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油灯灼闪的土窑内,魏峰组织大家学习的经典著作——矛盾论,他先念了一遍,然后让大家讨论、争论、辩论,最后让每个团员、青年写一篇心得体会,他和秀梅抽了几个水平较高的团员、青年选了十多篇优秀稿子,熬了两个通宵撰写、粘贴,出了一期墙报。
墙报贴在灶房的后墙上,乌黑油亮的墨字和红、黄、绿、蓝各种颜的插图在皑皑白雪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夺目。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围在墙报下看,有的老农虽然只字不识,但仍然“啧啧”地称赞不已,他们被那新颖的报头设计,钢劲的毛笔字及意趣盎然的插图吸引了。一边吸溜着喷的羊肉汤,一边议论着:
“咦!这些娃娃日弄得不错!像一回事!”
“后来者居上,念几口书的人就是比咱这只字不识的庄稼人强。”
指挥部的领导和宣传股的一帮人来检查,牛书记被魏峰的“我对矛盾的普遍即寓于矛盾的特殊之中的理解”一文吸引住了,他连续读了几遍,他认为这一篇写得很好,深人浅出,比他在干校学习时那些大学哲学系毕业的学生分析得还明了透彻。
魏峰在文章的结尾部分理论联系实际地指出:水库建设工作当前存在的急待解决的特殊矛盾之一就是尽快完成清基扫尾工程,使工程迅速转入大上坝阶段,而解决这一矛盾的唯一办法就是组织精锐强壮劳力进行突击。这个想法简直与牛书记的想法不谋而合。牛书记一边看一边想:群众中有能人,尤其是这有文化的一代年轻人。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个叫魏峰的年轻人是谁?啥眉眼?不凑巧,魏峰因连续熬了两个晚上,吃过饭早早回住处睡觉去了。牛书记对陪在旁边的阮黑娃说:“一会儿让魏峰到指挥部来。”
当魏峰站到他面前时,他惊喜得握住魏峰的手连连说:“你就是魏峰?见过!见过!堤堰堵漏时咱们一同在水里抬沙袋。”
“是是!牛书记,”魏峰激动地说,“那时我也是第一次见你,非常敬佩!”
牛书记望着眼前这个刚毅俊秀的小伙子,一想到他风华正茂,锋芒毕露,不觉由衷地产生了痛爱之心,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倒把魏峰窘得满面通红。
“你是上龙青年突击队的吧?”牛书记问,“谁领导?”
“牛书记”,魏峰说,“我和秀梅负责青年突击队的工作。”
“好!”牛书记更是满心欢喜,“听说突击队为咱们的水库工程打头阵立了汗马功劳,指挥部准备嘉奖你们。现在指挥部要组织一个尖刀连突击清基扫尾工程,也要以你们突击队为基础,敢领一个连吗?”
魏峰腼腆地说:“我还年轻,又刚出学门,怕领导不好,如果……如果党相信我,我倒愿意试试,不过,还是请再派一个有经验的老干部。”
“我兼政治委员,怎么样?哈哈,”牛书记爽朗地说,“这件事随后再说,你写的学习著作心得体会我看过了,很好!有一定水平,对思想理解比较深刻,文笔也清丽。我想请你为大上坝誓师大会写一篇报告。”
让魏峰写文章犹如让编制匠编框——你要啥样都能编成啥样,加上他刚出学门,“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他巴不得使自己的思想和文才有英雄用武之地,于是欣然应允,问,“牛书记,啥时写?”
“现在就写吧!”
“要多长的?”
“讲一到两小时。”
“好,你把大致内容交代一下,我回去写。”
牛书记看看办公室,好几张桌子都闲着,指挥部的人都下去做大会的组织准备工作去了,于是说:“这儿不是很好吗!笔纸啥都方便,回去没人打扰吗?”
