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九月二十三日这天,上龙大队像过会一样热闹,大队的院内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小孩子们跟在大人屁股后边嘻嘻哈哈笑闹着。石柱从早晨就忙活,他领着一群青年搭戏台,围帷幕,盖帐篷,摆桌椅板凳,搬戏装道具。连演员化妆用的大、小镜子也摆好了。他再仔细检查了一遍,放其他人走了,自己靠在戏装箱子上点燃一支羊群烟吸着。
秀梅来了,说:“我看一会儿,你快回去吃饭吧!晚上早点把汽灯发亮。”
上龙大队的人要自己登台唱戏了,他们好不高兴,过去村内也唱过戏,那是像接神一样把人家戏班子请来,杀猪宰羊招待,唱上三晚两晚,过过戏瘾,要么就得跑四、五十里路到县城去看。
还是七月的时候,从公社开完庆“七一”大会回来,青年们抱着奖牌奖品,有说有笑,别提多高兴啦!
冬冬说:“咱那板报办得可真绝啦!真给公社的庆祝活动增光添彩!”
秀梅说:“全凭毕霞和魏峰这两位秀才,去年在水库上办墙报,没毕霞画,逊多啦!”
毕霞红着脸说:“再别讽刺人,还不是大伙的功劳,熬了整整七天八,再说你和莲那两幅剪纸——‘老俩口学毛选’、‘夫学雷锋’,也真是惟妙惟肖。”
敢明说:“要论功劳,数魏支书大,眼都熬红了。”
大家随着他的话音寻找魏峰,只见他闷悠悠一个人走在后头。
玲玲说:“魏峰哥准又有什么心思啦!”
大家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等魏峰赶上来,东升拍着魏峰的肩膀说:“老伙,又有什么鬼点子啦?”
“有那么个苗头,”魏峰慢慢腾腾说,“顶得人心里怪痒痒,一时又拿不定主意,唉!”
亚亚说:“峰哥,你背如果痒,我可以给你搔搔,如果你心里痒,那我可就搔不着啦。”
大家笑着嚷着,这个说:“有啥想法快说出来吧,要咱上刀山下火海咱也干。”那个说:“快说吧,莫把一朵鲜在心里捂臭了!”
秀梅说:“咱魏支书说话掷地是金,说出来就要干得有声有,他没考虑成熟,说出来实现不了怎么办?”
“那怕咋?”敢明说,“实现不了就实现不了,不掷地是金,是铜是铁也要‘当啷’一下呢。”
“其实呀,”东升摆摆手说,“咱魏支书根本没想下什么,他不过随便说说,让你们这些憨狗想羊球!”
他话音刚落,背上就挨了一拳,敢明说:“你这熊,我看你就是头号憨狗。”
大家又笑骂了一阵,莲一本正经地说:“魏峰,你就把你不成熟的想法说出来吧,免得大家憨想。”
“那么就说出来吧!”魏峰说,“其实说出来我都有点怕呢,我想组织个思想文艺宣传队。”
“什么?”东升一把拉住魏峰,“成立戏班子唱戏?”
“嗯!”魏峰点点头。
“乌拉!”敢明一蹦老高,“我举双手赞成!”
“只能这么想想,”魏峰说,“这不是简单的事,唱戏要导演,演员,还要乐队。”
“有!”敢明指着玲玲、秀梅、毕霞、莲说:“小旦、旦、正旦、老旦;”又指着亚亚、东升、冬冬说:“小生、武生、胡子生;咱还不给你饰个白胡子老生吗?”
玲玲说:“你当老生不行,上了台让人以为是幼儿园的娃娃出胡子啦!你当三脸还差不多。”
大家边走边争执,议论着,笑闹着,硬是把一个萌生的设想的幼芽说成了计划的大树。
其实定点是八月中旬的事,魏峰和秀梅等几个支委商量,准备先搞个大合唱、独唱、快板、相声、眉胡短剧等试一试。经过一个多月的勤排苦练,马上就要登台上演了。今天是向本大队的社员汇报演出,成功了,还要去参加公社,县上的国庆汇演呢!
