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穿你偏要我穿,才下这么星点儿雪用得着这裘氅吗?七哥瞧见了又要笑了。”锦愁很少埋怨我,但今儿在水上迷径上却把我狠狠说落了一通。
这也难怪他,南方难得下一场雪,雪又小得像小米粒,别人感受清寒微冷的别样情怀还来不及,他却被我装扮的热汗直抹。
“那也不能脱,现在正通身热汗,最不能吹冷风,你有个闪失,娘娘非重惩我不可。”我又哀求又威胁地弄得锦愁穿着雪裘大氅走在水上迷径上,竟热得自头上腾出一缕热气,我跟在后面也不敢笑,憋得肚子直疼。
早晨我一瞧见下雪就高兴坏了,赶紧拿出长皇子前些时候送的雪裘大氅给锦愁穿上。那雪裘大氅用北方寒冷地域的白雪貂皮制成,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论气温绝不用穿,但我想瞧瞧锦愁穿上冬装是不是和前世夏沐穿着羽绒服圆圆的样子一样可爱,谁知道都很可爱,却不一样。
几乎在冬天中暑的锦愁没好气地一脚踢开了琅環书院的门,我吓了一跳以为锦愁非要挨紫晏先生说了,谁想里面却静得出奇。直到我们绕到了后园,才在凉亭里瞧见了两个正在对弈的人。
他们一人是着着纯白淡紫饰边锦缎大氅的万俟锦浓,一人是极淡的紫锦缎大氅的紫歌。锦愁一瞧见二人才要上前询问今日的课业,手臂就被我拉住了。
我实在不忍破坏眼前这羡煞旁人的景致,一对佳人在瑞雪洋洋的天地间,宠辱皆忘专心对弈,能插入他们之间的只一缕红梅冷,三两点白雪寒霜。
牵着锦愁的手,我轻叹了口气心道,哪一日,我和锦愁才能这般逍遥。没有魏周的威胁,没有权势的惑,没有他人的欺压,只有我和锦愁。
锦愁瞧我望着万俟锦浓和紫歌都要醉了,悄悄在我耳边嘀咕道:“你若喜欢等我开了府,我们也植红梅,也修可以对弈的凉亭,所有只要你喜欢。”
我们?
他在说我们。
我抬头凝着他,五年时光了,那是我一步一步把根扎进了他心里的时间,虽然漫长,但我还是做到了。
经过千年的阻隔,身份的变换,生死的磨难,我还是追寻到了我前世的今生的爱人,他虽然已经不复对前世的记忆,但却爱我如昔。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我们没有打扰七绝王和紫歌,就那么站在不远处静静瞧着等他们分出胜负。
一阵寒风吹来,红梅瓣随着风轻扬起来,落在了紫歌的发髻上,等她落子的万俟锦浓呆看着若有所思。好一会儿后才在紫歌提醒下,匆匆摸出一颗白子,偏赶那子落下的一刻一片红的梅瓣飘下来,和棋子落在同个地方。
“你输了。”一个清丽的声音看着失神的万俟锦浓道。
万俟锦浓从棋盘上拉回来看向她的目光有丝不解,有丝无奈,更多是懊恼。他一边拾着棋子一边看着紫歌道:“你几时能让我赢?”
“你几时放下了,几时就能赢。”紫歌淡定地瞧着他,狭长的凤目沉静若水。
万俟锦浓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坚定冷然的目光回视着她问:“如果我不放下呢?”
“那就永远不会赢我,永远都不会。”紫歌说着起身拂袖而去,发髻上的红梅瓣飘洒下来,轻悠悠飘落在了棋盘上,锦浓的衣袍上,莹白的雪地上,红白分明互不相让……
我和锦愁如在五里雾中,不明白方才好好的两人,怎的就恼了。我上前施礼半开着玩笑道:“七爷莫不是如此小气,怕人说琴棋书画诗酒七绝有一绝不精吧?”
“七哥才不会,七绝王本就是别人说的。何况我知道七哥的所谓七绝本就没有一样胜过紫歌的。”见我这样说锦愁第一个不干了。
他说完锦浓脸上刚刚的坚定与不悦,竟换成了一抹无奈和释然,无所谓地笑笑:“单说下棋我平生也只赢过她一次,其它就更不足论了……”
我听了这话下巴几乎掉下来,原来闻名乐朝的七绝王,还不如琅环书院默默无闻的一个小子。我们这些人绑在一起不及万俟锦浓一成,可整个的万俟锦浓却不及半个紫歌,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世上注定有那么个人你在乎,却只能远远瞧着,无可奈何。
我们放下这话,才问起书院不同往日的清静。原来,今日下雪皇帝兴致也很高一大早就下诏招走了紫晏,一干鸿儒陪皇帝到御园里赏雪作赋去了,今儿书院歇课一天。
对紫晏往日清高,一闻皇帝传召就屁颠颠赶去这点我早见识过,打心里实在不甚看得起。你若真文酸清高以一贯之倒显可爱,如此事权贵媚俗情实在有损大儒风范。
真正生得一身清流傲骨的反倒是他儿紫歌,任你是七绝海陵,还是皇子贵胄,凭你蹙蹙眉有多少才子俊杰俯首来投,多少红颜娇媚屈膝乞怜,姑娘不爽,便拂袖而去,你奈我何……
我们正在闲谈就有内侍过来传旨说,今日瑞雪初临又逢长皇子还朝不久,皇帝摆宴承阳殿,问海陵王最近负责排演的歌舞如何,可能锦上添?
