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殿门被人悄然推开,一道高大沉重的身影跨了进来,能够不通过太监的传呼直接进这里的人,身份自然不一般。
床上的人微微一动,睁开了空漠灵秀的眸,充满希望的看向来者,然而一看到来者的神色,一颗悬荡的心又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怎么?还没有消息?”
走到床边的男人一身浅麦色皮肤,高大俊美,英气勃勃,他伸手小心地扶起床上挣扎着要起来的人,目露担忧。
“我们的人沿着河流一直找到下游,看到忧儿的鞋被水冲到岸边,但并没有看到人,或者尸……总之你不用着急,没有找到就是最好的消息。”
“没有找到?都十来天了,还没有找到?”澈涟失神地喃喃自语。
应龙的忧色更深,攥了攥拳头,还是平抑住了心情。
“你受的伤也不轻,要不是那些禁卫军拼死救驾,你根本就不可能回来,何必再操心别的?这件事,我会毫不懈怠地追下去,总要查到他们的下落,你就放心吧。”
“这么说,还是没找到他们?”床上人一急,肩头顿时挣出了血渍。
“你急什么?你没事,他们自然也不会有事。”英俊男人见他又挣开了伤口,也一急,开始口气加重不顾尊卑起来。
“怎能不急?那河流虽不湍急,却潜流暗涌,若没有出色的潜水技巧,根本难以,难以活下来,何况她还中了一箭……”
“——澈涟,你要清楚,和她一起跳下去的还有那个锡勒王爷,他没有受伤,又有一身本领,要护住她应该没有问题,倒是你,再这么不注意,最先倒下去的人会是你!”
床上的人——澈涟被抢白一番,不禁苦涩一笑。
“应龙,你不知道,要不是我,她的武功不会被封,武功没有被封,也就不会受伤,一切都是我引起的……”
“澈涟——”应龙沉下了脸,断然打断澈涟的话,口气中充斥着责备。
“你忘了,你是一国之君,岂能总被这儿女情长牵绊?你忘了你在先帝陵前立下的兴国誓言吗?
这件遇刺事件,你要考虑的,不是忧儿的安危,而是那些刺客的身份,胆敢同时刺杀天日和锡勒的重臣,还附带一双凤家儿女,简直是向天借了胆子,一旦刺杀成功,会带来这么样的后果,你我的心底逗有数,有这样胆子的人,会是一般人吗?这背后有着什么阴谋,会不会挑起天日和锡勒之间的战争?南方战事未歇,一旦北方又起战事,天日将会陷入战争的无边沼泽,再也无力自拔,这些,我虽替你想到了,但最后要决断的人还是你,你现在精神这么差,不正让躲在暗中的敌人痛快吗?”
也只有应龙胆敢这样跟澈涟说话,为了成功地迷惑世人,替皇室唯一的血脉澈涟挡去无数暗杀投毒之类,忠心耿耿的前云氏族长将自己唯一的儿子——与澈涟同龄的应龙打小就送进宫里,成为澈涟的替身,和澈涟一起长大,直到澈涟前去凤谷拜师学艺,应龙亦留在宫里由太后教导,两人的关系自非同一般。
更重要的是,应龙为了杜绝身份做大带来的不好影响,服药断了自己的生育能力,云氏嫡脉,由此绝嗣,太后和澈涟心有愧疚,不仅对云氏旁支重加抚恤,对应龙的态度也远比一般重臣亲近得多,甚至澈涟不在宫中的时候,政事一律由太后和应龙共同主持。
也因此,应龙对澈涟说起话来,极少以尊卑口吻,而澈涟也不以为意。
“应龙,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坐这个皇位,”澈涟惨淡一笑,“我连自己的心都管不住,又有什么本事管理天下?”
应龙深邃强硬的眸子深深地望着澈涟,一口钢牙咬得嘎崩响,半晌,突然站起来,“嘭——”地一声,笔直地对着澈涟跪了下来。
“——您要是觉得我平时太放肆,没有尊卑之分,可以现在就将我推出正南门斩了,您再说这样的话,臣惟有一死以谢罪!”
“你……”澈涟一震,抬眸沉默地盯着跪得笔直的应龙。
从来没有生过嫌隙的他们,今天这是怎么了?
“你这是干什么?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还拿话挤兑我,你也知道——我这个皇帝,连说真心话的自由都没有,你难道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可您是天日的皇帝!”应龙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道。
“——启禀皇上和国师,皇后请安!”
