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琅嬛谶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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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时值新佳节各条街道都张灯结彩,整个京城都被装扮的喜气盈盈,往日卖小玩意的商家那肯放弃这大挣一票的机会,街上各新奇的玩意比平日更多了些,看得我两个眼都快不够用了,乱七八糟扎了一大包,给宫里相好的。

  我和锦愁共乘一骑,李师傅和几名侍卫跟在后面,就这么着明明从皇宫到海陵王府一盏茶的功夫,我们竟溜了小一个时辰。

  马才转过街角我们就瞧见了海陵王府大门,虽然这朱门楼修建得恢弘高大又不失典雅,但还是让我们又点儿失望。

  我们满以为海陵王府此时张灯结彩不必说,各烟炮竹不映亮半个天,至少也要响彻整条街。谁知道到了一瞧,海陵王府门前甚是冷清,冷清得不像个王爷家门口,倒像个柴门小户人家。

  也不知是七绝王近日是娶了媳年关闹饥荒,还是素来治府节俭,雕梁画栋描彩错金的红漆大门口只掌着两只素灯,一老一小两家丁守门,一眼看去实在瞧不出府里最近是又娶媳又过年的双喜临门。

  说海陵王府冷清到不是说这里门可罗雀,相反这里人很多,有序地排着一条长队。排队的人是着着各服饰的家丁,各家似乎都拿着礼单礼物等着进王府,上拜贴给海陵王拜年。但王府大门紧闭,所有人都默默等在外面,虽然时值新可这些一声不敢啃的人们,反倒让海陵王府门前生出一种别样的凄冷来。

  锦愁策马直到了正门口才勒住缰绳,王府的小家丁才要呵斥让我们下马,立刻被那个有些年纪的老内侍拦住,他跑了两步过来马前施礼道:“九皇子,您怎么来了?”

  众人一听这话,立刻纷纷跪下行礼,锦愁一挥马鞭免了。

  “我七哥可在?”

  “王爷,正在后院呢?”

  “好,你代我……” 

  一听说七绝王在这些立刻家丁都围拢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要求上拜贴。

  老内侍一见他们截断了锦愁说话,眉目一横怒道:“贵琳王在此,你们这些狗奴才还敢造次。我们王爷早有言在先,你们主子的心意他领了,这礼物你们拿回去,你们不听在这里等也就算了,现在你们还要蹬鼻子上脸不成?”

  “七哥身子不适吗?不然怎么把人拒之门外?”锦愁大抵是看着这些家丁都被冻得颤巍巍地心里生了怜惜之意,又觉得这与万俟锦浓平素的行为相异,才出声问道。

  老内侍走近锦愁低语道:“贵琳王不知道,我们王爷说过这些人无非是来钻营谋谋权的,所以海陵王府这门他们万万进不得。”

  锦愁听了这话不由一笑,打算下马让老内侍领我们进去,没想到老内侍拦道:“贵琳王不必下马,我们王爷说过他这门槛没那么多讲究,上至皇家贵胄下至寒门俊杰,只要入了他的目马踏正门有什么。何况到王爷书房还要走一阵子。”

  我和锦愁一听都不由笑了,心道七绝王不愧是当世异人。

  老内侍回头对那个小家人吩咐了几句,才要走就抬头瞧见一个衣衫单薄瘦削的年轻人徘徊在王府门前,不由眯眼细看。那年轻人坚毅的目光与人一遇,便弱了下去,掉头就走。

  老内侍一瞧他要走,马上快步赶了过去,拉住年轻人道:“沈公子莫走,我家王爷知道公子今定来走动,要小的们备下了水酒。请公子随我进府吧。”

  那位沈公子听了这话脸从刚刚的难堪窘迫,稍稍缓和下来,向锦愁施了礼无言地跟着老内侍同我们一起进了府门。

  锦愁听了老内侍刚才的话笑道:“坊间只道我七哥是七绝王,我瞧他远不止七绝。今日就能看出他连星相术数都懂得,日后再会个掐决念咒也不稀奇!他识人辨人更是一绝,最近几个空缺的要职荐上去的才俊,父皇也都甚是合意。”

  锦愁说到这里,马下走着的沈公子脸微微一变,许是多心了,以为锦愁在暗指他也是来钻营的。

  我正想换个话题,便听见咕噜咕噜的声音从马下传了上来。因为这声音响得奇怪,我们几人面面相觑。

  “这什么声音?”锦愁笑着看着老内侍问,以为是他们府里的什么景儿。

  我却借着微弱的灯光瞧见了沈公子微微泛红的脸,立时明白了这是他饿肚子的声音。锦愁身为皇子怎么明白这种尴尬,还在嬉笑,这无异是对沈公子的最大戏谑。

  我心里怜悯这穷秀才,挑了另一个话题:“那里可是处假山?”

