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冲冠一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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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随在烈山韬身后在蜿蜿蜒蜒的佛窟中边看边走,他抱着石头走到一处佛窟就告诉我窟中石佛是哪一尊,司掌何事,有何佛教典故,我也就那么一路听着。

  越听越觉得有趣,只是没想到战神一样的他竟会知道如此多的佛家偈语名谚。也不知走了多久,石头因为听不懂早就趴在他肩头睡着了,我想替换他抱着石头,他却将石头放在了旁边一座佛像脚下。

  安顿好石头,我们坐在佛像下闲聊,我不由好奇地问道:“奴婢今日才知陛下原来也笃信佛教。”

  他轻耸了下肩,看着窟外如血残阳若有所思地道:“朕不信佛,所知这些佛理典故都是小时候姚娘娘所教,论起来倒是诺比朕知道的倒要清楚得多。”

  “姚娘娘是苍梧王的母?”

  “是。姚娘娘也是朕的养母。”他说着深深地看了后面的石头一眼。

  原来他也是幼年丧母,难怪对石头总是和其他皇子不一样。只是若生母不在,他皇位得来也实属不易。我暗暗思量着就听见他把往事娓娓道来。

  “我母后对后宫本是压制有方,先皇自登机起就一心开疆拓土,所以从未独宠过任何嫔,但我母后却万万没想到,百密一疏,她自己的亲竟成了她最大的敌人。母后虽忿恨交加但千思万虑后,还是成全了先皇和姨母,可不久她就忧愤而死,她临终前将朕交给了姨母代养……”

  难怪他和烈山诺长得那么像,原来他们不仅是同父,母辈竟是一对亲,这样错乱的血缘关系究竟是缘是孽啊。

  “她最后求姨母,说她得宠于先皇日后所出皇子定能继承大统,到时请她为朕求情,留朕一条命。姨母自知愧对我母后,听了这话泣不成声,便在她前对天发了毒誓,她有生之年必助朕登基,若有子嗣也必居于我之下,若违誓言她的子便死于乱箭之下。”

  我听了不由衷叹服这位姚皇后,她最后竟可以以弱示强让发了那么毒的誓言。这话岂不是在烈山诺还未出生前就剥夺了他继承皇位的权力,对烈山诺可也是如此残忍啊。

  “那姚娘娘是实现诺言了。”

  “岂止是实现了,我母后一归天,她便把我带在了身边,不仅是视若己出简直是奉若神明。诺出生后,她也是事事以朕为先。她的余生都在为朕抢,为朕夺,直到把朕送上皇位。”说到此处烈山韬脸上竟露出了一种自嘲而苦涩的笑容。

  “所以,陛下能体会慕容丑奴的心情?说外人是不会了解长期被自己的亲人压制的感受?”我这才明白在柔然时他怎么会理解慕容丑奴要杀兄长全家的心情。

  “朕只是了解诺的感受。”

  我默然了,不知该如何答他,试想我若有这样关系复杂恩怨交织的兄弟实在也不知如何是好,该爱还是该恨。顿了半天才道:“其实……其实苍梧王还是很爱陛下的。不然,苍梧王在柔然时就不会极力救陛下了。”

  “朕知道,不过朕来世不愿意和诺再结缘了。”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锦袋,拉过我的手到了一半煮黄豆在我手心。

  我看着那些圆圆的豆粒矛盾起来,他不愿和烈山诺在结缘,可我却不知该不该和他在结缘。就我犹豫的空当身后的石头醒了,因为怕他滚下来,我立刻起身去抱他,便忘了手心的结缘豆,一把豆子都掉在了地上,还有几颗滚进了佛像后一个自然形成的小洞。

  我看了顿觉懊恼,扭头歉然地看向烈山韬,他眉头拢紧样子也不甚好,便故意轻松得道:“明年,明年还可以再煮结缘豆,再结缘的。”

  “你会煮吗?”

  “会。明年煮了我还陛下一把。”虽然我一劲保证讨好,可烈山韬的眉头还是紧蹙着,我最后也没好了,一把抱起孩子道:“你这个皇帝的心眼怎么这么小。”

  这话可惹恼了烈山韬他伸手就戳在了我的脑门上,险些戳我一跟头,最气人的是石头看他戳我好玩,也拿那肥嘟嘟的小指头学,我一气就把他的小手叼在口中声称要咬掉,可他们爷俩对我的威胁只是咯咯笑。

