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火烧了不到半个时辰,映亮了半个天心湖,几十名内侍就驾着的船赶到了岛上开始救火,而我们则被押回了岸上。
令我没想到的是烈山韬亲自到了岸边观察天心居火情,见我们上了岸,也不传召别人单把我召进了一间湖旁一座小楼内。
他着着黑锦缎的睡袍未束腰带,斜歪在一张大椅子上,不同以往正襟危坐的身形经旁边昏黄的灯光一拉,显着几分慵懒。
“不要以往烧了天心居,朕就会给你们另择地方居住。”他撑着头警告我,半眯着的眼睛蕴含着怒气。
“天心居失火乃是天灾,绝非奴婢所为。”我可不是纵火犯,我们只是生火取暖的荒岛流民,是你自己愿意接我们回来的。
他向前探了探身子道:“就算那里烧得一无所有,朕要你们住你们也必须住。你烧一百次,朕便把你们送过去一百次。”
“启禀陛下,那里不用烧也是一无所有。几十年风雨侵袭下,当年莆人的旧物都已化成齑粉。”这才是我要说的重点,你把我们放到那里也就算了,可就这样把我们扔过去,难道要我们自生自灭吗?
“一无所有?”灯光下的烈山韬拧紧了眉头,样子有些茫然。
“对,正是一无所有。莆人当年所用之物早已腐朽,就连太宗皇帝亲自赐名的天心居也因几十年无人修葺,门窗破损,梁朽瓦碎破败不堪。”
烈山韬感觉其中有异,招手叫来了,身边的内侍总管。那个内侍总管又下去查证,好半天后回来禀告了内情。
原来太皇太后不仅对天心居中住的人恨之入骨,连天心居三个字都成了宫中忌,不许人提。经那日烈山韬提起后,他又正式把天心居赐给了锦愁居住,更是触了老太太的霉头。
所以老太太的耳目在烈山韬哪儿一听说他要修葺天心居,添置日常生活所用器具,便从中阻挠,而经办此事的人既不敢得罪老太太,又不敢把事回给烈山,只想着我们是寄人篱下的俘虏,吃了这个哑巴亏也是敢吃不敢吐,万没想到我脑袋一热来了个火烧天心,闹得满宫都知道了。
我踔在那里把事听明白了,心里暗自嗤笑叱咤疆域绵延千里的烈山家后院竟如此乱,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便可以罔顾皇帝意志只手遮天,大概是烈山家的男人喜欢往外跑打仗,所以对后宫疏于管理才弄出这么个症结的。
一连串的宫人被牵连出来,跪在他脚下,能招得都招了,此刻谁也不比谁脖子硬,一刀下去只有妄杀的没有放过的。他身边那个太皇太后的耳目自然也不能幸免,可奇怪的是就要揪出那人时,他竟弯子一绕把那人又包住了。
经过和他的几番较量,我深知这个哑巴亏我不肯吃,他也是决计不肯的,眼下先把事压下了,不定那日就要十倍百倍地还给老太太,留下的那人早晚要派上用场的。但这不我关事,我只关心他要怎么安置我们四个人,怎么下这个台阶。
将几个牵连进来的宫人拉出去杖毙后,他闭着眼也不发话,兀自搓着眉头,想来没吃过这样的暗亏,正在运气忘了还有我这么号人在。
他运气我也运,我捂着自己的胃按摩,刚刚冷得牙齿打颤喝了下去的酒,此刻在胃里翻得难受,到了这暖烘烘的房子热气一腾酒劲又上来了,人也晕陶陶的。
怕他还没想起我就睡着了,我主动开口道:“陛下,究竟要如何……呃……安置……呃安置我们?”怎么太饿了也会打嗝?我捂着嘴不相信自己竟打酒嗝,对烈山韬一句还没说完脸已经通红了。
他撩开眼皮瞧着我,“看来也不是一无所有啊。喝了不少嘛?”
我本有心驳他一句,但考虑自己在打嗝就算了,可还是很糗地又打了一个,“呃。”
妈呀,好丢脸啊!刚才理直气壮的气势都没了,我把头垂得更低了。
“天心居的陈酿?”