  “那正是新进弄来的太湖石。”老内侍回答道。

  “晚看来怪石嶙峋还真有些怕人呢?九爷,可惜咱们今日偏偏晚上来,不能尽览七爷府里的景物,实在遗憾。”

  “这个容易,等暖开了,我在和父皇求求我们在来。”本就无心的锦愁听了我的话立刻接上,忘了前情的。

  下面的老内侍也道:“这位姑娘若真想看,又怎么会瞧不着。今晚了,我们王爷定要留宿九爷,明日不就瞧见了。”

  经他这么一说,我和锦愁才发现,现在已经是亥时了,恐怕今真要宿在海陵王府了。

  走到王府深处一处厅,老内侍停下脚转头对沈公子说:“公子,我们爷已经备下了酒菜本来要等公子来畅饮一番,现在看要先和贵琳王叙谈了。公子且先用一些,待老奴回了王爷,再过来伺候。”

  我心里对七绝王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他自己待人总是温情含蓄替人着想不说,连调教出来的下人也如此善解人意。明知道那沈公子是大年饥寒交迫来乞食的,落魄形骸恐怕一般殷实人家也要冷眼相待,可经老内侍一说无形中却成了海陵王府久候的座上宾,他一个书生面子里子都圆了。

  我们三人又走一段到了一个院子,老内侍请我们下马。我抬头一看万没想到这院子竟也叫琅環书院,锦愁笑说,七绝王没新意,怎就这么偏爱琅環二字。

  我心里却起了另一番涟漪,心想他恐怕恋的不是那两个字,而是日守在那里的人,不由为这对痴情人深深叹了口气。想不透为什么有情人偏就到不了一处?她到底要他放弃什么?气得那样温文尔雅的人竟却一恼娶了笑倾?唉……

  “大过年的叹什么气?”锦愁见我叹气皱眉道,我还以一笑道:“我叹自己怎么出了皇宫,却感觉和没出一样呢?”

  “姑娘莫急,老奴保准让姑娘瞧出不一样来。”老内侍说着双手推开了院门。

  这月亮门一开我和锦愁嘴巴都合不上了,千真万确品出了不一样。门那头红的腊梅在盈盈雪地中恣意开着,天造地设红梅傲雪,那彻骨冷一缕一丝缠缠绕绕着把琅環书院与外面的凡俗世界隔开了。

  锦愁和我携手痴痴地走进去,几近贪婪的赏着梅早忘了是来访人的。在梅林中绕着瞧见了一处画案,才想起这处仙境中还有个七绝王爷。

  我走到画案正面瞧,原来万俟锦浓正在画梅,遒劲的枝干已然画好,但娇的红梅还没有点染上,便转头走进了书斋寻万俟锦浓。

  我本想踔在门口轻声回禀一声,可没想到到了门口脚就由不得自己了,因为那书斋里满满挂着一幅幅精心描绘的画,每幅画中都只有一个人,可她们有一个相同的名字,紫歌。

  或静或动或嗔或怒或喜或笑的紫歌,他描绘地每一幅似乎都能走下画来,和他说话,如果不是把她的一颦一笑都深刻在了自己心里,把她的喜怒哀乐都融进了自己的血液里,怎么会画得如此好。

  可如果把她都种在了心里,发了芽,开了,枝枝蔓蔓缠紧了这个魂儿,那还有什么不能答应她。他们可知道失去至爱的感受,但凡尝过一丁点儿,什么也都无所谓了。

  我静静伫立在那些画像前,不觉脸上淌下两行清泪……

  “为什么凡事都让你这个丫头瞧见?你瞧见了四处去传还好,偏喜欢自己琢磨。”一个清亮自嘲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