万俟锦浓淡然笑之道:“你回去禀明父皇,锦浓的歌舞雅技定能搏皇兄怡悦。”
他的笑容绽在浑然一体的白世界中,则矣,让人瞧了却难掩一丝悲凉……
因为要安排晚宴的歌舞,一向追求完的七绝王尽管心有不甘,也早早去了。空荡的琅環书院中剩下了我和锦愁,我坐在紫歌的位子上看那残局,原来两人的棋势势均力敌,万俟锦浓只错了一步,便满盘皆输。
我拿起他输掉的那子,发现棋子下粘着一瓣红梅。一体两面,红白分明。不由琢磨起七绝王到底是怎样的人?紫歌为什么说那样的话?她究竟要他放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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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阳殿的晚宴仍是万俟穆喜欢的家宴形式,石贵茹贵依旧分坐两侧,其后是各皇子和公主,和品级稍低的嫔。
在经过了魏周的威胁后,乐朝皇族的盛宴比以往更加奢靡,更加肆无忌惮,似乎所有人都要把这一刻的欢娱倾力享尽,以补偿过去几个月所受的忐忑不安。
一场轻柔曼妙的歌舞过后,万俟穆抚须长笑,眼角的皱纹里都溢满了大劫后对自身社稷安然无恙的庆幸和满足。
“锦浔,过来,坐在这里。”皇帝向坐在石贵后的长皇子万俟锦浔招手。
“父皇,儿臣在这里已经很好。”万俟锦浔看了眼旁边的石贵,觉得不妥。
这长皇子万俟锦浔身着一袭宝石蓝绣饰银边的蟒袍,身形同他几位兄弟一样俊逸不凡,只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使他更平添了一份沉稳持重。
而且让我惊讶的是他不只是如传闻中的和他父亲容貌相像,两人除了衣饰和皱纹简直就是如出一辙。都说父母喜欢和自己相像的子,看来果然不假,难怪万俟穆把他放在眼睛里都不疼。
尽管万俟锦浔一再推托,可还是熬不过老皇帝的执意。他单手踔膝,向儿子伸着手道:“坐到为父身边来。”连笑容中也充满了慈爱。那情景和寻常百姓家的父慈子孝完全没有什么两样。
长皇子万俟锦浔无奈起身移位到了父亲御座前,内侍们不得不重新排摆座位和酒菜,而且因为地方不够,石贵的桌椅也只好向后挪开了些。
石贵起身等待内侍重新摆好桌椅,我眼瞧过去看她脸已经是难堪至极。自隆雅公主出嫁后,我见她一次比一次苍老,今日虽依旧雍容高贵,但厚厚的脂粉掩不住的皱纹,两鬓多出的华发,实在躲不过旁人的眼睛。看来不管她曾是这宫中怎样心狠手辣的铁腕人物,面对儿也不过是脆弱的母亲。
她冷眼瞧着皇帝对长子的嘘寒问暖,一双涂着红蔻丹的手死死攥着华的礼服。看来宫里传闻她对爱远嫁苗疆,对皇帝早生怨怼之情确属事实。再加上长皇子的回宫泯灭了她对六皇子继承大统的希望。此刻,她来赴宴心头定是刀割火燔般难过,眼前还要她为长皇子让位真好似火上浇油,积恨益深。
酒宴重又排摆妥当,酒过三巡的万俟穆依旧是那么单手踔膝地笑睇着御座下自己的嫔儿,心满意足之态有目共睹。突然,他的笑容凝在了长子锦浔脸上,神微愠地冲身旁内侍道:“你们怎的如此大意,连殿下头上的雪都未拭掉。朕,要你们何用?”
万俟锦浔闻言立刻起身道:“父皇,莫要怪他们,儿臣这……这……”他说着声音突然断了,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对面一直低着头的茹贵。
“我儿鬓上的难道不是雪,是…是…白发?”老皇帝这会儿才有些不敢置信地道。
他的话立时让承阳殿中安静了下来,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了长皇子万俟锦浔。
万俟锦浔的目光急快地从茹贵身上撇向了别处,我在那依旧年轻的脸上分明看见了一丝难言的痛苦。
就在大殿中静地连根针掉下都能听得清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振颤在大殿中,让所有人把目光都投向了茹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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