门口守候的太监尖细恭敬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殿内两人紧绷的气氛。
门内,澈涟和应龙一顿,这才发现到了皇后每日前来看望的时候,应龙半挑起眉看向澈涟,澈涟淡淡一嗤,苍白如轻云,话中有话地轻笑。
“你瞧,我这个皇帝做的,可是半点喜好也不由人。”
“那还是照规矩来?”应龙眨眨眼。
澈涟轻轻颌首。
“朕今日身体倦怠,不宜多见人,皇后免礼,请回吧。”
门口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澈涟叹口气,应龙伸手伸手将他扶着躺下。
“先别说刺客,就是兰雍也失踪不见了。和兰雍一起的两人也不见了。我派人打听过,他们一个是西国公主白荷轩,是为了忧儿再西国失踪找到这里来的,另一个,可能就是锡勒神秘的龙太子纳龙庭!”
“西国公主和忧儿有金兰之谊,着急忧儿并不奇怪,纳龙庭,竟也来了天日,他——是为了藏宝图吗?那藏宝图不是落在他的手上了?”
应龙望着沉吟的澈涟,目光坦然,“追查纳龙庭的人马我已调动妥当,只待你的吩咐——你若是觉得有必要就吩咐下去,没有必要就立刻解散!”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谨慎了,你觉得有必要,就吩咐下去,不过依我看来,纳龙庭恐怕已经不在国内了!”
澈涟低低一叹。
“给南方那边准备的粮食好了吗?”
“已经分三路运了下去,只是护送的士兵不好挑选,所以除了普通士兵外,我斗胆从身边的营卫中挑了十几个人,分到三队中暗里护送,这一路上要经过好几个灾区,难免会有难民豁出去抢粮,但愿不会再出什么差错了!”
“我去查探那日刺客的身份,我总觉得他们针对的其实是你,可是当时能猜出你行动的只有凤家兄妹,而纳龙璃又猜出了凤家兄妹的行踪,我想,凤家兄妹就算与你不合也断不会下毒手,最后一拨刺客可能是暗中跟踪纳龙璃而来,可是能知晓纳龙璃的行踪,这人的身份也非同一般哪!”
“这么一推测,范围便小了许多,你再去埠头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兰雍的消失也很古怪,按说他不会丢下忧儿不管,除非他遇到了什么事情。”
“我会弄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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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天,是金凰令行动的极限了吧?再找不到,他们就该自刎谢罪了!
明媚的阳光下,清风徐徐,十名身着浅色衣裳的俊秀男女,警惕地围住中间的玄衣公子,玄衣公子容若妖仙,超凡脱俗,手中却拎着一桶十分不符合气质的、刚洗干净的衣服。
要不是这一桶衣服破坏画面,这真的是一副绝美的丹青。
玄衣公子撇嘴,人家的效率怎么就这么高,他的人马到现在连影子都没见着,真是丢锡勒勇士的脸!
看上去眼前这些家伙一个比一个不好惹,他无奈地回头冲屋里叫了一声。
“忧儿,你家人寻来了,别睡懒觉了,快出来。”
如果他注意了的话,就会发现,听到他的话语,面前的男女普遍的反应是抽搐嘴角,眼皮直跳。
他们的令主,的确懒散的可以,只是这男人连这个不是秘密的私密都知道,未来的身份肯定……嘿嘿——他们还是不要得罪他为妙。
不动声色地,精明狗腿的家伙们选择一致后退了一步,将紧密的包围圈瞬间化为随便轻松的站姿,看向玄衣公子的眼神也不再敌意,反而越看越满意——
唯一要难过的就是为他们的老大莫离默哀了……
璃浪是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但是打开房门一眼就看到他们贼笑的我还能不了解吗?
八成以为我跟璃浪已经怎么样了,哼。
因为璃浪的人没有找来,我们要是走了让他们扑空也不好,但是金凰令的他们不肯能一齐留在这里,而光我一个人跟他们走也似乎太不讲义气了,考虑再三,费尽唇舌地协调,最终这些家伙一致决定先送璃浪回锡勒,就当是感谢他这些天对我的照顾。
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我看主要就是这些家伙闲得发霉了,正想借着我的名头去锡勒玩玩呢。
他们大部分都是爹爹和我从各地捡来的流浪儿,本来对国家的观念就淡薄,再加上凤谷的调教,早就只知有凤谷不知有家国了,至于锡勒和天日有什么区别,对不起,他们压根不知道。
璃浪眉开眼笑地望着我,大概没想到我这些手下这么向着他吧?也罢,不就是去草原吗?难道我连这个胆子都没有?
