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甚至能感到他见我回来,眼中会闪现一丝喜悦。
我坐在矮凳上握着锦愁的手,和他掌心相贴,把今日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他。也许是因为人在无助时什么都愿意相信吧,我开始相信如果我们的手贴在一起,终有一日他会从那一致的脉搏里听见我的心声。
“锦愁,今日六爷请缨去驻守石首了,他说那就是他一个皇子有用之身的有用之处。你说六爷能平安回来吗?”
我淡淡地说着,竟感觉他和我贴合的手,手指一曲似乎要攥起来。难道他听懂了什么?我兴奋地凝视着他的眸子,可令人失望的是那里安静而空洞。
压下心头的失望我开始给锦愁讲一个新听来的笑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来传我和锦愁去茹贵的寝宫一趟。
我牵着锦愁才进去,就发现今日这寝室气象不同,一扫几个月的萎靡病态,变得如往昔般生机勃勃。
而茹贵坐在梳妆台前,着着一件耀眼的点金织凤锦红宫装,头上梳了宫中流行的流云髻,娥眉清扫朱唇丰润,一番精心修饰过的醉人娇颜把房间都映亮了几分。若不是扑了太多的粉显得有些不自然,完全察觉不出她是久在病榻。
我屈膝行礼对着镜中人欣喜道:“娘娘今日气红润,神清气爽,想这病不日即可痊愈。凤梧恭喜娘娘。”
她转过身来,微笑地看着我们,一手捧着我的脸颊,一手抚着锦愁慈爱地道:“但愿如你所言啊,丫头。”
她话才说罢,翠缕就进来说皇帝摆驾娉澜宫。
不多时,皇帝御驾就来了,见茹贵和我们一样屈着膝半跪在地上,万俟穆加快了脚步过去扶她。
茹贵抬头的霎那,多日未见她如此娇媚的皇帝一时看呆了,愣了片刻后不由喜上眉梢,“见你痊愈朕也就放心了。”
茹贵凝着皇帝的脸眼中不泛起闪闪泪光,她努力笑着忍住不让泪掉下来,同皇帝一同坐下,很快焕雨她们依次端来了吃食和一坛陈年佳酿。
从焕雨手里接过酒壶,茹贵亲自为皇帝斟酒布菜,斟上了两杯后,将一杯呈给皇帝,自己举起一杯道:“陛下,臣敬您一杯。”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什么好消息的万俟穆很痛快地把酒饮了下去,茹贵也一饮而尽。
她把酒杯放在桌上后,便起身到了万俟穆面前,双膝跪倒。
“澜儿,你这是……”万俟穆看着茹贵诧异不解。
“臣有一事想请陛下恩准?请皇上容茹澜跪禀。”她一双如丝目怔怔地凝着皇帝乞求道。
“你说出来朕准了便是,何须如此。”万俟穆想搀她起来,却被茹贵拒绝了,只好耐心听她说下去。
茹贵颔首叙述道:“臣自十六岁入宫至今身受皇恩,陛下对茹家上下也是荣宠已极,然臣命薄自冬至今久病缠身,不仅不能为陛下解忧慰劳,反而劳陛下挂怀残躯。”
“澜儿,休要在说,御医说你便是因为心事太重,难以静心调养才日渐虚弱的。现在你这病已见起,更该放开胸怀才是。”
“陛下,臣的病臣知道。您且先让澜儿把话说完。”
万俟穆无奈地长叹出口气,点了点头,双目中流露出了哀伤之。
茹贵理了理思绪继续道:“陛下对臣久病不弃,反关怀有加,臣的感激之情已是结草难还,常盼痊愈之日能在侍奉左右以报君恩。奈何福浅罪深不仅自身积重难返,更累及九皇子惨遭横,神智混沌人事不知。陛下对臣日厚,对陛下负疚之心便日重。自知时日无多,容颜残损如末凋盛景难在。与其留枯槁残容予陛下,愿现在与陛下隔屏相对。若上苍怜悯赐我福荫得以痊愈,臣自当撤屏再与陛下圆白首之盟,若臣命该如此,还望陛下保重龙体,切勿伤怀……”
“娘娘,您会长命百岁的,您青正好,怎会……”茹贵说着跟了她最久的焕雨,听了茹这番话第一个忍不住泪流满面,跪下悲泣起来。我们其余人也都泪水涟涟,一个个跪下在地上抽泣。
皇帝万俟穆眼中也有泪光闪动,有些哽咽道:“澜儿,你何苦如此。”
“若陛下体恤茹澜负疚之情,请赐茹澜一片安心。”茹贵说到此处抬起头深深看着皇帝,眼泪已经融湿了妆容。
“你起来吧,既然这与你养病好,朕就允了你,只是日后你断不要在胡思乱想了。”万俟穆一双老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挥挥手示意焕雨她们扶她起来。
茹贵谢过恩却把焕雨她们推开了,依旧跪在皇帝面前再次叩首道:“陛下,茹澜还有一请。若茹澜无缘再睹圣颜,还请陛下念及锦愁年幼又身染重病人事不清多多拂照,令他余生安乐,那臣便是九泉之下也安然瞑目了。”
她说到此处,整个寝室中无人不悲泣动容,无论宫内侍还是皇帝眼泪都如断线珍珠落了满地,整个娉澜宫里哀声一片。
茹贵的话皇帝一一应允后,她才在焕雨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起了身。
拂去了脸上的泪珠理好仪容,茹贵推开焕雨对着皇帝深深施礼道:“陛下,臣就在此与陛下作别了,望陛下保重龙体。”
“澜儿……”万俟穆此时已哽咽地几乎不能成言,惟有用手拉着茹贵。
“皇上,您千万莫忘答应澜儿的话,对锦愁多多拂照。”茹贵说着掰开了万俟穆的手。毫不留恋地转过了身拖着长长的锦红宫装,缓缓向自己的病榻走去。
焕雨和翠缕哽噎着抬过了瑞云锦霞屏风,她傲然绝的背影被那片绚丽已极的锦瑞云霞遮掩住了,朦胧的影子最后好像也融化进去……
我望着那屏风心中有一点儿痛还有些难言的情愫。我从来都是同情她的,同情她的身前锦绣,同情她的娉澜孤影。但那一刻后哪些复杂的情愫都变成了欣慰。欣慰于一个人在对她身边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说她尽了力的同时,也为她自己尽力了。
她生不得不与那人同衾,与爱人咫尺天涯,但临死终归用她自己的方式得到了一方安宁,一点儿自由,而且还为锦愁日后的生活做了一个母亲最后的努力。
她能做的都做了,不够,奈何?
翌日,我的右手一片青紫,让我纳闷了很久,茹贵动情述说时,我究竟干了什么把手弄成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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