  佛节当日烈山韬就因为苍梧王班师回京,快马回宫了,但眷队伍因为行动缓慢在佛窟住了一,翌日过午才踏上回程。

  骑了小一天马我都要颠散架了,一踏上回天心居的小船就搂着石头犯困,等船到岸领着石头迷迷糊糊朝天心居,可等完全清醒后就觉出了不对,本来被各种树木掩映,在湖心有如翡翠的天心居,此刻光秃秃露着地皮,所有树木竟被一棵不剩地砍伐了个干净。

  我担心天心居发生了什么变故,抱起石头一路小步跑就回了天心居,进门看见翠缕就急忙问她,这两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翠缕接过石头,一双已经哭过的眼睛经我一问又有些泛红地道:“你和石头前脚才走,宫里的内侍就来了,进岛便砍树,任我和公主王爷怎么拦都不行,只是一句话不说的砍,最后我也只问出一句话,他们说是皇帝让砍的,一棵不许留。王爷为了拦他们手还伤了……”

  她话未完,锦愁听见我回来也跑了出来,见我便兴奋地道:“凤梧……”

  我一见他左手真的被锦帕包着,顿时怒火中烧,明白了为什么他突然要所有皇子去参加佛节,这分明是要调我离开天心居,好让他的内侍们可以在这里滥砍滥伐。

  “我到底要问问他凭什么砍我们的树?”深觉受了愚弄欺辱的我头也不回地出了天心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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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口气跑到了天阙,待侍卫回禀过烈山韬后,也没受阻拦的径直向天阙第五层走,没想到才上到第四层里面的贴身内侍就叫住了我,推门让我进了烈山韬的习武房。

  习武房的门才打开一阵乒乒乓乓的兵器相撞之声就传了出来,这件习武房布置的让人对里面的情形一目了然,光可鉴人的木地板上有一排兵器架子,墙上挂着几柄宝刃,简单至极的布置,让内面两个闪展腾挪对打的人一下就跃入了我眼中。

  若不是烈山韬惯穿黑衣,单凭容貌我实在无法从运动中的两个人看出哪个是他来。也就是因为分辨出他们,我才确定苍梧王烈山诺还朝了,看来他算好躲过佛节的日子回来,这就难怪烈山韬为什么提前回来了。

  他们两人并没因为我进来而停止打斗,反之切磋倒是到了最激烈的时刻。我眼见不分伯仲的两人,随着打斗的激烈慢慢分出了高下,烈山韬逐渐落了下风,原本对他的一腔怒火也因替他担心而抛到了脑后,一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只顾死死攥着着急。

  可就在烈山诺近乎疯狂地把他兄长逼进绝境,烈山韬反抗的招数也也愈发凶狠时,烈山诺的气势突然收住,招数也转成败势,连连向我在的方向败退,也不知他是不是脑后长了眼,我躲向哪里,他就退向哪里,就在退到我身前三尺有余的地方,他突然提枪转身向我而来,而紧追在后的烈山韬同时一柄长刀也当空劈下。

  如此形势烈山诺只要一个回马枪就可反败为胜,若他执意刺向我,后背就必然交给了烈山韬,可他的眼神中却散发着一种戏谑而坚毅的光,似乎誓要将我也搅入他们之间的争斗中。虽然明知道这是他们兄弟的切磋演练,但我还是本能地连向后退直到身体紧贴在了墙上退无可退时,又缩紧了身体闭上了眼睛。

  就在我以为枪尖会刺到自己时,那枪尖带着一股寒气撩过我的发丝消失了。我吓得除了自己的心跳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才听到烈山诺带着恭敬语调的声音,“臣弟败了。”

  我这才睁开眼睛看向他们,此时烈山诺长枪戳地神情自若地站在我身前,而烈山韬站在他背后,手中的长刀刀刃朝内搭在烈山诺肩上,隔着烈山诺我看不见他的神,只看见那刀静止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拿了下去。

  随后,他声音淡定如常地道:“你的枪法又精进了。父皇这枪你喜欢已久拿去吧。”

  “谢陛下,若无事,臣弟退下了。”烈山诺得了先帝遗物,却未行大礼谢恩也只是淡淡地道了谢,转身而去。

  他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停住提枪转了回来,站定在我面前,将枪缨上挂着的我几丝断发夹起,眼含嘲弄地道:“还给你凤姑娘。”说着将发丝轻搭在了我手腕上。

  我捏住自己的头发真想用它们勒死眼前这兄弟俩,本来受了哥哥的欺负来算账,却在这儿又受了弟弟的愚弄,他们这狗屁地方能不能有点儿人权。

  我怒火中烧将自己的头发狠狠捏进掌心,对着已经朝外走的苍梧王朗声道:“王爷且慢。”