后来我才询问清楚,这些人是兰雍派来的,那日分散后,兰雍受了些许轻伤,从凤家的秘道带走了轩儿,随即命莫离和是非展开搜索的大网,只是璃浪一路上布置的迷惑人心的假象太逼真,让他们好几次找岔了方向,这才迟了十五天才找到这里。
在兰雍回头去找轩儿的时候,纳龙庭早已不见了踪影,璃浪说他早一步回了锡勒,我有些不大相信,要真是没了危险,璃浪眸底的担忧从何而来?
想了想,还是没有刨根就底,毕竟有些事,我还是不要太深入比较好。
放飞了信鸽,告诉兰雍我们的情况,以及去锡勒的打算,到现在还没有竹邪的消息,听说他还在锡勒境内,说不定我们还能碰到呢!
璃浪打算取道北陵,再绕过外勒城,因为外勒城曾是锡勒的旧都,原来的草原人和中原人混杂而居,到了那里,基本上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两天后,易容的我们赶到了最近的城镇落脚,我扮成了一名单薄柔弱的俊秀少年,璃浪戴着一张蒙着黑纱的斗笠,在这里,我们也亲眼看到了澈涟派出寻人的队伍。
搞什么?以澈涟手下的本事,也不该这样无头绪地乱找,看他们的样子,分明是在应付差事,难道有人不希望澈涟找到我们?
一路上,不断有家伙上前来探我的口风,想弄清楚我和璃浪的关系,我一律以白眼应付过去——开玩笑,当我不知道他们在背后设了赌局啊,我猜没兴趣拿自己当筹码给他们赚钱!
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就赶到了北陵,竟然没遇到一丝为难,我十分庆幸还以为那神出鬼没的神箭手又会跳出来,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们没有等待璃浪的援兵是正确理智的选择,正是因为没有等他们,才打乱了敌人对我们暗中监视的行为,不知道我们的行踪,猜不到我们的下一步行为,自然也就免除了一场危险。
从一个过度的半沙半草的辽阔区域斜插出去,极目远望,一片苍茫大地,天如浅蓝色琉璃,大地金黄中不失碧绿的点缀,完全看不到尽头,十分壮观——这,是大自然的奇迹!
从未到过草原的他们吆喝着冲进了这片伟大的土地,兴奋异常,坐骑苏醒了骏马的天性,撒开四蹄,马鬃飞扬,奔驰在这无遮无拦的土地上。
听说无数次保家卫国的战争就发生在这美丽壮阔的黄沙天地上,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战士的鲜血,每一片土地下都埋葬着大批年轻壮烈的忠骨,青史如旧,却只记录了北陵的发展茁壮,而暧昧不清地模糊了这繁盛的源头竟是无数新鲜的血肉构筑。
不时地,有装满货物的货车从我们身边经过,货车内无一例外是货主人精明而快乐的笑容,赶车的车夫和伙计说说笑笑,轻快的声音撒了一路。
沙地的中央,开辟出了一条官道,说是官道,只是因为由官府出资在路两边栽种了大量笔挺耐旱的白杨,而远处荒地里起伏的沙丘,则覆盖满野生的浅浅的荆棘和骄傲的仙人掌。
当浑圆的落日笔直地坠落在天边,大半个蓝色琉璃般的天空,铺满了如梦如幻的赤橙云霞,向不同的角度,折射着七彩绚烂的光华,直把夕阳的无限艳美,表现得淋漓尽致,让欣赏的人目瞪口呆,如痴如醉。
高高的小丘上,我和璃浪纵马驰上去,并肩而立,眺望着远方,周身涂满了金色的柔辉。
“如果能永远欣赏到这么纯粹美丽的风景,那该是人生的一大幸事!”我勒住马头,望着天空变幻莫测的火红云霞,有感而发。
“那还不简单,只要你甘愿留在草原上,我愿意每天带你去欣赏草原落日的美景——那景色比起这沙地落日,更别有一番滋味。”璃浪微笑道。
我侧头凝视着他,他完美精致的侧面,坚韧而英气勃发,他含笑的口吻,包裹着深深的真诚,我凤眼迷离,一时间心情如潮起潮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