  我扭头看过去是万俟锦浓,他一手拿着放朱砂的瓷盒,一手拎着酒壶,那双完的眼眸带着丝哀怨凝视着我。

  “七爷,可知道佳人难再得?”我真想摇着他的脑袋告诉他,答应她,她要什么都答应她。

  他看向满室的画卷,带着三分醉意突然靠近我的耳朵低语道:“凤梧,告诉你一个秘密,别告诉别人。”

  “什么秘密?”我抬眼看着他。

  “我其实……其实根本不会画画。”

  什么嘛,转移话题。

  我挑眉不高兴道:“七爷,您如此下去是会后悔的,后悔这东西一旦您尝到它的滋味,它就会跟您一辈子……”

  “凤梧……”他打断了我的话,指着满室画像依旧嬉笑道:“你瞧这些画哪幅画的最好。”

  怎么说到他痛处了?开始给我转移话题?

  我瞪圆眼睛怔怔地瞧着他,含着三分怒意回道:“这里所有画都没您心里那个好?您心里那个再好,也没有琅環书院里的好。您不要以为她会永远在那里等您?任谁也逃不过天意弄人,身不由己八个字?”

  他脸难看至极,仰头喝口酒沉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吟道:“凤梧,执拗这点你们倒很像?天意弄人,身不由己八个字确实谁也逃不过,但你瞧见了你们的逃不过,想过没有别人头上也有自己的一方弄人天意,眼前也是身不由己!”

  我听了这话嗓子有点儿堵,实在不忍再劝下去了。海陵王的苦衷这些年我是看在眼里的,心头为他们的那份担忧遗憾有增无减,夺了他的酒壶才要灌两口解忧,背后就有人出声了。

  “你来找人,怎么自己也赖着不肯走了。让我一人干巴巴在外面冻着。”一声抱怨来自锦愁。

  一见他进来,七绝王用极低的声音道:“快擦干泪,他瞧见还以为我欺负你呢?”说完就去拦锦愁,想必是不想让他窥视到他的秘密。

  我长叹出一口气抹干了泪,最后瞥了眼那些栩栩如生的紫歌,一颗心不由飞到了另一个琅環里。如果她来看见了这些画,骄傲的心会不会有丝动容,对他妥协?

  骄傲如她恐怕很难吧!

  我平复下心绪走了出去,万俟锦浓用酒调开了朱砂,点上了一朵朵殷红如血的梅。往日我看了他如此奇妙的技法,少不了要惊叹唏嘘,但今天心头却只有他那句话,“别人头上也有自己的一方弄人天意,眼前也是身不由己”。

  他一面画着飘起了小雪,雪落在了画卷上把红梅慢慢点染开,越发显得透纸而。他见我兴致全无,便说府里新采买了一批烟炮竹,问我们要不要去看烟。

  锦愁本就是冲这来的自然高兴,我则什么都无所谓。三人又到王府里一处宽敞的所在,唤了些本已睡下的家丁出来放炮竹烟。那些家丁半路被唤醒本来还有些怨气,但一见五颜六丽眩目的烟,困意一消都积极起来。

  我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万俟锦浓,他呆呆望着烟神黯然,心头不知想着什么?失魂的样子让我顿生愧意,移步想绕过看烟的人群,为刚才咄咄逼人的话向他道歉。

  从后面才走近他,就看见了那位沈公子急步走了过去,便停住了脚想等这穷秀才先说。

  “王爷,晚生近日向往来南北的客商多方打听,昨又辗转反侧地左右思量实在觉得魏周如今这偃旗息鼓之势有异。而且听这些客商说,魏周新帝烈山韬绝不似朝野传闻那般懦弱无能。晚生恐怕魏周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还请王爷向皇帝进言,对魏周多加提防才是。”

  “公子,所虑甚是,锦浓一定将公子所言上承天子。”万俟锦浓唇角逸着一丝微笑道。

  沈公子听了这话,面上现出欣慰之,正要转身离去,就被万俟锦浓唤住了。

  “公子原本也是望族名门,不知可愿意出仕为宦。”万俟锦浓看着前方的烟淡淡道。

  我看见那位沈公子脸由欣慰变成了欣喜,但他仍在极力压制着:“晚生,虽有心报效国家,奈何……”

  “公子若肯屈就,兵部倒有一个主事空缺。”