我点点头。
“真是糟蹋了,糟蹋了。用了多少?”聪明如他,一个酒嗝已够让他推测出我那把火放得是很有料的。
我瞧着他那一脸惋惜好酒的模样就格外恼火,胃里也更加难受了,才要说,如果不是那些酒,我们四人冻饿死在岛上也没人知道,可嘴巴才张开更糗的事就发生了,一个分外响亮的酒嗝连着一串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声响了起来,尴尬的人想挖个地缝钻进去。
在我把头埋得更深时,某人嘶哑的嘲笑肆无忌惮地响了起来。笑!有什么好笑的。他吃得饱穿的暖,姑娘我都快饿死了。
我被他笑恼了,猛抬起头瞪着他道:“有那么好笑吗?我们已经一天水米没……呃……没沾牙了。那岛上又冷,饥寒交迫地熬了大……呃……大半……”
他瞧着我发牢也不生气,只是尽情讥笑,气得我胃更疼了,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委屈,最后索按着胃蹲在了地上,赖着不起来了。
他掩住笑,招来内侍耳语了两句,没多大功夫,内侍将几盘糕点放在了几案上。
“过来吧。”他看着地上赖着的我道。
其实不用他请我自己也会过去的,有吃的还跟他客气什么?我将手帕平铺在桌面上想要先包给锦愁他们,没想到却被他按住了盘子。
“乐王和奴婢们可是吃了上顿没……呃……下顿的。”怎么?我们都惨成这样了,还不许连吃带拿?
“他们也有,吃你的吧。”
我抬眼瞧着他,有点儿怀疑他会这么周到,可他瞧都不瞧我而是自己竟挑了块核桃酥饼放进了嘴里,吃到一半就把眉头皱了起来,然后把盘子推给我,“这个给你。”说完,自己就开始品尝别的。
这什么人哪?不喜欢就给别人,吃就吃,反正我现在是饥不择食。
我平时也不爱吃这些甜腻的东西,但这会儿是狼吞虎咽,一边吃还一边打嗝,他大概觉得我太有碍观瞻,便倒了杯水递给我。
为了免得过会儿一个嗝,把东西喷他脸上,我自觉拿着水和盘子到一旁吃去了,正吃得忘我,就听见外面的内侍尖着嗓子喊着:“太皇太后驾到。”
娘诶,真是冤家路窄啊!
我这才告了一黑状把老太太牵连了出来,她怎么大半找来了。更糟糕的是我一听太皇太后四个字,嘴巴里的那块类似年糕的点心稀里糊涂地滑到了嗓子眼后,就再不肯往下去了,不上不下地黏在那儿。
我猛捶着胸口,希望它快下去,别让这副窘像被太皇太后看到,奈何怎么用力还是不行。没办法我向旁边的内侍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来拍拍我的背。谁想他们一掌几乎拍得我吐血,扭头一瞧下此重手的人原来是烈山韬,这就难怪了。
又要趁机报复吗?我瞪着眼睛用眼光问他。
“九死一生都过了,你也不想最后自己是噎死的吧?”他说着脸上带着淡淡地嘲弄。
你也知道我这条命是九死一生啊!我看了他一眼便垂下眼皮,默认他继续下手打击我。
他又是很用力的一掌,这次震动那块年糕终于从嗓子滑了下去,归胃了。
好不容易喘上这口气的我抚着心口,喘道:“噎……死……我了……”
话音还未落地,太皇太后人已经走了进来,瞧见我身子不由怔了一下拧起了眉头,随即目光又移到了烈山韬身上,眼神渐渐变得有些不同。
我这时才发现,烈山韬的手还在轻轻抚着我的背帮我顺气,马上横跨了一步闪开他的手,屈膝给太皇太后施礼退到了一旁。
烈山韬返身坐回了椅子上,对太皇太后也不言语只对身边的内侍低叱道:“你们谁多事扰了太皇太后安置。”他说着犀利逼人的目光扫视着老太太身边内侍。
“陛下不要迁怒他们,人老了睡眠浅有个风吹草动就醒,更何况是火光都映亮半个皇宫。”太皇太后坐到一旁地位子上从容道。
“原来皇祖母是为了天心居起火的事,那皇祖母大可放心,火已经救下,人也没事。”烈山眼皮都不撩地理着他的袍子道,对老太太的敬重程度可见一斑。
“这么说陛下果真还是安排他们住进了天心居。”
“不错。”
“陛下,天心居乃太宗时的地,岂能给他们这些降臣居住?”老太太拿出一块祖宗牌位来压人。
“太宗已龙驭多年,天心居的人世也早已淹没。如今只剩空空一块地方,皇祖母还是放开怀抱吧。”明知道那是老太太心头一块病,他竟不遮不掩直接劝慰道。
