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下奔波几日,人马俱乏。不敢从内地走,一直是沿着边境线。还好这些年突厥和齐达成了协议,没有相互侵犯,边境一带还算安稳。
到达朔方已是出发后的五天了。小镇在后世的内蒙边境,朔方在宁夏一带,两地相距虽然不是特别远,但路不好,我们的马也不是快马,所以直走了四天多才到。
夕阳西下,黄沙漫漫,两个人,两匹马。马儿喷着鼻子,人半闭着眼睛。
终于有疏疏的村落出现在视线中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村口一颗巨大的歪脖子树,枝叶婆娑,马儿走近了,蹄声惊起树梢上一只打盹的乌鸦,树下不远处有条小河,虽然很细,可走近了还是有潺潺的水声传到耳朵里……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此情此景,怎能不让人想起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虽然这是在春天。
“哟,诗情又来了?”
端木云扭过头瞅我一眼,微眯的眼睛里流露着欣赏。
“背人家的,我哪里能作出这样好东西?”
白他一眼,我喝一声马,加快了速度。朔方节度使的治所在灵州,我们最好在天黑前赶到灵州城。连着赶路,吃了一路尘土,我只想快些找个地方歇一歇洗个澡。
还好老天帮忙,眼看着那厚实的城门就要掩上了,我和端木云打马冲了进去。进了城不及细看,只是觉得眼前黑乎乎的全是土房子。
住下店后,照例在睡前和端木云说上几句话。两年来,这已经成了习惯,都是在我躺下前他到我房里来。
“你觉得我们要不要找师兄?”
他靠在床头的墙边,那神情……让我多看几眼就会愧疚。
“暂时不要找吧,先在城里看看再说,身边还有些盘缠,再住上几日没问题。”
说完话我眼皮一合就睡着了。刚洗了澡,疲劳立刻被释放,躺到床上就不想起来。
第二天,我和端木云上街打探情况。
和头天晚上看见的恰好相反,这灵州城还是一个挺大的城市,从城外看到的城墙似乎是灰土土的样子,可是白天看来颇为雄壮。也难怪,这个地方靠近边界,曾经屡受异族骚扰,城墙就越修越厚了。城里的房子也有不少是高大华美的,只是形式上更为朴素。据说灵州是西北的政治、军事、经济中心兼交通要道,灵州刺史治所在此,朔方节度使治所也在此。大街上人气还算旺,商贩市民的打扮倒真的比长安等地的土气多了,但也别具风味。和先前的小镇一样,骆驼也是这里的重要运输工具,大街上时不时见到被牵着行走的骆驼。
半天逛下来,记住了城内的每条街道,忖着如果开个酒店或客栈的话最好是开在哪里。
接下来的几天内,想的全是开店的事,端木云除了附和我的想法外,还打听了本地最高长官——朔方节度使秦武的情况。客栈老板说节度使不在,几天前出城巡边去了。
“这位秦将军真是年轻有为啊,镇守此地不到半年已经巡边数次了,每次都亲自带队。”
客栈老板钦敬地说着。
我知道,秦武品行端方、行事谨严,无论在哪个位置上都会很出色。可是这朔方节度使一职却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位置,控兵达六万,以秦武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这实在是…似乎只能说明皇帝对他的宠信无人能及。节度使权力大,总揽一方军政大权,治下的州刺史也要听命于他,所以我觉得秦武可能是元目前最信任的青年武官,也是他改变朝廷格局的一枚重要棋子。
在几天的踏看中我已经选了地址,但这灵州实在是比不上那边陲小镇,地价和房租贵了近一倍,要说当初卖了客栈也许能凑够钱,可是中途生变来不及卖房子。现在手里的钱只够住上十几天旅店的,何谈开店?
端木云有些愁眉不展,若说是在别的地方吧,大不了他跑到什么为富不仁的财主家里“借”上一些,可这是在灵州,他师兄治下……
“这样吧,先把匕首当了。”
我解下腰间悬着的那把镶嵌宝石的匕首,递给端木云。这把匕首跟随我已经整整三年了。
“皇帝给的东西,你不会心疼吧?”
端详了几眼后端木云抬起头说,半是认真半是打趣。
“当初接受时,就想着这把小刀子值钱呢。”我说实话。
“只是这样一把匕首,怕是会引起疑心。”
“这是张思成在几年前进献给元的,元在三年前给了我。皇帝的东西那么多,谁会记得这个,况且这里不是张思成治下,应该不要紧。”
沉思片刻,端木云点了点头。
午饭后出门去找当铺,却见最主要的一条大街中央围了很多人,间或还有喊声和兵器鸣响声从人丛中传来。
端木云嘱咐我不要动,自己凑了上去。
“原来是在招兵!”
几分钟后他从人群中挤出来说。
“招什么兵?”
“说是奉节度使大人之命招些会功夫的,粮饷待遇比一般的小兵要好……”
……
他还未说完,我的大脑就迅速开动起来了。不知怎的,觉得头脑里热腾腾的……记得当年在好莱坞卡通大片《花木兰》刚出来不久我就连着看了两三遍……
“怎么不说话了?”端木云问。
“这个……去看看他们都招什么样的兵。”我踮起脚朝人群看了眼说。
“你……不会是想当兵吧?”
