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初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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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天里,路是越走越远,一个回鹘人也没遇见,倒是猎物打了不少。几天里,顿顿是烧烤,头两天拿起焦黄的兔子腿我还大叹美味,可是第三天、第四天……还是烤野兔,烤野羊,吃得我嗓子冒烟,若不是跑马弯弓的体力消耗大,我想我很长时间内对野味和烧烤不会再感兴趣了。

    “给,好东西。”

    手里的大块羊腿肉还没啃完,行军司马钱程又递过来一对兔子耳朵。

    “谢谢!”

    我粗了嗓子说,伸手接过来。说实在的,这钱程是个不错的人,虽然三十多岁了,在军队中也很有些年头,可对我这个新兵没有丝毫的架子。

    “吃了耳朵要听话啊。”

    看我接过兔子耳朵,钱程的脸上浮起一丝笑,瞥了眼几米外的秦武。

    我心里一咯噔:心想这人不会知道了我是什么人吧。但转念又一想,钱程在边地多年,很少到京城,对八卦也不感兴趣,应该不会怀疑我的身分。

    说实话,兔子耳朵很好吃,香香脆脆的,对于吃了几天烤肉的我来说仍旧算是美味。可是吃完了兔耳朵,我手里还有一大块羊腿肉,这可怎么办?野羊本来脂肪就少,再烤了,肉更干,虽然闻着香极了,可是……每嚼一口都像是在啃一块焦香的木头。

    “怎么了?吃不了?”

    我的困难被秦武及时发现了,他走了过来,看一眼我手中的羊肉看一眼我。

    “太干了。”

    我很无奈,我不是个浪费粮食的人,可是肉很干,饼也干,我渴得难受,觉得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怎么不喝水?”

    “我的水喝完了。”

    我拿起地上的牛皮水囊,在他面前晃晃。里面完全空了,一滴水也没有。

    “喝我的。”

    他转身走回帐篷拿了自己的水囊来。

    “还渴么?”

    看着我几乎喝光了他的水,他蹲下身问我。

    “不渴了好像。”

    “什么叫‘好像’,说吧,想吃什么?”

    他的眼睛微微弯着,坐在我对面,像是一个大人对着孩子。

    “我……不想再吃什么了。”我有些支支吾吾的,其实我心里在想一样东西。

    “说了吧,我给你弄。”

    他还是了解我啊,透过我犹豫的眼睛直看到心底。

    “我……想喝羊酪。”

    说完我立即低头作认罪状。因为我这个要求实在过分,哪有士兵在行军时要求喝酸奶的。

    果然,秦武沉默了几秒,一边的钱程也把眼睛投了过来。我猜他大概就在一直竖着耳朵。

    ……

    午后又起风了,除了守营的哨兵外,大部人马躲在帐篷里,营地里人很少,可是我却从帐篷的门缝处看到一个人在尘沙中跨马飞奔起来。

    他出去干什么?一个节度使悄悄地单骑奔走。

    一个时辰后,答案有了。

    满满两皮袋子羊奶做的酸奶被满头大汗的节度使大人递到我手里。

    “这个……你……”

    我实在是不敢相信。

    “喝吧,喝不了的也不会坏,天凉,可以放到明天呢。”

    秦武说的很淡然。酸奶交到我手上后他伸出右手来抹额头的汗。见状我赶紧放下酸奶,掏出怀里的手绢递给他。

    “这个,可以给我么?”

    擦完了汗他看着我说。

    “这个……是兰娘给我做的。你如果没有手绢,回了城我做一个给你。”

    看他抖开帕子细细看绣在一角的“飘飘”二字,实在是不好拒绝,可是……那毕竟是别人做的,现在的我,想自己亲手给他做一个,虽然我既不会裁剪也不会绣花。

    帕子还给我后他掀开帐篷走了出去。

    酸奶非常酸,可心里是甜的。他一个节度使,竟然为我单骑出去买酸奶。这种荒凉的地方,了无人烟,不知道他是跑到哪里才找到人家的。唉,想起他拿着我的手绢的样子,真是……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给他做个手绢,不会绣花就现学!

