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日我自觉过得比自己跨越千年的两世还长,那烈山韬走后,很多东西该赏赐给李的东西被连运到了天心居,安定制该赏的赏了,不该赏的也赏了,一船船运来直到天心居放不下了为止。
我不知他赏下如此多的东西,是怕我亏待了孩子,还是想补偿这个刚刚出生就失去了母亲,又近乎于被父亲遗弃的孩子。
可我却从这些东西中猜想那他把孩子放在雨中后并没有走远,而是躲在了什么暗处看着我的动静,直看到我把锦愁和孩子拥进怀里,默认收下孩子,才走。
虽然我们在天心居物资并不匮乏,但对过去身为皇子皇的锦愁锦泞来说生活还是和过去有了很大区别,这些东西赏下来自然弥补了我们的很多用度。
可看着堆满了整整一个房间的东西,我还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因为现在我们最需要不是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面对嗷嗷待哺的孩子,我时下最需要的是能哺育孩子的奶水。
那,自从我把孩子抱进了怀里,也不知他是冥冥中知道我是他母亲的仇人,还是因为饥饿,一直哭个不停。
可无论他为什么而哭我也只有无奈,因为他势必要被我这个仇人抚养;而三更半我也实在没地方给他弄奶水来。所能做的只是一直把他搂在怀中轻摇,希望让他在温暖的怀抱立睡去。
可直摇了半,他也不肯睡,幸好翠缕想到他弟弟没有奶吃时,他娘便磨极细的米粉给她弟弟吃的旧事。我们便开始手忙脚乱的磨米粉给他,直到天边泛了鱼肚白我们五人才累得昏昏睡去。
“,这俩个可以吗?”翠缕从一堆赏赐的东西里翻出一枚金锁,一个金镶玉的熏笼。
我看了看觉得精漂亮就点了点头。
按习俗孩子落地三天要行洗三之礼,而且要在盆里放一些有特殊含义的东西。经过三天相处,我已经从心里接纳了这个可怜的孩子为天心居的一员,心中暗自把这洗三之礼当成了迎接他来天心居的仪式,希望办得正式些。
我便让翠缕找摆渡我们的老内侍去打听打听,最后找来了锁头、秤坨、小铜镜、青茶叶、新梳子、胭脂粉、桂元、荔枝、生生、栗子七七八八一些东西,据说还要金银锞子,岛上没有我们就找了金锁和金镶玉熏笼放了进去。
备好了东西,刚刚学来了洗三说辞的翠缕就等不及地开始了,她半眯着眼学着老接生嬷嬷的样子,拿着棒槌口中念念有词的在盆里搅起来。
她一副小巫婆的样子看得锦愁我们三人忍不住笑出来,最后把翠缕笑恼了,杏目瞪圆对着我们道:“你们尽管笑吧,这套词我是不说了。”说着把棒槌塞给了锦泞,“公主,洗三的词你也听了,还是你来吧。”
锦泞向后退着不停摆手笑说:“翠缕,我不行的,我没记住。”
我抱着孩子扯住翠缕道:“你是能人,这词只有你会,你可别推脱,大不了我们不笑了还不成。”我好说歹说哄了她半天,翠缕才肯继续搅那个盆。
“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七十儿、八十儿、歪毛儿、淘气儿,唏哩呼噜都来啦!”翠缕念着,我把孩子就放进了盆中,孩子受凉
大声哭起来,锦泞锦愁都不由皱起来眉,担心孩子受了凉。
“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
我眼看着锦泞,见她也一副担心的样子,心头不由松了松。从我决定代养孩子开始便担心锦泞的态度,怕她对这个孩子血管中流淌的烈山血统让她怀恨。虽然李于我们有恩,但毕竟他是烈山家的子嗣。可两三日过去了,见她也开始亲近这个孩子,担心便渐渐放下。
那洗三的词实在长,到了后来连翠缕都记不清了,进入了下一程序,她用艾叶球儿点着,以生姜片作托,放在婴儿脑门上,象征地炙一炙。一套规矩下来,最后把孩子重新包好,又用大葱象征的在孩子身上轻打了三下。
“一打聪明,二打伶俐,三打……”翠缕不知为什么直瞪着我身后的门口停下不说了。
我回头一瞧,脸上的喜也消失了,锦泞的脸更是难看至极。
站在门口的烈山韬头微微扬了下示意翠缕继续说下去,翠缕便又把词捡起来说完了,洗三仪式正式结束。随即和锦愁锦泞一起收了东西出去了。
房中只剩下我们三人,烈山韬目光直直地看着我怀里的孩子一言不发,第一次在我面前变得有些拘谨。
我把孩子轻轻送过去,示意他抱抱,他顿了一下似乎不敢接过去,怕弄伤那个娇弱的小生命般,可最后还是接过了。
就在他把孩子拢入怀中的瞬间,我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一句话:“你还是爱她的吧?”
