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批评与自我批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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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种一条路走到黑的感觉。

    钟义坐瓦罐汤店里,看着稀稀落落的食客,脑瓜仁一蹦一蹦地疼。那夜听了窦荣的话,还是不死心,想挽回些颓败局势。挺着挺着,眼见饭时的客人日渐稀少,就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凭满腔热血便能回天。

    跟灶晓强申请过了,遣散了部分员工。没有了兴隆的生意,那些常来常往送大宗便宜货的关系户消失得干干净净,为了节约成本,就恢复了早晨去批发市场等机会的习惯。

    勉强维持吧。房租水电煤,卫生、管理、工商,杂七杂八的款项都尽量填上,虽然没到拆东墙补西墙的地步,可每天过着,总担心明儿就难以为继了。

    闲得慌,心里头不舒服,整宿整宿地失眠,早晨起来,枕头上都是掉的头发。去水池子那儿胡撸把脸,拍打拍打,这才有了点血色。趁早上店里没开门,想去医院看看爸妈。可推着单车在街上走,腿有些软得骑不上去。迎面碰到了范珍珍,她从曹国的车上下来,手里还拎着俩小蛋糕。想跟她打声招呼,又觉得有气无力。

    “你咋了?”范珍珍快步过来,手摸上钟义的额头。有些烧,也不知道是啥原因引起的,看脸色,估计是人太疲倦了。“离开门还早着,回去再躺会儿吧。”

    “没事,珍珍姐。”钟义拍拍自行车座,一歪车身,跨上了腿,“就想赶早去医院看看,先走了。”没多说,不自觉地躲闪着那有些询问意图的目光。

    “那你多待会儿,等下我先去店里帮你张罗。”范珍珍想到钟义有阵子没去医院了,怕屁大点功夫不够他和家人说话。

    “麻烦珍珍姐了,我办完事马上就回。”钟义胡乱点头,骑上单车往医院的方向奔。他知道范珍珍在后面张望自己,不回头也知道。可现在能跟她说什么呢?好坏先把医院里的事情给解决了吧。这些天没跟妈联系,估摸她也等急了。

    如果她等急了,会跟自己说啥?她要是问起自己来,自己该咋说……什么也不想说。能不能不跟她解释?钟义忽然感觉脚蹬子从未有过地沉重,怎么蹬都蹬不动,心里隐约期盼着什么,想着一切是场梦该多好,醒来就是新的一天了,就可以把那些沉甸甸的东西都丢下去呢。

    做梦吧!自己怎么一扛不住事,就开始做白日梦?钟义腿脚虚软地骑到省城仁和医院,爬上了爸住的那间病房。来得早,还不到护士给打针的时间。走廊里有些病人和家属在洗漱,消毒水的味道钻到鼻子里,越呼吸越往肺里深入。

    王采芝在走廊吃早饭。大瓷碗里是苞米碴子粥,上面躺了几根榨菜。刚从住院处外的早市摊贩那儿买的,比医院做的早餐量足,价钱也便宜,还送咸菜。唏哩呼噜喝掉小半碗,眼睛余光注意到不远处有双脚,很忐忑地站着,想过来又不敢过来。

    儿子!王采芝假装没看到钟义的紧张,低着头继续喝粥吃咸菜。早前商量过把他爸弄回县里医院的事,可等了阵子没见过来,心里头明白定是遇到难处。可能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可能是为着他自己的脸面,男娃到了这岁数,很多话都不愿意跟家里头说。

    兴许男人醒了,他爷俩还能唠扯唠扯。轮自己这里,有些东西,权作不知道吧。王采芝把碗底扒拉干净,等儿子跟自己讲话。

    “妈。”钟义见王采芝吃完饭,这才靠过去。刚站远处走了半晌的神,看到妈的头发又增了几根白的,掺在满头黑发中很扎眼。

    “来啦。”王采芝站起来,拿着碗走进水房。钟义赶忙把碗接过去。“爸咋样?”边刷边问,也不用看妈的眼睛,好像能减轻点啥似的。

    “还那样呗。”王采芝叹了口气。瞧见儿子的黑眼圈了,更瞧见儿子整个人都黑瘦了不少。眉眼间的那些愁色,是遮掩不来的。该是店那头的事情。王采芝下意识地替钟义扯扯衣襟,扯完觉得还没拉平整,又扯了好几次。

    “妈……”钟义拧上水龙头,在心里反复演练的话又有些说不出。想直接跟妈说,把爸给挪回县城医院吧。但那话到了嘴边,却很奇怪地变成了:“妈,你想啥时候把爸带回去?”说完就后悔,察觉出自己在下意识地推卸着什么。