魏峰想了想,回去确没个清净地方,他们睡通铺,下雪不上工,宿舍内闹翻天,打扑克、下棋、唱歌、摔交、谁想干啥就干啥,连部自从阮黑娃、陈虎上来后就是那一帮人的天地。他搔了搔脑袋说:“是得找个清静地方,我写起来最怕人打扰,一会儿指挥部的人一回来,那我是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了。”
“那就到我的住处去写,”牛书记果决地说,“我给房东大嫂说一声,让她别闹出太大的声响,你关上门写吧,谁找我你就说我不在。”
牛书记住的窑洞非常简朴,窗前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炕上一卷半新不旧的铺盖卷,上边撂件黄军大衣,墙上挂着像、语录、水库平面图等。
牛书记刚要列报告提纲,通讯员小张跑进来叫他赶快到一营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牛书记一去大半天没回来,他干着急动不了笔,他在那儿看了半天报纸、文件,还不见牛书记回来,他出去望了几回,仍不见牛书记的影子。穿越山林的“嗖嗖”风声犹如时间老人的脚步声,冬日的白昼全不顾雪野依依的挽留,怅怅然暗下去、暗下去。
魏峰回到屋里想:我还不如动笔吧,写个报告,大不了国内外形势,时代背景;修水库的必要,重要;上一段工作的成绩和不足;下段工作的任务和应注意事项;最后就是号召鼓励大家以思想为动力,鼓足干劲,力争上游,把水库修得又快,又好,又省……于是他关好门,按想好的思绪刚写了几句,又停住了,心头又冒起一股热潮,他从来做事不爱步别人的后尘,这样写不又重蹈覆辙了吗?如果写的一般,指挥部的会计、文书、秘书,宣传股的文人多的是。牛书记为什么偏偏要叫我魏峰写呢!
他把那张纸揉掉,重新构思一回,便伏案疾书,他要写出自己的独特见解,独特风格,独特文采来。
鸟儿不知在什么时候已归林栖息,天空也只能凭借白雪的映照,支撑它的余光,幕徐徐地落下来,落下来……
“用的不断革命论和革命阶段论指导我们的水库修筑工程,可以把全工程分为三个阶段……”魏峰的思想在水库工地上空邀游,他似乎看见千军万马都在他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川流不息的工作着,他觉得思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丰富、睿智、明晰、全面、有条不紊。
“嘭嘭嘭……”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的思绪打断了。
“谁啊?”他问。
“我!”一个子的声音。
“你找谁?”
“我爸爸!”
“你爸爸是谁呀?”
“牛明、牛书记!”外边的人又急躁地敲了两下门,“难道他搬房子了吗?”
“噢!没有没有!”魏峰忽然记起自己是坐在牛书记的房间里写东西,忙开了门。进来的是一位和他年龄相当的姑娘,雨披上,头上落满了雪。
“阿唷!外面雪下大了!”魏峰尴尬地说。
“可不,冒雪步行了二十多里,到这里先吃一顿闭门羹。
“对不起,是你爸爸叮咛我把门关起来的。”
“你是我爸爸的秘书?”姑娘打量了他一番说。
“不是,我是你爸爸叫来写报告的。”
“那我爸爸哪儿去了呢?”
“不知道。半下午通讯员叫,说去一营,到现在还没回来。”
“天都这么暗了,你怎么连灯都不点?能看见?”
“写进去了,一时停不下笔。”
“打扰了!那你继续写吧,让我给你点上灯。”
“我来我来!”魏峰说着,点燃了桌子上的罩子煤油灯,屋子里一下亮堂了。姑娘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诙谐豪放型面孔看得清清楚楚。
她盯着他看,目光刺得他辣怪不好意思,腼腆应酬:“让我给你打热水洗洗吧?”
“不用!不用!”姑娘收敛目光,“我到这儿是熟人,不用你招呼。”说着跑出去了。
屋外立即传来她高昂愉悦的呼喊声:“大娘!”
“噢!是娟子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