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相信事实,”高歌平静地说,“只有把事情真相弄得水落石出,我才能作出应有的决择。不过,”他坐起来说,“我也请你相信我,车家父对我恩重如山,我决不会因为是谣言,或不是谣言而做出对不起他们的事。”
第二天,高歌告假要回豹子沟去,玲玲忙着烙馍,蒸寿桃(一种馈赠老人的蒸食),并把亲手缝制的一身新衣服给他换上,她扣好他的纽扣,整好他的衣领,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那眼神不言而喻。可他没有拥抱吻别,只紧紧握住她的手摇了摇,迅疾转过脸去,头也不回地走了,走了!
她站在那儿,茫然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喟然叹息,她对高歌近来莫名其妙的变化感到迷惘,难道?他变心了……她不敢往下想,心内似有一股寒流袭来,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过了两天,白蛇见玲玲家还没有动静,她想,黑娃这家伙又骗她,这伙溜光锤,用你了抱在怀里不用了掀到崖里,最最靠不住。她转念又想,管他三七二十一,你放了话我就敢占,不妨先寻点挑逗试试。于是,她把一笼醋渣隔墙倒过去。
玲玲到后院喂猪,发现墙角倒了一滩子醋渣,墙上还留有印迹,知道是白蛇欺侮人,便气呼呼回屋告诉爹。车老爹到后院一看,忧愁地叹了口气,“哎!这块基地保不住了!”
玲玲说:“爹,咱家是翻身雇农,她凭什么欺侮咱,我找她讲理去!”
车老爹挡住儿说:“好娃哩,咱家旧社会上无瓦片,下无寸土,是党和给咱分了房,分了地,地入了社,这房子……”
“这房子咋啦?也要归公?”
“黑娃说,这房子是咱的,房基是公家的,队内有权调整,他说咱家人少,占不了那么多,要把那半截北房基地划给牡丹,说到门前给咱划个猪圈。”
“他倒放屁!”玲玲大骂,“这是谁的政策?她牡丹家人多?这分明是欺侮人,爹,咱就不让!我和她辩理!”玲玲说着,抓起锨就到后院去铲醋渣,一锨一锨仍撂回白蛇那半截基地去。
白蛇走过来就骂:“小泼你干什么?!”
“你才是泼!你凭什么欺侮人,你眼瞎了把醋渣倒我家干什么?”
“我往我家基地上倒,你管不着!”
“你的?谁给你啦?白纸黑字啥证据拿出来看看,你想谋这块基地,没相!别狗占人势!”
做贼心虚,白蛇以为玲玲揭她的底,反咬一口,发疯地骂:“你狗占人势,你屋内圈了野汉,不要脸!”
玲玲也不示弱:“还不知谁不要脸,后汉把门槛都踢烂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家内卖不盈还跑到大队卖了!”
这下刺到白蛇的痛处,她越发发疯似地骂:“你跑大队卖了!你叫人奸了!不干净了!”看吵的人越来越多,车老爹把玲玲拉不回去,恰巧秀梅来找玲玲,就和李嫂等几个邻居连拉带劝把玲玲弄回去。
秀梅说:“冷静些,咱是共青团员,不能和那样的人一般见识。”
那边白蛇还在不干不净地骂,把连日来用阴风扇出去的谣言一古脑翻出来公之于众。众人听得耳根发麻,有的耳不忍听,转身走了,有的暗暗跺脚,恨不得上前扇她嘴巴。
玲玲气得眼红唇青,挣扎着要出去和她闹,被大伙拉住不得脱身。
恶人先告状,白蛇气呼呼来到大队找着了黑娃和陈虎,“叭”地把门一摔说:“岁婊子玲玲说我后汉踢烂了门槛;说我在大队卖了,我要她要给我恢复名誉,”说着瞥了眼陈虎,“你们要是不管我就割她的舌头抽她的筋,试着瞧吧!老娘不是好惹的……”
黑娃说:“牡丹,这个这个你先别急嘛!”
“别急?火没烧着你,我知道你不急,你先说,你说话算数不?你说把那块基地给了我了,我倒醋渣,她为什么挡?”
“算数算数!这个这个我早通知车老汉了。”
“那你说怎么办?”
“这个这个陈虎,”阮黑娃吩咐说,“你去把吴队长找一下,咱们一同去看看。”
“是!”陈虎“啪”地一个立正姿势,扭头就走,到门口回头对白蛇做了个鬼脸。
白蛇小声骂:“笑你妈那屁,憨货!”
陈虎走了,黑娃对白蛇说:“牡丹,这个这个你回去吧,这件事不要你管了,这个这个我保证处理得让你满满意意。”
秀梅找到魏峰和毕霞,把白蛇和玲玲吵架的事学说了一遍,说:“看来事情没法包了,高歌知道了这些话不知会怎么想?”