话出了口我立时后悔,不知道自己干嘛多这嘴!便把头努力垂了下去,不敢再看他。
好一会儿见他没动静,以为烈山韬没听见我的话,便抬眼看他,见他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孩子,不由松了口气,他真的只是没有听见,只顾看着他的骨肉。
放下这颗心,我重有抬起头来,望着他道:“给孩子起个名字吧!”虽说只有两天,可我也觉得孩子还是有个名字好称呼,况且他不常来过了今日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孩子。
他抬眼看着我凝了一瞬道:“你起吧。”说着又把目光放在了孩子身上,不知在想什么。我看着他们父子,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外人,正要出去就被他叫住了。
“四日后是她的头七。”
他无头无尾的一句后就没了后文,我知道他是有心让我带孩子去祭奠李,可又想着李生前对我的怨恨,一代霸主竟怯了口。
我深吸了口气道:“母亲头七孩子自然该去祭拜。”习俗中认为人的魂魄会在去世后第七日返回家里,若这是真的我想李也很想看看孩子吧。
“谢谢你。”烈山韬说着把孩子还给了我。
“谢字怎么敢当。我欠她的!”我拢好孩子的襁褓,嘲讽地冷道。我对李本无怨无恨,也不觉自己真欠什么,但她这含恨而终,反倒使我不欠她,也欠了。
听我这样说,烈山韬竟然无语,只又看了孩子一眼便抬脚向外走,可他走到门口背对着我又停下脚声音低沉地道:“你不该问那个问题?”
“啊?”我没反应过来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随即想到刚才自己莽撞的一句,脸霎时发烫垂下了头。
“问了。你又想听到什么答案?”他微微侧过了头,余光瞧着我问着。
想听什么答案?!我扪心自问。
我究竟想了解他些什么?他爱她,与我怎样?他不爱她,又与我怎样?
我不过是一个要挟着他命的囚徒而已,囚徒就是囚徒,哪还能问怎样?
想到此处我挺起脊背要昂头告诉他,什么答案都与我无关,可门口处已空空无人了。
我呆呆望着那门框,心里有个声音不停问自己。
他走地这样急。究竟是怕听见我要怎样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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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后,李头七。
头七的仪式在子举行,我黄昏带着孩子再次到了绾丝宫,进宫门时不由暗暗嘲笑自己,上次我赌咒发愿说在不来这里,想不到才不几天竟还是又来了。
我进去时请来做法事的僧尼已经开始诵经,我怕孩子受不了那有如咒语的诵经声,只是在李灵前祭奠了一下就进了绾丝宫的配殿等着子头七祭礼的正式仪式。
一向冷清的绾丝宫,却在子来临前的两个时辰里迎来了从未有过的热闹。往日那些视李为眼中钉的宫,因为知道烈山韬为李请了僧尼做法事超度,猜想李在他心中地位不同,便都来做这顺水人情,暗中希望能多一次面见皇帝的机会。
这一来,连着两个时辰绾丝宫竟出奇的热闹,十个来有九个是抽着手帕哭喊的,至于那手帕湿不湿,我就不知道了。
只是听了心里暗暗嗤笑,想着李如果魂魄再次恐怕也要笑出来了。便把孩子拢得更紧了些,和这个小小的生命在寒冷的绾丝宫里互相取暖。
子。
头七祭祀仪式正式开始,我抱着孩子步进正殿时,不吓了一跳,那些借机来见烈山韬的宫竟站满了整个绾丝宫大厅,个个朝前想让烈山韬瞧自己个清楚。
我是来祭奠死人的,站哪里都无所谓,便捡了个角落抱着孩子踔着。
