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难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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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人难,做好人更难。尤其是平日不太愿意扮演那角色,偶然情况下客串一把,有些被对方的感激弄得缓不过神。

    温周信忍着抽手而去的欲望,好言好语地安慰着王采芝,应承着她翻来覆去的感谢。兴许这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算是抹去自己行医污点的举动,搁病人家属这里,就成了感天动地的恩德。

    “他温医生,你叫我们母子咋感谢你好?”王采芝很久没这么哭过,虽说不像别人那样,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但眼皮肿得不成样子。早晨儿子去找,想办理出院手续,可回来告诉自己说温医生不让。

    也不知道温医生要做啥,既然说了就等着吧。结果没过一个小时,温医生就拿来个协议让签,说只要签了这个,日后钟富贵的一切医疗活动便可以免费。一摞子纸,全交给儿子去看了。看完签了名字,温周信当即就把男人给转到了个更好的病房。

    “救死扶伤是我们的天职。钟富贵的病情作为特殊案例,对医治同类病人有很大的启发和影响。他现在的各项指标趋于正常,如果转移到县医院,此前的治疗很可能前功尽弃。你放心吧。我们会竭尽全力治好他的。”温周信扫了眼钟义。钟义冲他露出个很感激的笑,但没办法像母亲那样哭出来。

    王采芝没看协议,所以很多细节不清楚,只顾了感谢。钟义看了协议,知道温周信已经把自己父亲的病归结为试验案例,供仁和医院进行医疗研究。标准的医疗攻关项目,既然是项目,在医疗过程中当然不会收费。可……躺在床上的是自己的父亲,自己没能力给他交医疗费,让他变成了实验品。这算不算是把他给卖掉了?

    抓住父亲的手,钟义连温周信啥时候走的都不清楚。他对母亲拍自己的那几巴掌也没反应。眼里没有泪水,哭不出来。更不敢和母亲讲,怕她跟着自己难过。这种事情,自己顶着就好了,能不让她知道,就不让她知道吧。钟义俯下身,拉着钟富贵的手,把自己的额头紧紧贴在他掌心里。

    “妈,你在这里陪爸,我得回店了去了。”那样靠了会儿,钟义抬头,艰难地从嘴角挤出些笑意,“这下子咱们不用太担心了。珍珍姐在店里帮我忙着呢,我得赶紧回去替换她。”

    “去吧。”王采芝拍拍儿子的手,“多操心你灶叔那摊子事。你爸这里有我。温医生这次给帮了大忙,咱要记下啊。”

    “嗯。”钟义胡乱点头,脑袋里面都是协议书上的条款,还有最底下自己和温周信的签名。说不出为什么那样想,总觉得温周信和灶晓强他们不同,总是一副做生意的态度……那又如何呢?只要结果是好的就可以吧。起码,爸能得到更好的治疗。

    钟义好言安慰了母亲几句,骑着单车往瓦罐汤店奔。五月末,早晚温差又拉开了。清晨出门穿着还凉嗖嗖的衣服,中午就捂出满身汗。身上热乎乎的,心里却凉得慌。回到店里,看稀稀落落坐了几个客人,浑身的劲儿马上就抽空了般,散得七零八落,不知都跑哪儿去了。

    瞅到范珍珍坐收银台那儿,也提不起精神冲她笑。想打个招呼,脸皮却硬得跟石头一样。把父亲给“卖”了,把老板给的活搞砸了。啥都没起色,都往最坏的地方里去。后悔没早跟窦荣多聊聊,等听到窦荣那番话的时候,啥都晚了,来不及了。

    “小钟,你怎么了?”范珍珍瞧钟义很不对劲儿。知道店里客人不多,嘱咐几个服务生盯着,死拖活拽把钟义弄进了个包厢,强迫他躺在长沙发上休息下。“眼圈都黑成这样!你多久没睡,想当国宝?”