  “兵部的人无不是安定王亲信或旧部,恐怕晚生即便插进去,也很难为王爷效力……”

  “我大哥的旧部多为武将出身,公子聪明绝顶假以时日启有无可奈何之理。不过,锦浓一个闲人,不需公子效力。公子只需谨记为皇帝分忧就可。”

  “王爷教诲,晚生定然铭记不忘。”那位沈公子说着缓步退了出去,消失在茫茫中。

  原来……原来……紫歌要他放下的是这个,我愣在原地呆若木鸡。七爷,我最尊敬的人原来也有夺嫡之心。六爷有,他也有,那位长皇子更是虎视眈眈,为了那个位子他们什么都抛得下,什么身不由己?

  六爷走的上层路线,这些年他千方百计想让皇帝见识到他的才干重视他,可纵使他再能干始终替代不了长皇子在皇帝心里的地位。如今长皇子回来了,他如受重挫,可心没死仍在待机而动,我知道。

  七爷这些年不是留恋在国子监,就是琅環书院,将当代的青年俊杰尽入囊中,笼络的是下层。他已经开始行动,朝里多个重要位子都已经是他的人,而且这个形势还在蔓延中。

  这些人不是寒门学子,就是怀才不遇,得势后怎么会不效犬马之力,报他知遇提拔之恩?在假以时日,满朝文武不是全部至少也要半数以他马首为瞻,那时那个位子不是他的,还作谁想?

  我以为自己活了两世只要听只要看,没有不明白的了,却原来还是看不透半点儿人心,到底是被情蒙了眼睛。

  我踱到七绝王面前,森森冷笑着仰视他问道:“七爷,身不由己?不能,所以不为?究竟是天意弄人吗?还是壑难平?”

  “凤梧。”他怒着瞪着我,他那样得不真实的人,即使怒着也让人觉得好看只想欣赏,可现在我眼里只有他的,什么也抑制不住的,以紫为代价的。

  “总有一日你会后悔的。”我说完这句空虚的狠话,就要走却被他拉住了手臂。

  “凤梧,那个位子总要人坐?你告诉我为什么别人能,我就不能?难道我只该闲云野鹤心无一物般活着,任由别人在背地欺凌侮辱吗?”

  “七爷……”我知道他娘是这么过的,他这一生也这么过的,这点他比任何人都应该不甘,但他坐了那位子又如何?

  如石贵说的,都要报复回来,报复那些待薄他的人?在砍杀中得到那把利剑,然后再去砍杀?那他还是他吗?还是琅環书院里骄傲的紫歌爱着的那人吗?那他和那些势利的浑蛋还有什么区别?

  “七爷,你当然能坐那个位子,凭什么不能?可紫呢?她不要你手上染上鲜血?不要你去报复?这也错了吗?她赌得是在你心里的分量,孰重孰轻,她等你决定,如果你让她输了,她不会留下欣赏你的胜利的。”

  “你……你们当这世界上只有情吗?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那样靠这一个字活下去的。”

  “只这一个字是不能活下去,可没有这个字活着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七爷,您是绝顶聪明的人,一定要好自为之。”我说完就甩开了他,快步回了锦愁身边。我知道告诉一个没有失去过的人,去珍惜眼前的拥有,他们是无论如何不明白的。只是怕明白时,一切都太晚了。

  在那映亮了半个天空如梦如幻的烟下,我牵住了锦愁的手,努力对他微笑,那还略显稚嫩的脸孔此时看着我已然透着一种执着和认定,锦愁的神成了我今最大的安慰。

  耳旁炮竹的噼啪作响,眼前是五光十的烟盛放和身旁喜悦嬉笑的人们,我声音不大地对着面前的景象,坚定地近乎自言自语地道:“锦愁,我们永远不分离,天上地下,永远不。”

  “好。”我以为他听不见,没想到他反握了我的手,也同样看着面前的烟轻轻答道。

  霎时,我的泪蓄满眼眶,对我们不分开。

  管它什么天意弄人,身不由己,苦难分离生死得失我们都经历过了,我们穿越千年这些还不够吗?我不管世事如何纷争,也不理他人命运如何坎坷难料,至少我们应该得到一份安宁和幸福吧。

  任谁也不能阻拦我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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