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肌和中枢神经。他挣扎着把麦堆园好,用指码量了高、半径、周长,拿柴棒在地上划着算了一遍。然后向旁边的麦秸上一倒便“呼噜呼噜”进入梦乡。
天大亮了,盼人穷、屠户陈、白蛇还有保管员老田来收昨晚扬的麦子,大家围在魏峰的麦堆旁,金贵“啧啧”地说:“咦!这两堆麦破咱队扬麦记录啦!”
志祥说:“没看出,这娃还毒毒的哩!”
白蛇把鼻子一耸说:“就看里边是啥,连毛带恶渣可不算数!”
盼人穷命令说:“量!”
于是,七手八脚锨铲斗量,把魏峰扬的麦翻腾了一遍。量毕一合算——三十石零三斗多。白蛇瞪着眼不服气地看看盼人穷,长富挤着狡猾的眼对着盼人穷的耳朵小声叽咕,盼人穷大声吆喝:“二十四石!”
金贵、银贵、志祥看着熟睡的魏峰相视而笑。一直蹲在远处看的士道老汉长长叹了一口气。把旱烟袋磕得“啪啪”响。
魏峰朦胧中听得喊二十四石的数码,一骨碌爬起来,懵懵董董问:“什么?什么?”
盼人穷、白蛇等已夹着本子向长富他们的麦堆走去,屠户陈把斗拍了拍说:“小伙子,你扬了二十四石麦,不错!”
魏峰说:“不对!你们量错了!”
那几个人听得说不约而同踅了回来。
盼人穷说:“量时你做啥?”
魏峰说:“我不用看也知道量错了!”
屠户陈说:“如果重量没错你可得认误工!”
魏峰说:“如果不够三十石,我连一分工都不要!”
屠户陈说:“哟,牛皮吹的好大,凭你娃的眼力能估出来?你把士道大叔叫来估估!”
魏峰说:“我凭算呢!不凭估。”
长富假惺惺装好人说:“算啦!算啦!这个嘛。让峰娃把我那堆算算,如果算的和量的数相符,就给娃算三十石。”
盼人穷自知做了亏心事,眼眨了几下说:“好,就按长富说的办,如果算错了,你可要为自己的话负责,诬陷好人可是违法的!”
魏峰抹了抹凌乱的头发,来到长富他们的麦堆前,他让把麦堆圆成圆椎形,然后不慌不忙用指码量周长,用棒棒等高低,取半径。他虽然只当了八个月会计,可把农村常用的量器的体积;各类粮食的比重;丈量中的市、公制换算等等都背得滚瓜烂熟。所以,算一堆麦的体积,对他来说确是易事,他h呀,r呀,n呀地嘴里念叨着,一圈人都莫明其妙地观看着。白蛇像傻子看——不知是啥东西。表面却还装出蛮不在乎的样子。
魏峰算毕报数码:“十二石三斗,误差正负一。”一直盯着麦堆看的士道老汉微笑着点点头。
长富问:“正负一啥意思?”
魏峰说:“就是误差是多一斗或少一斗。”
金贵说:“不要说误差一斗,三斗都算准哩!”
众目睽睽下计量,不能有半点弄虚作假,场扫净,斗持平,量出的数码是十二石三斗多。
银贵跳起来拍手道:“啊呀,绝啦!以后再不用尻子撅起一斗一斗白费力啦!”他拉着魏峰的手说:“走!走!算咱那一堆!算咱那一堆!”
盼人穷脸一沉说:“量,算什么?文人鬼点子就多,那能为凭?”
秀梅和公社团委书记小强来找魏峰,商量庆祝“七一”出专刊的事。秀梅一见魏峰直笑得前俯后仰说:“啊呀!啊呀!看你成啥样子啦!”
小强笑着说:“魏支书,你简直成红眼狼啦,从那个猪窝钻出来?董理满头的柴草恶渣。”
魏峰用手梳理绣成了团的头发,不好意思地看看身上,白洋布衫子的下襟已扯成布条条,裤筒抹在半腿上,肌肤又黑又脏。
他回到家里,兴冲冲跑到奶奶跟前擎起三个指头说:“奶奶,这个!”
奶奶不解地问:“什么?吃了三个馍馍还是蹲了三个窝窝?”
魏峰忍俊不,兴奋地说:“我一扬了三十石麦!”
“什么?!”奶奶惊讶地瞪大眼睛,“过去咱家一年才收二十多石麦,我和你爷,你爸都要日弄一半月,扬场都把人扬怕了,你……”
“真的!奶奶,不信你问士道大爷去!”
“啊呀!我娃真是长大啦!”魏奶奶拍打着魏峰身上的尘土说,“怪不得把我娃董成这样子,快,快洗洗!”说着,忙给魏峰打热水。
魏峰找着梳子和镜子,想把头上的草屑麦糠先刮刮,他不照还则罢了,一照“妈呀!”自己轻声叫起来,怪不得秀梅笑成那样子,真是自己脸上有黑自己看不见,这不把人笑煞吗?脸上汗渍尘灰里胡哨,简直像个三脸,他用木梳梳头发,木梳刺儿扳坏了好几根。头发几乎要连根拔出,还是梳不开,他把梳子一扔,用湿毛巾擦了把脸就去找东升。
东升正在割自留地的麦子,他跑到跟前拉住他说:“快走,有紧急任务!”