听了这话几十年没有受过瘪的老太太手握着扶手,脸已经难看至极。
不料烈山韬这还不算完,而是继续道:“朕早有言在先如果皇祖母不交出后宫印绶,便要把乐王安排在天心居。更何况皇祖母这些日子没少让人赏赐吃食给乐王,朕也只有出此下策了。”
什么!!难道芄兰殿事件后,老太太还不肯罢休,一定要我们于死地?我踔在边上暗吃了一惊,随即又是劫后余生的庆幸,甚至有些感激烈山韬把我们安排在了天心居。
可一想到老太太亡我们之心不死,我心中还是忐忑不安。
“哀家也早说过皇帝皇后分主外朝和后宫,祖宗旧制绝不能违。只要陛下选出端庄贤淑的皇后,哀家一定将印绶交给皇后。”
又是这事,他们俩祖孙为册立皇后之事频起争论,看来皇后册立绝不是候选子贤愚与否那么简单。
“既然如此那皇祖母就在不要过问朕让何人搬入天心居了。”烈山韬最后还是没有丝毫妥协。
这祖孙倒真强硬的一对,谁也不肯让半分面子给对方。
我心里思虑着不由抬头瞧了眼对面的太皇太后,谁想此刻她竟也在看我,我立刻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知道老太太不会让步的烈山韬也不在和她多言,而是转向我道:“你回去回奏乐王,说明日朕会让人重新修葺天心居,待布置妥当后,在请乐王搬进去。下去吧。”
我本有心想在和他说,继续学习医术的事,但此刻也不好多言了,便要施礼退下。才退了两步又不经意间瞧见了太皇太后那双精明锐利的眼睛,此刻她眼中还满是将我处置而后快的恨意。
我心里立时满室怒气,心道我不过是一名小小的乐朝归降婢,任凭娇若公主的几句挑拨,这个在皇宫叱咤风云几十年阅人无数的老太太就把我视为了第一眼中钉?
我何德何能?会让她如此恨之入骨?如果真是那样可不怪得我日后要伺机反击自保了。
压不下张口恶气的我,停住脚,一脸危难地看着烈山韬道:“陛下,奴婢在天心居看见了些东西本不想讲,但听说天心居乃是太宗地,深觉事关太宗应该禀报陛下。”
“什么事说吧。”
我把在人榻上捡到那首小令的事说了出来,而且在明知那是莆人的,却故意无知地说成了是太宗的。
无奈烈山韬只好招手叫人记录下来,我便站在中间摇头晃脑的吟诵出来。
婆罗门令
昨宵里,恁和衣睡。
今宵里,又恁和衣睡。
小聚归来,初更过,醺醺醉。
中后,何事还惊起。霜天冷,风细细。
触疏窗,闪闪灯摇曳。
空展转重追想,云雨梦,任欹枕难继。
寸心万绪,咫尺千里……
我吟着烈山韬已从小令的字词间察觉到这不是太宗口气,是出自当年的莆人之手,眼已隐含了怒气和责备,就差直接警告我不要挑衅太皇太后,给他找麻烦了。
可为时已晚旁边太皇太后若不是因为人的嫉妒和不甘一定要听完这首出自情敌之手的小令,此刻早已拂袖而去或者干脆叫人把我拉出去再次杖毙。
她要听完,可我偏偏要她永远不知道莆人和太宗最后的感情如何。只吟到了,“寸心万绪,咫尺千里”一句便停下道:“陛下,这首小令奴婢看到此处时,那纸张就因为年深日久化成了齑粉,让后面一句无从知晓了。”
“好,好啊。好个,寸心万绪,咫尺千里。空展转重追想,云雨梦,任欹枕难继……”太皇太后这口怒气终于爆发了出来,年近八旬的人噌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目喷火地瞪向我恨恨道:“陛下,你便是再放这个子在天心居十六年,哀家也不在过问。免了再多一个寸心万绪,咫尺千里。”
太太说罢头也不回地疾步走了出去,一干人的身影很快消失了在了浓如重墨的中。
再放这个子?再多一个?我出来乍到,怎么会是再一个呢?我低头想着,无头无尾乱成一团的思绪被烈山韬不满的声音打断了。
“挑衅太皇太后于你于乐王都没半点好处。”他愠怒着警告我。
我抬眼看着他道:“凡事退让就能风平浪静,那陛下就不会挥师灭掉乐朝了吧。”有些事是退无可退的,人家都打上门来誓不罢休了,我能如何?
太皇太后对我,他和太皇太后迟早是要决出雌雄的。
迟早之事,我来宣战又有何不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