一阵鼓乐响后,魏峰登台讲话,他说:“我们上龙大队‘共青团思想文艺宣传队’正式和大家见面了,我们的宗旨是:高举思想伟大红旗,积极宣传思想,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人群起了动,左顾右盼。原来是黑娃、陈虎等陪同公社任书记、王主任、老孙、小强、尤佩珍等来观看演出,台下前边早给领导们摆了两排凳子。魏峰迅速结束了自己的讲话:“我们宣传队刚成立,水平有限,演出中缺点和错误在所难免。请领导和各位群众批评指正,现在请公社和大队领导讲话,欢迎!”
台下响起了掌声。
经过一番推让,任书记风度翩翩走上讲台,他说:“上龙大队团支部的工作很出,不论是在修筑峰河水库中,还是在搞三史展览,抓阶级教育中都起了先锋模范作用,多次受到公社、县、地区的表扬。真正起了党的得力助手的作用,现在,他们又大胆组织了‘思想文艺宣传队’,大力宣传思想,这种敢想敢干的精神是值得赞扬的,我代表公社党委和革委会衷心地祝贺宣传队演出成功!”(掌声)
王主任推说任书记讲了他就不讲了,阮黑娃便理所当然地摇头晃脑地走上讲台。大概是台子比平地高使他非常激动,他深深地向台下鞠了一躬,高声喊:“这个这个,各位领导,各位社员,这个这个形势大好,形势特特大好,这个这个形势喜人,形势特特喜人!全国人民在党中央的领导下,掀起了一个学习著作的,这个这个狠抓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是纲,纲举目张,这个这个说,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个这个咱们要听党的话,要三要三不要,这个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这个要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他把学到的那些有限的政治术语,语录,重重复复连阴雨般倾注下来。
台下响起了“嗡嗡”声,有谁不耐烦地咳嗽起来,敢明和东升有意把鼓弄得丁冬响,黑娃顿了一下,台下宁静了些许,他盯着群众怒视了一阵。亚亚一边扳指头,嘴里一边轻轻数“十一、十二……”
冬冬问:“干啥?
“你猜咱阮支书说了多少这个这个?”
冬冬“吭”笑了。
黑娃大怒,厉声说:“嗡嗡啥!妈的屁这个谁有话上来讲!什么山谷野糜子吃的刁民……”
亚亚又扳下一个指头念:“十三……”
停了片刻,黑娃接着说:“我再简单说两句,”他从怀内掏出挂表看,又停摆了,他摇了摇,秒针又一跳一跳走起来。
东升和敢明险些笑出声来,敢明说:“看,支书又亮宝了。甩笔,摇表,点火机,”东升接过话荐,“这个这个使不的。”
阮黑娃抬头扫了眼群众,一张张阴沉和晦气的脸,他看看领导,任君好像在示意让他快些结束,他“吭吭”两声说:“这个这个共青团是在党的领导下工作,‘思想文艺宣传队’也是咱们大队党支部领导下的一支宣传队,这个这个咱们一定要演成功,不能演失败!这也是一个对忠与不忠的问题,祝演出成功,这个我就简单讲这些,完啦!”
“哗!”台下响起了“啪啪”的掌声,这是欢呼久雨天晴的掌声,也是敦促演出快点开始的掌声。
鼓乐齐鸣,群情激荡,人头攒动。
玲玲一步跨到幕前,翘首含笑,以她铃铛般的声音报幕:“演出现在开始,第一个节目:‘大合唱’。”说毕点头致礼退入幕后。
帷幕徐徐拉开,三十多名画了妆的青年男呈三角形台阶状站立台上,男的站两边,的站中间。右边的男士着浅灰劳动布工作服,蓝裤子,头戴工人帽,颈围白毛巾;右边的男士着一身草绿黄军装,腰扎武装带,头戴红星黄军帽;姑娘们红袄绿裤,头顶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