  烈山诺踔枪站定等着我下面的话,我皮笑肉不笑地围着他边走边道:“头发其实断了就断了,本不用还的。但还就要还我双倍。”我说着走到他身后拿起他的长发向旁边锋利的枪尖横着一撩,他的一缕头发就断开了。

  在烈山兄弟惊讶的目光中,我不紧不慢地挑了几根拿在手中,然后将剩下的也轻轻搭在烈山诺腕上,也轻描淡写地道:“多余的还给王爷。”

  本来得了枪又愚弄了我,甚是得意的烈山诺此刻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我,我则看向烈山韬想着该如何和他算账。可他望着我的眼神带着几分责备和些许无奈,最后都化成一记轻笑,转身把刀放回了架子上。

  受了瘪的烈山诺拿着自己那缕头发讷讷地走了出去,我本以为剩下了我们俩人可以质问他为什么要砍掉天心居的树,却没想到烈山诺出去后,几个内侍立刻走了进来,递上帕子给他拭汗,换了干爽的贴身衣物,好一通折腾后,他才披着外衣向五层的天阙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好不容易等到又剩下我们两人了,才迫不及待地道:“陛下为什么要砍掉我们天心居所有的树?”

  “出去两天石头可累坏了?”他席地坐在小几后,擦拭整理着他的匕首,马鞭等物。

  我见他顾左右而言他火气更盛了,声音又大了几分道:“为什么把我们的树都砍了?”

  “你就为这事来的?”

  “对。奴婢想要陛下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

  “如果说朕没有你要的答案呢?”他头微扬起凝着我。

  没有?

  没有什么意思?

  难道他是一觉睡醒就突然看我们的树不顺眼的?可他没有,我又能怎样?我这时才想到我其实没什么和他谈判的筹码,一下反而语塞了。

  就在这空挡内侍突然领着一名武将走了进来,武将立刻跪地回禀说,烈山韬从柔然带回的八千柔然军卒和魏周军卒起了冲突,一时间柔然军卒营反心四起。

  烈山韬了解了来龙去脉后,眉头也没皱一下地道:“将柔然带头闹事者在三军前斩首。”

  “陛下,末将已经斩杀了一批了。”武将老实回道。

  “那就在杀一批,直到没有人闹事为止。”

  再杀一批!直到没有人闹事为止!在他眼中人的命和蝼蚁完全没有区别,而他的嗜血残忍也和魔鬼没有两样。

  就在我怔怔想着这些时,武将和内侍已经退了下去,他抬眼看着我道:“怎么不说话了。”

  我有些僵硬地看向他,不由冷笑道:“身为囚徒有什么好说的,不要说陛下砍了我们的树,让我们无所依凭犹如般一举一动都在满宫人的眼皮底下,就是真的把我们赤身像猴子一样耍弄,奴婢又能说些什么。”

  我说完规规矩矩行了宫礼要转身出去,他却反而有些含糊地叫住我:“凤梧……那些树……”

  我也未转身只是冷冷轻笑道:“那些树不过是你喜怒无常随心所的牺牲品。”

  “随心所?喜怒无常?”

  “不是吗?哦,不是,八千命,血流成河这些都是陛下的帝王之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陛下要成为万世敬仰统一宇内的圣君。对了陛下的帝王之道还有豢养满门抄斩的孩子,掣肘藩王?囚被俘的帝王,要挟江南臣民,陛下,要万众归心之术真可谓天下第一帝王道啊。”

  “不要再说了,你下去吧。”烈山韬猛击了下小几后沉声道。

  “与陛下相比尧舜周公又算什么,怎么比得了陛下谋略深远,刀马锋利,夏桀商纣也只能是陛下相背……”我怨气已起再也忍不住了,明知道在说下去只能激怒他,可还是忍不住一吐为快。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猛地扭回头看向他道:“想说什么?我想说你只是个暴君,只懂杀伐来压制人心,对治国理政不要说死去的万俟锦浓,万俟锦洹就是一个稍有慈悲之心的百姓都远胜于你,你就穷尽此生也不会明白什么叫万众归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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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话终于还是把烈山韬激怒了,他拿起小几上的皮鞭失去理智地朝我挥了过来,我见皮鞭挥来本能捂住了头脸,随即右背上一阵火辣辣钻入骨髓的疼。烈山韬皮鞭的厉害我早在柔然就见过,他的鞭子由混着铜丝的的皮条编成,不仅坚韧还遍布棘刺,一鞭下去就能让人皮开肉绽。

