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听不见任何声音一样,步子极快地向娉澜宫方向走。
今,他虽然未满十五岁就被提前敕封为王了,但脸上却没有半点儿喜,而是在宴会散后立刻出了水榭,连来恭喜他的七爷在身后叫他都没理会便匆匆离开了。
我原本躲在暗处见他出来了,要上前施礼道贺,他竟也像没看见我一样走过了我的身边。
追赶了一路,直到进了娉澜宫他的卧室我才赶上他。他像每个受了委屈的少年一样,一头扎进了自己的上,帏也早拉下来把他和这个世界隔绝开来。
“九爷,您饿不饿,凤梧去给您拿点心好不好。”我没有劝他,就像我不喜欢被人提及被人掌搂一样,我想锦愁也不喜欢有人提起他今日受的屈辱。
他心里现在一定不希望有人提起,永远不要提,所有一切最好像没有发生一样。
无论我说什么,他在帐中就是执拗的不肯理我,我一个人对着两扇帷帐自说自话。不知说了多久,翠绕端了热水进来,要给我清洗伤口上药,说是娘娘要她来的,我摇着头拒绝,她等了会儿困了便径自去睡了。
最后,我坐在前的脚踏上,隔着帷帐对里面的少年低语道:“我知道九爷恨我,恨我把爷连累了,今天让爷受了委屈,可就是杀了凤梧,爷今儿丢得面子也捡不回来了。今后看见凤梧,这事就像颗扎在九爷心头的刺,总不得舒坦,也不想相见了。”
我说到这里重重叹了口气,见里面还是没反应,只好硬着头皮把这独角戏继续唱下去:“凤梧跪在这里想好了,爷既不想见我,我就只有两条路好走,一嘛,这条命本是爷救的,现在还给爷;二嘛,如果爷不忍心,我就只有出宫,可我父母双亡连立锥之地都没有,这些年认识的人也不过六爷七爷,六爷那里是去不得的,那就只有去敲七爷的门了……”
我絮絮叨叨说着侧眼瞧着帷帐的动静,帷帐连个布丝都没动。我气得一皱鼻子,臭小子,怎么这么小心眼,到底怎样才能消气,难不成你吃了我解恨啊。
“好在七爷年前才分了府,时下也缺人手里料理,我虽不是个机灵的,但好在识字,这个七爷最看重。爷,若不吭声,我这里先给爷磕了头辞行,然后去收拾东西。”我说着用指关节磕了两下木质脚踏,发出了两声闷响。
“爷日后出现的地方凤梧绝计不会出现,还请爷放心,保重,凤梧……”我这独角戏就快唱不下时,一只手终于撩开了一边的帷帐。
“不是说在给我磕头吗?”看见我只是坐在脚踏上并没有跪,受了骗的锦愁赌气直挺挺躺回了上。
“怎么爷是想看我磕头才撩帘的,那我磕给爷看,也看高兴了,然后我在去。”我说着打算站起来,谁知道坐了太久腿麻了,才站起来就又一歪差点儿跌倒,幸好扶住了。
我捶了两下腿眼看他,他还在气看也不看我,无奈我只好一瘸一拐走下脚踏,却没想到手臂被他拉住了。
“去哪儿?”他赌气地一拉我,我就跌坐在沿上。
“去七爷那儿啊。”
“早知道你想去。”锦愁气得直喘粗气。
“怎么爷后悔留我这个活口了。不然,爷看怎么好就怎么办我。”我无赖地坐在他的上不肯起来,打算先缓缓自己这双又酸又麻的腿在说。
锦愁上下左右瞧着我,大概是没见过光棍,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看着看着眼光由气愤变成了温柔,他伸手抚着我的脸:“还疼吗?”