    “最近几天好了。等会儿都上班了,跟温医生先打个招呼。”王采芝似乎也忘记了儿子说过的那些让自己再等等的话,更没追问这几天钟义都在忙啥。心里头早想过千百遍了,该疼的都疼过,办实事最重要。

    “我去说吧。”钟义把碗递给王采芝,“该我去说。先去看看爸。”

    “好。”王采芝拉着儿子的手,俩人一道走回病房。病房里,钟富贵安安静静地躺着,表情还是那么平和。钟义坐在他身旁,巴望自己心里那些声音能被他听见。

    不用开口解释,该多好。钟义拉着钟富贵的手,陪他坐了好几十分钟,见护士来给打针了,这才放手去找温周信。望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门口,王采芝低下头摸了摸丈夫的额头,轻轻捋起他的头发。

    温周信挺久没看到钟义,几乎都快把这家人给忘了。瞧见钟义进门,这才想到自己还跟灶晓强、司徒土地弄来的这家人有牵扯。听见钟义问好,也矜持地打了个招呼。最近瑶池娱乐城流言四起,说灶晓强的那瓦罐汤店要倒闭了,估摸是跟衰神王亮走太近,被牵累了。

    胡诌八扯地都不能当真,不过看范珍珍出手不再那么阔绰,估计店里资金周转的确是有了些问题。

    “温医生,今儿来是想跟您商量个事情。”钟义坐在温周信面前,只有半个屁股挨上椅子。对于病人家属来说,医生就跟天皇老子一样大,每次见了,心里都颤巍巍的。

    “说吧,治病救人是我们医生的责任。”温周信明确职责。他不想成为灶晓强和司徒土地那种为钟义日常生活排忧解难的角色。都下了凡,该各顾各了,搞那么多花头做啥?

    “我跟我母亲商量过了。我们……”钟义努力克制自己的心情,努力把话说平稳,“我们想把我爸挪回县城医院去。”

    “嗯?”温周信一愣,脑袋里霎时就转了七八十个弯,脸上热辣辣的,就跟有人扇了自己几个大嘴巴一样,“你觉得我的治疗不利于你父亲的康复?”

    “不,不是,是手头没钱了。”看温周信神色不对,钟义慌忙摆手,把最不想说的话就透出来了。透了,人倏地松了口气,没劲儿绷着,顺着话茬就讲了下去,“我和我妈都知道温医生您很照顾我们。给我爸开的都是物美价廉的好药,但我家赚的钱都要还债,没太多进项,那些医疗费坐吃山空,眼瞅没剩下多少了。如果能挪到县医院去,多少能缓一阵子。”最起码,不会很快花光钱,把人给抬回家里去。

    实在不愿意想象那些场景,也无法接受因为分文皆无,得将父亲抬回家等死的结果。想到那些,心态会变得很奇怪,甚至有些扭曲。那样不对,但控制不住。联想到某些,人就控制不住。钟义低着头不吭声,怕自己想太深入。

    “不行。”温周信也没想到自己开口就是这话。他见钟义错愕,有些烦躁地挥挥手,“你先回病房去,等下我去找你。”

    钟义懵懂地点头,不清楚温周信要做啥。许是温医生好心,不想让回县医院那治疗条件差的地方,可钱是中 文首发实实在在的,没有钱,总不能赖省城医院这里不走。

    把钟义遣出门,温周信维持了好几秒的脸色终于扛不住了。虽然没有实实在在的一巴掌,但那把病人抬走的要求,不啻于比实在的巴掌更猛烈,狠狠地打在自尊心上,留了个乌涂涂的手印,洗都洗不掉。

    死要钱归死要钱。这年头谁不喜欢钱?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处处难行。但自己也是享誉业界的医生,手头楞出现个以植物人形式被抬出医院的病人,这叫自己日后还咋有脸混?其他医生能出现这情况,都凡人。可自己这污点要背上,脸就丢大发了。

    可不能让钟家就这么把人弄走。温周信想到手术那天发生的事情,脊梁上都是冷汗,头一次觉得自己偏差得过了,留下了这么个烂摊子。搁仁和医院这里还好,咋都能说出个道道。如果把人放走了,将来业界和医院里有啥风吹草动,给钟父的这场手术很可能成为笑柄。

    不是没钱吗?没钱有没钱的处理法子。温周信想到自己的部分权限,拎过电话拨通了院长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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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头没存稿了,尽量写一章就更上来。知道很多人是真心喜欢这书,非常感谢。想说一句,既然是用心写的东西,就没太监掉的道理。只是因为对现在的偶来说,这书的确难写,所以慢了些,希望大家谅解,再次感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