    两天后,秦武决定回城,猎也打够了,风沙也大了,尤其是夜里,睡着睡着就醒了,因为帐篷摇晃得厉害,风声“吼吼”的,比野兽的嗥叫更加惊心。至此,我完全理解了岑参“九月轮台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的意境。这样的风沙还比不上塔里木盆地的,可想而知那是怎样的惊心动魄啊,连大石头都随风乱走。

    说好天明回返,我很高兴,这次的“体验生活”足够我将来回忆的了,我现在只想回城好好洗个澡,在床上睡上一觉。

    半夜里,我又醒了,风刮的。风过去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翻来滚去十几次后我实在是躺不下去了,坐起来后又无事做。想想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出去走走吧,于是系上外袍提上剑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风沙静了,天空一片澄明,一片乌云过后,月亮又出来了。

    紧了紧袍子,我走出了营地。在这种地方,难得夜里这样安静。

    离营渐远,火堆越来越像星星,点点地闪烁着。我踏上了一块小小的石头墩,摸出怀里的望远镜向远处看,也是无聊到家了。

    现代科技就是好,无论是星星、月亮、篝火还是小河、树林……在我的高倍望远镜下都清晰起来。

    咦?那是什么?

    就在我准备收起望远镜回营地时,忽然一大团阴影出现在镜头中。而且……那黑影是移动的!

    端着望远镜的手不禁一抖。

    定定神、揉揉眼再看。天,真是移动的巨大阴影!

    放下望远镜,我握紧了腰上的剑。

    这会是什么呢?狼群,不像啊,狼眼是绿色的,那团阴影可是什么颜色都没有。

    天!

    突然之间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飞奔回营地。

    冲到秦武帐篷里时却发现里面是空的,略一思索赶紧回自己的帐篷。果然,他在那里。

    “你到哪里去了?”

    他满眼焦灼,抓住我的手,握得紧紧的。

    “我……”

    我三言两语告诉了他我的发现。

    听完,他一声不吭,掀开帘子向钱程的帐篷走去。

    “走。”

    从钱程的帐篷出来后他拉起我,向我指的那个方向走去。

    站到了那个石头墩上,我掏出望远镜给他。

    “这是何物?”他很好奇。

    “别管,这样看着。”

    我帮他摆正望远镜的位置。

    几秒钟后,他放下了望远镜,神色严峻。

    我知道,战斗——就要来了。

    “应该是回鹘叛军。”

    钱程、我、还有几名级别较高的将官围坐在秦武的帐篷里,商讨这件事。

    “大人可是看真了?”还有人怀疑。

    “毋疑!”

    秦武摆摆手,并不提我的望远镜。

    决议立刻定下来了。因为秦武在望远镜里看到了黑影团的移动速度。

    士兵都起来了,火堆熄了,弓箭上弦。转瞬间,人马都处于戒备状态。

    “大人……来了。”

    一个负责探听马蹄声的小兵冲到帐篷里喊道。

    蹄声滚滚,果然是大队人马。

    我们的人,全都隐在了暗处,营地里静悄悄一片,除了马的喷鼻声外。

    乌云来了,天色又黑了下来,我眨了眨眼,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这支弓,可能是整个军中体积最小的,是秦武令人专门为我打造的,精巧而又结实,为了怕磨粗我的手,他还叫皮匠做了一副手套,射箭的时候我就戴着那幅漂亮的皮手套。

    死一般的寂静。

    几分钟的时间,我竟觉得是如此漫长。在遮住半个脸的头盔中,我轻轻喘了口气。

    一旁的秦武转过头来,望了我一眼。

    这么轻的喘息声他也听得见?

    然而就是这一眼,我的心立刻静了下来。从那双眼睛中,我感受到了安全。

    “嗖嗖……”

    箭来了,全都射在了帐篷上。

    对方箭雨刚落,我们的箭就放了出去。

    “嗖!”

    我射出了平生在战场上的第一箭。接着,一声蹄响,朔方节度使秦武率先冲了出去。

    一时间,喊杀声震天动地!

    对方猝不及防,很快就乱了阵脚。

    我牢记着秦武的话,跟随在他身边。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是生手的话,我肯定是第二个冲出去的,和那些久在军中的老兵比,我还是慢了一点。

    我算是亲身体验了冷兵器战争的残酷性。

    战斗中不仅仅是喊杀声,其实惨厉的呼声才是喊声的主流。被射中的,被砍中的,被刺中的……我从不知道这些大男人们居然也会像女人一样的喊叫。月亮出来了,我清楚地看到一个拖着半截手臂的回鹘士兵在地上打滚……但是,他的痛苦是如此短暂,因为转瞬间就有马蹄从他残破的躯体上踏过……

    我也从不知道我居然也可以杀人不眨://WWw.wWw.眼。

    那个回鹘兵的大刀还未砍过来时,我的长剑已经刺了出去,正中咽喉。

    血喷了起来,在月光下如同墨汁,人像栽葱一样地从马上掉下,倒在地上。

    我的心并没像第一次杀人一样冷下来,相反,我觉得血管里的液体流动加速了……我现在是战士,战场上的战士,我的武器上已经染了敌人的鲜血。

    “健胡”就是能打,虽然队伍早已经乱了,但是一个个还是不怕死地撑着。我无暇顾及旁人,只是紧随着秦武的身影,他打到哪里我就打到哪里。他长枪在手,左冲右突,所到处虽然不能说是望风披靡,但是短短几分钟内好几个回鹘兵被他的长枪刺中。他在冲击中不时地扭头扫我几眼,仿佛我随时会被袭击。

    我不想拖累他,把剑打马冲到了另一边。行军司马钱程正一个人力敌两个回鹘兵,眼看他招架不住了,我抽出一支箭……一个回鹘兵应声落马。

    “多谢!”