“肿得很难看吧。”经他一提我才想起自己的脸现在一定肿得像猪头般难看,刚才见他生气也就忘了,此刻还红烛高秉地给人瞧,想起来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跳下把水端过来,先拧了热帕子小心翼翼地给我擦肿了的脸,然后,又仔细地洗我擦伤的手臂和掌心,我几次想自己来,手都被他拍掉了。
等他给我上完药,我瞧他的气也消了,安置他睡下,自己这才回外面的上休息。
“锦愁……锦愁不要……”我啜泣着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坐起身时才感觉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湿了,心也扑通扑通地一阵慌。
起身到圆桌前喝水定神,好半天心情平复下来,才要回去再睡就瞧见锦愁的帷帐乱了,便轻手轻脚地过去给他整理。
也许是今发生了太多事,锦愁也没睡安稳我才到近前,就听见他出声问:“发噩梦了。”
“嗯。”我应了一声就动手开始给他理帷,没想到手却就被他拉进了里面不肯松,只好坐在了边上和他说话。
“爷,也睡不着。”
他也嗯了一声,就把我拉进了帐里,小时候我发噩梦或他睡不着时,我们也曾同在一张上睡过,但这两年彼此都大了,这样的事也没了。
“娘娘,瞧见回责罚我的。”我说着想把手臂从他手里抽回来,没想到帮忙的手被他握住了。
“手怎么凉。”刚才我就感觉他抓我的手是冰的,以为是他探出被子冻着了,没想到另一只也是冰冷的。
“放了我吧,我不走了,我给你捂手。”我把他的两只手抱在自己的掌心里温暖,可才摸着就感觉比往日的粗糙,低头一瞧他指甲里竟还有泥土。
“爷,你出去了。”我半仰起身子盯着他。
“没有。”他说着把手抽了回去。
我俩就这么谁也不说话的并躺着,各怀心事地瞧着头上的芙蓉帐顶。
许久,我偏过脸看着锦愁俊朗的侧脸道:“爷,别恨她们好吗?别恨任何人可以吗?”恨不是个好东西,恨也需要力气,我希望他的全部精力都用在快乐的事上,而不是这些戚戚小人身上。
锦愁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缓缓闭上了眼,偏过头朝向我道:“凤梧,我喜欢你叫我锦愁。锦愁两个字,你说时和别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锦字说的和别人不一样,愁字说的也不一样,两个字合在一起又是一种不一样了。”他声音很轻的说着绕口令似的话,吐出的气息热哄哄拂在我耳边,我像着了魔般眼皮发重,断了的困意又袭上来。
“我也喜欢叫你的名字。”天知道,我有多讨厌叫他爷。
“那日后没人时,你就叫我锦愁。”
“好。锦愁,我困了。”我说时,头脑中有一个很小的声音想告诉他:我喜欢叫他锦愁,但我更喜欢叫他夏沐,夏天的夏,沐阳光的沐……夏沐……
在我脑海里锦愁略显稚气的脸渐渐变成夏沐成熟的脸时,我隐约间似乎听见锦愁在我耳边低喃:“凤梧,总有一天你会成为唯一叫我名字的人。唯一的……”
唯一是什么意思?我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就在混沌中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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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環书院。
出了伏天,我们这些在书院伴读的侍小厮就没闲着,一连几天在紫歌的指挥下翻晒着书院里的藏书,忙得昏头转向。
“凤梧,把这些拿进去,这是今日早课要用的。”紫歌说着把已经晒好的几本书摞好给了我。
我拿着向皇子们听讲的大堂走,才走到门口就听见皇子的师傅紫晏朗声道:“近日来九皇子的课业精进甚快……”
咦,在夸俺家锦愁,不能打断,我止步抱着一摞书靠在正堂外的柱子上,听人夸夫,心里得跟灌了蜜般甜。
“昨日的文题,九皇子也做得很好,观点鲜明,驳论起来有理有节,既体现了仁爱宽厚的帝王家风,通篇又尽展自己儒雅俊朗的文采。这个年纪便能做出此文难得难得啊,日后还望九皇子在多加努力。”紫晏老头对自己教出了如此的得意门生,乐得抚着胡须满正堂晃悠。
他说完我才进去把书逐一放在了各皇子和伴读的桌上,我走到二十有三却还赖在琅環书院不肯去朝堂办差的七绝王桌前。
他一见我一脸喜笑就还了我一脸嘲笑,他的意思我明白,分明是笑我听了师傅夸锦愁就沉不住气的喜形于了,没点儿子该有的矜持。
我对他拧拧鼻子,意思是我就喜形于怎样?我就是沉不住气没矜持怎样?我就小胜即喜怎样?
没想到我到了锦愁桌前,他瞧我和万俟锦浓眉飞舞的眉毛又拧到了一块。我冲他做了个鬼脸,他才无奈地解了眉心的疙瘩。
我正要回庭院里去继续晒书,就听见身后的紫晏师傅清了清嗓子道:“我乐朝自建国以来便以礼乐治天下,而同和我们隔江而望北部蛮夷魏周则是马上得天下,不重教化万民,据闻现今的魏周帝烈山恪竟然大字不识几个,只是个粗豪莽夫而已,如此江山怎能长治久安。”
我一听他们在论国际形势,立刻停住了脚,说实话我对这北方政权一直有着隐隐的担忧。毕竟在中国历史上北国铁蹄曾无数次踏碎了烟雨江南的诗情画意。
现在紫晏师傅口气中满是鄙夷,显然对以武功夺天下治天下的魏周很是瞧不起,不觉更加担心。毕竟身为一代帝师,这样的忧患意识未免太差了,难免遗给诸位皇子。
我才凝眉忧心,就听见了不同的论调。
“听说虽然烈山恪自己是个莽夫,但膝下的两个王子却是文治武功皆能的俊才。而且近年来,魏周不断向北扩张距离统一北疆为日不远,难保有一日不会他们狼子野心不会觊觎我乐朝疆土,我朝不应小觑才是。”
这番和师傅言论相悖的话正是出自往日从不问政事的七绝王万俟锦浓口中,这也让我吃惊不小,看来宫中坊间都传他专心雅事无心朝政也不尽然,不能尽信。
我正在低头思虑,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向正堂方向来了。
是一个十几岁年纪的内侍他急急走进了皇子们读书的正堂向师傅紫晏行过礼后,用尖细的声音宣了一道皇帝的口谕。
“皇帝口谕,今日魏周遣使来朝,请诸位皇子及世子前去政通殿听政。”
这道口谕差点儿让我笑出声儿来,这魏周的烈山家难道是顺风耳,飞毛腿,不然,怎么说曹操,曹操到,偏偏这么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