  我僵在原地疼得已不敢呼吸,只是目光错也不错一下地望着他,已不知是恨是怒。烈山韬见真的伤了我,也愣在了原地怔怔看着我,缓了好一会儿,缓过神来明白失了手,把鞭子扔在地上大步过来……

  见他要过来,我扭回头咬着下唇努力向门口走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天心居。

  “凤梧,凤梧……”他大步过来要拦住我,又怕再弄疼我只好轻轻拉着我的手臂。

  我面无表情地推开了他的手,依旧咬着唇向外走。

  他再次拦在我面前,“你坐下,朕立刻给你上药,上了药就不疼了。”

  我一言不发地绕过他,他却再次挡在了我面前,两人就此僵住,谁也不肯让半步。我最后拔下了头上的簪子,把簪尖对准自己脖上的动脉,却他仍是不肯退,直到我把簪尖抵进了皮肉,他才暴怒着叫起来:“你……你到底要我怎样?”

  我疼得感觉全身的皮肉似乎都要从后背的伤口开始蔓延裂开,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到天心居,但还是一字一句清楚的告诉他:“请陛下让开,我要回天心居。”

  “如果不是你激怒我,我怎么会伤你。”

  伤了我又算什么?我有什么不同!我对着他轻蔑冷笑,笑容落在他眼里却成了冰,他的神竟现出了黯然,最后转为哀伤道:“你以为只是我伤了你吗?在你去柔然伏在我身上哭时,我真的以为你是离我心最近的,你最后总是毫不犹豫的选择那个傻子,选择回到他的身边。”

  尽管背上痛得让人几乎想死,但我还是忍不住用冷笑对他,“我总是选他是因为他是个人,而你是个魔鬼。”我说着探身靠近他,在他胸前清清楚楚道:“我告诉你烈山韬,没有人能走进你的心,便是走进了也要离开,因为那儿太冷,李,你的兄弟,石头,没有人真正属于你,而我更不会。就像六爷在世时说的,你只是个知道杀戮的屠夫,你既成不了万世敬仰的帝王,连一个好的丈夫,兄长,父亲也做不了,能陪伴你的只有孤独,万世孤独……”

  “不要说了,你走吧,回你的天心居,永远永远不要在出来,朕永远不要在看见你。”烈山韬终于闪了一条路给我,我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去。

  外面的小内侍见了我的背影立时惊呼出来,“凤姑娘,你的背,你的背这……这衣服也……”

  我顾不得后面衣服已经裂开了一道大口,只能死死抓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慢慢往下走。没下几步楼梯,那小内侍就追了下来,把一件披风披在了我身上,我知道是烈山韬的,他此刻就在我头上看着我,但还是把披风扯了扔在地上,我就是赤身成为宫中的笑柄,也好过披着这个屠夫的衣服出去。

  不知走了多久,我才从天阙上下来等完全走下石基时,身上已经完全被汗浸透。可才下石基我已经拧成疙瘩的眉头不由拧得更紧了,因为天阙下没走的烈山诺,正在和他的宝贝烈山娇若连比带划的聊天。

  面对我的烈山娇若一见我狼狈缓慢地走出来,就停下了和兄长的交谈,把目光投向了我,烈山诺也不由看着我,我只好全当没看见二人般径自走自己的。

  可烈山娇若从来不肯放过欺辱我的机会,她快步朝我走了过来,烈山诺见状也忙跟了上来。

  烈山娇若围着我转了一圈脸上不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最后一下横在了我面前,对着她的二哥比划起来。

  烈山诺看了她的手语眉头不由皱紧,叹了口气后道:“你们到底又怎么了?”

  我又痛又怒,根本不想和他们说话,便一言未发地绕过他们继续走。谁想烈山娇若竟在我背后一把抓住了我的头发让我不能在前进,而且她抓我头发时,又狠狠在我背上抓了一下,我顿时疼得叫了出来。

  就在我疼得几乎昏厥过去的时候,烈山娇若的手被烈山诺抓住了,他这会儿才看清我的背,一下惊呼出来:“他打了你。”

  他打了我有什么奇怪,他还想杀了我呢,只是他不敢罢了。我想着想着痛极而笑,忍不住抖动着笑了出来,这一笑牵动后背,伤口越发疼了,我竟在这痛中得到了一丝痛快,便推开他们忍着剧痛快步朝天心居走去。

  我头也不回的走着,烈山诺便一直不言不语地跟在我身后,直到我上了小船他才不得不停下脚步。

  老内侍在前面撑船,我坐在船后只感觉后背已经疼麻了,头却原来越沉,眼皮越来越重,只想合上双眼睡一会儿便请老内侍到天心居时叫醒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