近午时,烈山韬果然来了,依旧一袭黑袍,到了堂前上了一炷。主持祭奠的老内侍见皇帝都到了,才要开始就被烈山韬挥手叫下,他四下看了看瞄见了我。
我抱着孩子便在众宫好奇嫉恨充满敌意的目光中走到了供桌前,又按老内侍的要求握着孩子的手给供桌上的点心填上一块。
随后,祭祀仪式正式开始,本不该大声哭泣的头七祭奠,竟被众宫们弄成了一场闹剧,幸好有僧尼们诵经压住了那可怕的哭声,过了近半个时辰,祭奠结束。
哭声诵经声都告一段落,绾丝宫一下静了下来,可我怀中的孩子却哭泣不止,不知是知道母亲将去,还是被这些奇怪的大人吓坏了。
我把他抱在怀里怎么摇怎么哄都不管用,一时间满绾丝宫的人怔怔看着我。烈山韬见孩子哭得如此厉害,我也狼狈不堪,有拖延了祭奠程序,就想让内侍帮我早回天心居。
谁想就在此刻,供桌前一个老尼用拂尘挡住了那内侍,合掌向烈山韬施了一礼,便走了过来。
她撩开孩子的襁褓,看着孩子的容颜,伸出用右手的拇指在在孩子双眉见轻轻的一抚,孩子竟奇迹般的止住了哭声。
我吃惊地看着那老尼,因为手里抱着孩子,只能点了点头以示敬意。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后,祭奠结束了,所有人都应快快离开绾丝宫,以免逝者亡魂留恋故人不去,我抱着孩子才要迈步出去,就被人叫住了。
回头一瞧,叫我的人竟还是那个老尼,她依旧那样慈眉善目唇角带着一丝浅笑,望着我怀里的孩子道:“这位小皇子日后能化干戈为玉帛,为万万人之福源,还望姑娘好好教养。”
我听了这话,刚刚对老尼的敬意反到弱了,我一贯不相信什么帝王谶语,她言下之意不过是说孩子日后是帝王人物,他身在皇家会成为帝王人选是正常,老尼不过是顺水推舟吧了。
我依旧颔首,尽力不表现出不敬,但还是被老尼看见了心里,她见我不信也不恼,反而看看我道:“姑娘,你代养小皇子真是为日后积下了福气,但还望姑娘眼界看开,辨清驳杂尘世,”
“师太?”我不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才要深问,她竟拂尘一摆微摇着头道:“一世界,一树一菩提。还望姑娘珍之惜之啊!”说完就便随一众尼去了。
我怔在原地想着她最后的一句话,感觉似乎在哪里听过,可想了半还是记不起来。
因为头七仪式熬到半,湖上起了寒气,烈山韬命人给我在找了处干净温暖的地方过了一。早晨我才抱着孩子回天心居,可还没走到湖边就和太皇太后游园的队伍碰上了。
既然避不开我只好前去行礼问安,而这次太皇太后见我竟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她对我招招手道:“来,上前来,让哀家看看我这小曾孙。”
我不知道老太太是什么意思,又恐她对孩子不利,人走到了她的銮驾前,可孩子还是紧紧抱在自己怀中不让她人染指。
太皇太后看出了我的戒备之态,只是淡淡一笑,她撩开襁褓一双凤目细细瞧着孩子的蒙昧睡态笑意不由更深了,轻轻抚了下孩子的脸蛋道:“真是个讨戏的娃儿,眉眼的英气分明和咱们皇上是一个模样,连这睡态也一样呢。要说不同只是这鼻子随了他娘李。你说是不是啊丫头?”
我垂眼点了点头,就在思虑的瞬间太皇太后突然探身靠近了,声音低低地在我耳边道:“哀家当真是看错了你,哀家只是要李无嗣,不想我烈山血统混杂,可没想到你的心更恨,更硬。杀其母,夺其子。哀家真是佩服了。”她说完就隔着孩子的襁褓狠拧了下,孩子瞬时大哭起来。
太皇太后手一招銮驾继续前行而去,只留下我木然地站在小径上,胸中激荡着那六个字。
杀其母,夺其子。
难道这就是我做的吗?这就是世人看法?
孤弱不依的孩子在我怀中不停哭泣着,那听了就让人莫名伤怀的哭声,犹若一只无形的手一下下揪紧了我的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