窟窿,手和小腿已见红,她杀猪般嚎叫着。秀梅和毕霞大摇大摆从旁边走过,秀梅朗声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昨晚害人今天就报!”
人们听见哭嚎声都跑出来看,见白蛇被狗咬得满地打滚,低声议论,“对对的,看你再敢害人不敢?”
黑豹见秀梅和毕霞走得远了,才放开白蛇追秀梅和毕霞去了。
近日来,黑豹整天在村子里转,这儿闻闻,那儿嗅嗅,开始孩子们都很害怕,怕黑豹会像咬白蛇那样咬他们,其实不然,黑豹到你身上闻闻,头一摆就走了,有的孩子还大着胆子叫黑豹闻他的手,黑豹甚至还给摇尾巴,人们都说黑豹是乐呵呵大爷训练有素的狗,除过“猎物”他是不会伤害任何人的。
黑娃和陈虎听说黑豹咬了白蛇,知道事情不妙,吓得不敢出门,有事非得出门时,也像老鼠出洞一样站在门口东张西望大半天才敢往出走。
那天黑娃从公社回来,老远看见黑豹向他扑来,吓得鼠头逃窜,回到家把大门死死关上。
任君听说黑娃、陈虎打了魏峰,来到大队把他们训了一顿:“你们这蠢货,笨蛋,凭武力能使人服你吗?你们简直把我的大事坏了。”他们那里知道,任君正准备借上龙大队“思想文艺宣传队”为自己捞一笔晋升的政治资本。
黑娃不得不戳着白蛇去说情。白蛇找到任书记,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诉说魏峰把她咋啦,咋啦,秀梅如何唆使狗咬她,任君说:“你怎的成了六月里的——皮毛不顾了!”
白蛇目霍霍地瞪着他,哼哼唧唧说:“你怎么这样说人呢?我是难道你……”说着往他怀里一偎。
任君把她一揽说:“算啦!再别闹了,往后闹事要讲究策略,把仇敌戳得血肉模糊是杀,杀人不见血也是杀,鲁迅说的‘壕堑战’就是指既要杀伤敌人,但又不能暴露自己。”
毕霞和秀梅把魏峰挨打的事告诉了魏奶奶,魏奶奶气得顿足捶胸,长吁短叹,她立即去小石屋看望魏峰,见他被打得遍体鳞伤,流着泪说:“娃哎,咱惹不过人家,高低离那伙贼远些。”魏峰说:“奶奶,你别管,这仇迟早要报的!”“不,峰娃,”魏奶奶说,“咱不和他闹,亏把人吃不死,‘忍’字总比‘强’字高,看他娃能强到哪儿?让王八日往别人手里犯吧!走!咱回家养伤!”
石柱天天都去魏峰那儿,跑前跑后,殷勤照料,大概这个老实人对魏峰替他写情书知恩当报,魏峰望着他忠厚的背影想说什么,叹了口气,又把话咽回去了。
毕霞整天守护在魏峰身边,端水端饭,搀进搀出。那天,魏峰拉过她的手吻了吻,深情地望着她说:“毕霞,咱们结婚吧!”
毕霞羞涩地低下头说:“你不是说等你的组织问题(指入党)解决了再结婚吗?”
“不,毕霞”魏峰说,“我在重新考虑我的前途,在农村这鱼目混珠的地方干不下样子,我想咱们结了婚一起去新疆吧,那儿需要人材,在那儿也许会有英雄用武之地的!”
毕霞沉默不语,把头伏在他的胸脯上,两颗心都在“突突”地跳动。停了好一会儿,她抬起泪水模糊的眼睛说,“你决定吧,你说去哪儿咱就去那儿,反正咱们这辈子不拆帮,只是……只是父母亲怎么办呢?还有毕云,你奶奶……”说着,转过脸去擦眼泪。
魏峰叹了口气说:“你先别难过,我只是有那么个想法,好多具体问题还没考虑成熟。”
青年们都蜂涌着去看魏峰,对黑娃、陈虎、白蛇的可恶行为无比愤慨,东升说:“我真傻,高歌走后,我就想到林场给你作伴,可怎么就没去呢?那晚要是我在场,非把白蛇剥光给熊插个萝卜不可!”
敢明说:“峰娃,你他妈太善了,她说你她,你顺劲把熊压倒日一顿,到背脏名哩!”
冬冬说:“你出啥馊主意,那不更说不清了。”
敢明说:“什么说得清?我看世上的事只有公、母分得清,再什么都说不清。”
梁主任在县上开了十天会,回来后听秀梅说了魏峰的事,气愤地说:“这伙贼,真卑鄙!”他把魏峰找了来,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挨了一拳到不要紧,就看你得一着了没有,悟出他们为什么打你吗?”
魏峰说:“听口气是嫌我写报告揭发他们。”
“这大概是一个原因,”梁主任说,“但你还不谙场之道,别听他们讲什么‘任人唯贤’,屁!说得好听。见你有才能就提拨你,利用你,见你比他本事大了就嫉妒你,打击你,怕你抢了他的权。你对他伏伏贴贴洗耳恭听,他老牵着你的鼻子走。你一旦斗胆犯上,他就将你一棍子打死。娃哎,一辈子摇尾乞首,寄人篱下最没出息。做人就顶天立地,刚直不阿,勇往直前干出一番事业来。日子长着哩,这点挫折打击算得了什么!”
魏峰红了脸。
秀梅说:“魏峰哥还打算远走高飞到新疆去呢!”
“到新疆去?到新疆就安宁,就没有斗争了吗?到新疆就没有黑娃、陈虎、牡丹这号人了吗?如果再遇上这号人你往哪儿跑?亏你想得出来!说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你怎么学以致用?”
魏峰舒了一口气,连日来郁积胸中的闷气渲泄了许多,昼思想,铭刻在心的羞辱和打击倒成了淡淡的甲痕。唯一在他心里涌动的是如何直面人生,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气。
梁主任又说:“说:人世间的事情是复杂的,是由各方面因素决定的,所以我们的思想也要变得复杂一点,多会儿都要多长一只眼睛,多长一个脑袋,凡事要多问几个为什么?人常说:‘人没尾巴比驴都难认’,这是大大的实话,你知道你周围的人都怎么想的?就拿事件来说吧,谁能想到最最亲密的战友和接班人就变成了一只卧在身旁张着血盆大口的老虎呢?这次在县上开会,牛书记强调:要特别注意像那样的阴谋家、野心家混入我们党内,我估摸党内还会出现一次大的斗争哩。”
沉默,魏峰和秀梅都陷入了沉默,世界确实太复杂了。魏峰想起那天早晨毕云把叛逃事件告诉他时,他是多么震惊、害怕和不可思议,可不几天,事态把与你的想法恰恰相反的面目暴露在你面前,管你相信不相信,管你想通想不通。客观事物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这话说得多好呀。
秀梅问:“那文艺宣传队还搞不搞?任书记和团委书记小强来催过几次了。”
“不搞啦!”梁主任说,“搞哪闲逑事弄啥哩?有力气往田地上使,多打一点粮食还能解决温饱问题,县上步署今冬明大搞农田基建,要打人民战争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