东升不知内情,脸失颜转跟在他后边跑,问:“出了啥事?看你狼狈的样子。”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们一口气跑到东升家,他才说:“请帮我理个发!”
东升长出一口气说:“好哥,你把老弟的小肚子都吓得痛呢!”
魏峰摸摸他的小肚子打趣说:“不会流产吧!”
东升搡了他一把说:“滚你的,你想让我进北京博物馆吗?”说着,拿出理发工具,拉了个布门帘往魏峰脖子上一围,蹙着眉说:“这毡片片该怎么理呢?”
“小园头,理!”魏峰说,“好管理也凉快。怪不得农民邋遢,那有功夫收拾打扮呢!”
东升说:“我看干脆来个彻底革命——理光头。”
“光就光!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理吧!”
“还是慎重考虑一下,这洋楼推倒容易,要再建起来可得一些时候呢!”
“没事,理吧!咱又不是洋楼不倒不习惯;制服不脱嫌难看;是把不捉没锻炼。”
“好,够格!一会儿再换个对襟、疙瘩纽扣粗布袄,那就彻头彻尾是农民了!”
“其实懂不懂农业不能光看外表,坐在北京城,穿的呢子袄,留的大背头,可他照样精通农业,‘水、肥、土、种、密、保、公、管’八字宪法执纲要领!”
夏收接近尾声,公社团委催上龙团支部赶快办庆祝“七一”专刊,秀梅叫了几次魏峰,可盼人穷就是不放人,说要派魏峰到石灰窑搬石头。
秀梅说:“你还有完没有?魏峰是上龙大队的人,你有什么权利抓住不放?”
盼人穷小眼圆瞪说:“所有,队为基础你懂不懂,他还是人民公社的人呢!可他在队里分粮,就要受队里管!”
秀梅一甩辫子走了,她找阮黑娃,黑娃说:“这个这个吴队长那脾气,谁不知道,犟起来十人五马都拉不动,我有啥办法!”随后又悄悄指示盼人穷,“卡住,这个这个贵贱不能让熊上去了!不然这个这个有咱们的好果子吃。”
秀梅向团委书记小强汇报了情况,两人一同去找任书记,任君听了哈哈大笑说:“真是农民意识。”他拨通了上龙大队的电话,“阮支书吗?怎么搞的?抽个魏峰都抽不上来?”
“生产队不放人嘛!这个我有啥办法?”
“你告诉老吴,就说我说的,马上放魏峰来,这可是代表公社办专刊,庆祝党的生日,误了事他负得起责任吗?”说毕“啪”放了电话。
阮黑娃又找到盼人穷说:“吴队长不行啦,这个顶不住,任书记来电话要人哩!”
盼人穷挤了挤小眼对着阮黑娃的耳朵说:“你可看相,别让那家伙飞了!”
“没球事!”阮黑娃头一摆说,“孙悟空都跳不出如来佛的掌心。”
魏峰夏收后第一次在青年会上露面,引起哄堂大笑。
冬冬说:“咱们的光头支书来啦!”
敢明扳住他的光头,“咣”地和他碰了一下头。
玲玲说:“魏峰哥,你把洋楼推了,不怕毕霞不愿意你了吗?”
毕霞红着脸,撵着捶玲玲。
亚亚慢声细声地说:“魏峰哥,以前我见你老害怕,今天不怕了。”
“那为什么?”魏峰问。
“以前你像个干部,今天像个农民啦!”
“农民怎么啦?”
“咳,农民有什么可怕!中国的农民如同外国人说的奴隶、下里巴人,干部犯错误——削职为民;工人犯错误——开除回家,生产队内种庄稼;当兵的犯错误——把枪一摘,回去种田。”说得大家又一阵哈哈大笑。
亚亚的话引起魏峰深思,结合秀梅告诉他盼人穷、黑娃卡住不让公社调他的事,他想,这农民怎么就和生产队的牲畜一样呢?你说那些乖驴顺牛,谁拉上都可以去使唤,而且你越顺溜、好说话、勤快,使唤的人就越多,你就下的苦越多。相反,像儿骡那样能踢敢咬,使唤的人相对就少。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受人使唤的牲畜,倘若遇上车老爹那样的主儿,虽也严厉地教训你,但从骨子内还是珍惜你,爱护你。若遇上盼人穷那样心黑手辣的主儿,那还有你的活命吗?
亚亚说的对,农民是奴隶,像逆来顺受的牲畜。但人又不同于牲畜,人的地位可以转变。人啊!怎样才能做主人不做奴隶?他似乎隐约感悟走错了一步棋,但他不后悔,他的眼前被理想的光芒笼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