    “珍珍姐,我没事。”钟义挣扎着想起来,可浑身上下的骨头叫嚣着抗拒命令。背脊挨着舒服柔软的沙发垫,那些掖着掩着的难过就越发清晰,刺得手脚冰冷,心脏抽搐。“我没事,让我出去招呼客人。”不能待在这里,不能安静下来想太多。怕控制不住情绪,已经压抑了太久,没法子在宿舍表露,更不能让母亲看出来。找不到人说话,只憋着,憋得喘不过来气。

    “我能照顾过来。”范珍珍伸手,盖住了钟义的眼睛。她没敢说反正外面也没多少客人,她发现钟义已经意识不到他在哭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憋得眼睛通红,可就是没法落下去。动动手指,替他把眼皮喝上,轻轻按了按,那些咸咸的水就沾上了掌心,“医院里出啥事情了?跟我说说吧。别闷在心里,那样太难受。说出来会好点。”

    不想说,怕张嘴就止不住话,真丢人,知道自己哭了,又隐约地庆幸这不是在母亲面前,也不是在李舒苹和赵丽她们面前。维持那些坚强的表情很累,当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很难……

    “哭成花猫了。”范珍珍用手在钟义脸上胡撸好几下,还拿口红在他额头上写字。写完又蹭,蹭得钟义印堂红里透紫。“有时候觉得做男人不容易。遭个事得人前人后地挺住,还不敢哭,怕人见了笑话。不过年轻时候都觉得难,长大了,经得多了,就发现脸皮也厚了是心也硬了,想再有现在的心境很难。”中 文首发

    “珍珍姐,你往我头上写得啥?”钟义并不排斥范珍珍那样胡写乱画。被这好吃懒做的姐姐一折腾,心里头反而舒坦起来。“你也觉得我不够坚强,对不?”

    “胡理解啥?”范珍珍拍打下钟义的脑门子,“我是觉得你坚强过头了。该哭就哭嘛。不好在你妈面前哭,来我这儿也行。年轻孩子,总有年轻孩子的心态。什么犯傻啊、当白痴啊、没事儿胡思乱想啊,都挺有趣的。一个岁数活一个岁数的姿态,少了这些,人变得过于老成,也会缺失很多东西。”

    “我没那资格。”钟义摇摇头,“我家里情况和别人不同。”

    “人前绷着,人后就松垮点,别把你自己压坏了。”揪起钟义的头发,范珍珍逼供:“你爸还好吧?有啥难处,别留心里。说出来,大家能帮解决就帮解决。”

    “没难处,温医生帮解决了。”钟义终于能跟个人聊聊那协议。虽说跟交易买卖差不多,可好歹能缓解钟家的难处,能让父亲得到治疗。也不管脑袋里的那些有逻辑还是没逻辑,一股脑儿倒出来,都给范珍珍讲了。话里话外带的难过,也跟讲述一同倾泻而出。讲完,心里头终于不再那么沉甸甸。

    “把人当小白鼠用了。”钟义横起胳膊放到脸上,遮挡住眼睛。说起来很轻松,但眼眶难免又湿润了。“我每天在店里干活,都会想: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珍珍姐,你说,一切真的会好起来吗?”

    “当然会。”范珍珍叹了口气,她不明白为啥灶晓强这些天都不找钟义谈话。明明那夜也听到了窦荣的看法,还很赞同的样子。转天过去,就好像忘记了这码子事,任由钟义继续痛苦操心。“小钟,家里安稳了,下来得考虑店里的事。你得拿个主意,跟你灶叔沟通沟通,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想到窦荣那夜的话,忍不住又补充了句,“我不光是有瓦罐汤的好方子。大江南北,从家常食物到几大菜系的名品,我都有独门方子。口味方面,你不需要操心。”

    现在已经不是口味方面的问题了。钟义想到了窦荣那天夜里说的话,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拖了,是死是活得做出个抉择。或许能再跟窦荣谈谈,听听他的想法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