“高歌耳朵已钻了风,不过还将信将疑。”魏峰向她俩述说了那晚高歌和他的谈话。
毕霞叹了口气说:“这真是好事多磨!”
午后,黑娃、陈虎、盼人穷恶哄哄来到车老爹家,黑娃阴阳怪气地说:“车老汉这个这个咱可是贫雇农!这个咱可不能分了房分了地就翅膀硬了,连党的话都不听,这个这个你放明白点,贫下中农不是就不能当反革命,吴队长,”他回头对盼人穷说,“从今天起,没收老车后院那块基地,”又对玲玲说,“这个这个一个共青团员和群众吵架,影响太坏,今晚在团员、青年会上检查!”说毕,三个人“嗵嗵嗵”走了。
车老爹像一根枯了的树桩,木僵在那儿,脸灰塌塌没有一点血。
玲玲蹦跳着要去辩理,被车老爹唬住了。
晚上,黑娃通知秀梅召集团员、青年大会,秀梅先找到几个团支委碰了头,商量好对策。
小会议室内汽灯通明乍亮,一派肃煞气氛。玲玲来迟了点,她理了理蓬乱的头发,用手帕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坐在秀梅旁边,黑娃阴沉着脸,凶凶地瞅了玲玲一眼,然后又扫了一眼大家,“吭吭”两声开了腔:“这个这个共青团员和群众吵架这是极其严重的问题,这个这个严重影响了团群关系,严重影响了团在群众中的威信,这个这个如果放任自流,这个也就影响党在群众中的威信。”
有人小声发笑。
黑娃把桌子一拍说:“笑什么?妈的屁,这个这个谁有话上来讲!”静了几秒钟,他厉声说:“这个这个玲玲开始检讨!”
玲玲霍地站起来说:“我没错,我没什么检讨的!”
黑娃说:“你没错?这个这个不服从队内的调配,占住公家的基地不让,这个就是严重错误,标准的资产阶级思想!”
“房子、房基是党和给我家的,不是我家强占别人的,为什么要把我家的基地划给牡丹家,她家人口多吗?基地不够用吗?”玲玲倔强地争辩着。
“啪”黑娃又拍桌子,“这个这个你还犟嘴!”
魏峰挺身而出说:“阮支书,我觉得处理问题应该尊重事实,公平合理,玲玲和人吵架固然不对,但挑起事端的是谁?领导总不能袒护欺侮人的人吧?再则,为什么要没收车老爹的房基地,他家是富农还是地主?难道党也有政策让没收贫、下中农的东西吗?”
秀梅紧接着站起来说:“处理问题不能木匠爷子——一顺顺砍。牡丹这一向在村里大造谣言,破坏玲玲的名誉,阮支书你知道不知道?今天既然要玲玲检讨,那么也把牡丹叫来,把造谣生事的责任也落实落实,我们可是人证物证俱全,不怕她胡搅蛮缠!”
敢明说:“我看牡丹家那块房基地倒是强占玲玲家的,使人家方方正正一个院子缺了一豁儿,按理倒应该把牡丹家那块基地收回来划给玲玲家才对哩!”
“对着哩!对着哩!”下边有人应和道。
“哎哎哎!”亚亚尖着嗓子发言说,“我替咱支书说几句话,牡丹厉害会耍烂人,阮支书拿她没办法,好像到她跟前理亏似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支书哥你再不要往她屋里钻了,不不,我是说不吃她的喝她的,那样……那样就可以严重地给她点厉害看看!”
哄堂大笑。
亚亚原想拍拍马屁,没想到把话越说越糟。黑娃恼羞成怒,把桌子一拍喊:“反啦!反啦!这个这个上龙大队的共青团一律的坏啦!包庇坏人就是坏人!这个谁说玲玲没错?她有严重问题,光乱搞男关系拉干部下水这一条,就够开除团籍!”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愕然。玲玲觉得头“轰”地一声,眼前直冒金,身子一抖愣险些昏倒。只见她脸煞白,唇铁青,颤巍巍说:“你……你血口喷人!你胡说八道!”说着,一头倒在秀梅怀内“呜呜”地哭起来。这样的烂话出于一个破烂货嘴内,对她纯洁的心灵已是一个巨大打击,可今天出自一个领导千把人的支书口中,这打击该多沉重啊!她越想越觉得伤心,竟一下子昏死过去,秀梅急忙掐她的人中,好一阵子她才“哇”一声哭出来,大家急忙把她背抬着送回去。
魏峰跑着请来了医生,给打了针,休息了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
其他人都走了,就剩秀梅、魏峰、毕霞招护着玲玲。秀梅问:“他们一次次说在大队长大队短,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