    钱程大声说道,并不看我,手中的大刀和一个回鹘兵的刀碰在一起,交迸出火花。

    战斗快要结束了,对方的劣势越来越明显,不断有人掉下马来,领头的人快马闪出战斗圈,边跑边狂喊着什么,我听不懂,但知道这肯定是撤退的口令。果然,剩下的人马“呼啦啦”都疯狂地跑了起来。

    我正在想战斗就这么结束了时,忽觉耳边一阵风声,头一偏,一道寒光擦着脸颊闪过……一个后退的回鹘兵逃跑时还不忘把大刀砍向“敌人”!

    他虽然没有成功,但我的怒火被激起来了。喝一声马,我追了上去,最讨厌偷袭了!

    烟雾迷漫,他们跑得很快,那个偷袭我的人跑在最后面,只和我几米之隔。

    我连发几箭也没有射中。前面的人听到箭声后跑得更急了,而我,也越发地心焦:一定要活捉了他,不能让他跑了!

    终于,那个人掉队了。大部队跑得很远了,只剩这一匹马孤零零地被追逐着。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到了什么地方,只见月光下,这一片土地格外地空旷。

    俗语说“狗急跳墙”,这个人被恐惧与绝望逼到了顶点,终于不跑了,调转马头对着我,同时对准我的还有他手中的弓箭。

    “嗖!”

    两方的箭同时射出,我和那个人同时躲开。两支箭没入了远方的黑暗中。

    “当!”

    他的大刀砍了过来,我的长剑迎了上去。

    刀剑相交的刹那,我只觉眼前火星一闪,握剑的右手虎口一震,长剑险些掉落。

    胡人就是力气大啊,我算是见识了。

    我想我可以杀死他,可是我更想捉住他,问问他为什么要偷袭。

    几个回合下来,从那人的眼神中我知道他已经猜到了今晚他是休想脱身了,于是……困兽的挣扎更加激烈,完全不要命了!

    我的额上已经渗出了汗珠,可眼前的人还是打不死地端着他的大刀。看样子,此人也不是个普通的小兵,可能是个有些本领的军将。这样更好了,能抓个小头目回去,看那些嫉妒我是秦武亲兵的人怎么说。

    又是一阵恶斗,可我还是不能“生擒”对方。

    手中的长剑越来越沉重……我心急如焚,第一次战斗就遇到这种“打不死的小强”。

    “咚!”

    就在我准备拼尽全力一搏时,身畔一骑突驰而来……只见长枪一闪,马上的回鹘人掉了下来,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他的马被刺中了。

    在秦武和我面前,回鹘人束手就擒。

    收起剑,我拿掉头盔,伸手抹了抹额上的汗,然后等着秦武的赞美。虽然这回鹘人被擒有他的功劳,可是没有我他早就跑掉了。

    但是,静悄悄的,我并没有等来秦武的表扬。

    相反,他在把俘虏交给后赶到的士兵后扫视了我一眼,那目光冷如寒冰!

    ……

    他在怪我。

    空阔的野地里,两匹马慢慢地跑着,没人说话,可我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

    “你……是不是在怪我?”

    终于还是我先开口了。

    “哼……”

    他重重地喘了口气,显然是不满。

    “想过这样做的后果么?”

    他开口了,冷冷地训斥。

    “我……我只是想生擒了那个人……他偷袭我。”

    我为自己辩解,自认为理由很充分。

    “你就没想到你一个人追,万一前面的大队回鹘人杀回头来你怎么办?”

    他的口气越来越重了。

    “我……”

    我知道他说的是,我确实鲁莽,可是……我当时一时热血冲涌,哪里想到这个。

    “还不知错么?”

    “我……错了。”

    在“错”字出口的时候我的鼻子已经塞住了,我就要掉泪了。

    “啊!”

    我的眼泪还没下来,人已经被他抱下了马。

    “你知道么?你这样做……知道我有多担心?”

    他紧紧搂住了我,二人的铠甲撞在了一起。

    “你一定要爱惜自己!”

    ……

    月色中,他的头盔闪亮如银,头盔下的双眼,灼灼如电。

    “知道么?你的命不仅仅是你自己的,这世上……还有人把你的命当成是自己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