“看看再说。”我不看他,径直走向了人群。
看几眼我就知道了,秦武是想组建一支精兵,无论在年龄上还是素质上都有要求。我稍稍了解一些齐朝的军事制度,知道在开国之初以府兵制为主,但后来府兵制逐渐遭到破坏,募兵制渐渐兴盛起来,到如今,义务兵的数量已经很少,边军多是有“月薪”的。
回客栈后我一把掀掉脸上的纱笼,束发,裹胸,换装。
“大姐呀,你可不能再给我们添事了。”
打扮停当后,喊端木云进来看,这家伙先是惊艳了一番,而后又换了副愁容,似乎我又要惹麻烦了。
“能不能不叫‘大姐’?我有你大么?”我不理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流速都加快了,幻想中的军旅生活也许几天内就可以实现呢。
“好吧,我陪你!唉,舍命陪娘子。”
“谁是娘子?”
“你不是叶三娘么?”
他这一说倒提醒我应该再换个名字了,叶飘飘早就不能叫了,叶三娘是女人的名字,那叫什么呢?
“哎,从现在起只要我男装打扮就叫‘叶风’吧。”
想了几秒我对端木云说,“叶风”这个名字好像比较顺眼。
“哈……风……飘飘……顺耳,差得也不远。”
端木云点点头,对我的新名字还算满意。
接下来,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我一出场就引起了注意,那负责“人力资源”的中年军官对我的表现满意到惊喜!虽然我没敢太过招摇,只是稍稍甩了几下剑而已。
“这位老弟,烦请再等几日,大人回来后还要亲自检校,待过了大人这一关后,你就可以……”
中年军官满脸笑容,我却有些慌张。
“大人的意思是这还不行,还得节度使大人亲自考验?”我收起剑问道。
“正是!进来后还得大人亲自训练呢!”
啊?那就是说……必须面对秦武了!
不行……这样会不会给他添乱?朔方是所有藩镇中离长安最近的,说不定朝廷还不时派人过来呢。不能这样!我只不过是一时冲动而已……
“这位小哥儿这样的身手还怕节度使大人亲自考校么?”
不待中年军官发话,一旁的围观者就说开了。
“大人还请海涵!这个……小的来时未曾禀报家大人,这个还须家大人同意……”
无奈,沸腾的血液在脑细胞的一番活动下逐渐开始冷却,我不得不硬着头皮说。
“这个……若是来了更好,若是不来当然不必勉强。”中年军官话说得很有弹性。
“女人的疯劲一来真是……能折腾!”
回了旅店,端木云又开始挖苦我。坐在床边我默不作声,想想自己也真是够冲动的。兴冲冲地女扮男装要去当兵,临了又顾虑重重……既容易冲动又犹豫不决!
“‘风’姑娘,在下奉劝你以后行事前多斟酌几遍,可否?”
临出房间,端木云甩给我一句话。我没和他生气,因为我清楚自己的性格缺陷。这个我当然想改,可沉淀了十几年的东西,说改就能改掉的么?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也许十年……性格的基本元素早已经定型,能做到的只是尽可能地抑制而已。
冷静下来后觉得想法做生意糊口最稳妥,可是为了筹钱,唯一的法子就只能是当了我的匕首,那把镶嵌着五色宝石的匕首,曾经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送给皇帝的贡品,又被皇帝随意地给了一个小女子……
灵州这样的地方,宝货还不是特别的多,当那把匕首被当铺老板举到阳光下时,老板的眼睛闪得可以和刀柄上的宝石有得一拼。而我的眼睛,在那璀璨耀眼的光芒中逐渐地模糊……这毕竟是某人送我的第一样东西!
钱来了,灵州的服务行业又增添了新的成员。
看着店门前高高飘起的酒旗,心里热腾腾的,毕竟还能趁年轻做点事。
我们的酒店在开张的三天内都很冷清。晚上我这个老板兼厨师,端木云这个伙计兼经理兼采办兼保洁员……坐在油灯底下商议对策,看怎样才能使我们店的生意好起来。
“我还想着赎回那把刀子呢。”
想起那把匕首我的心就隐隐作痛……有些东西不是冷冰冰的,它是有生命的,因为它承载了一段记忆,负荷着一段情感。人是有情的动物,而我,又格外地对过去放不下……
在端木云的白眼中我想出了个不是主意的主意——在菜品上下功夫。早在边陲小镇时我就发现边疆的人基本不吃鱼,肉类食品以羊肉为主,猪肉都少,食品种类实在是单调,因此,边地水源虽少,但每一条小沟小岔里挤得满满的都是鱼!那时就想多做些鱼类菜肴,可是端木云不愿意去捕鱼,不得已肉类还是以羊肉为主,饮品以乳酪为主,当然,这也都是有钱人才吃得起的,没钱的照样是以各种颜色的杂粮饼为主食。
我知道端木云不愿意做渔翁,但为了生意我还是把这条“妙计”说出来了。
“你如果不肯,就给我找个小伙计,专门给我们捕鱼。这比不得那个小镇,好歹是州府,节度使治所也在此,城大人多,店也多……我们得想法出新。”
“唉,还是给你找个捕鱼的吧。”
毫无疑问,端木云是绝不肯放下身段做个渔翁的。不过,以他的效率找个伙计什么的绝不在话下。
果然,第二天下午打鱼的就找来了,和原来的阿康一样,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从城外捉来鱼后我立即动手收拾,不一会儿、一碟红烧鱼、一碟清蒸鱼就上了桌子。小伙子看着香气扑鼻的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经过我和端木云的闪电培训后,这个叫阿来的呆小伙总算尝到了优质蛋白质的美味了。
于是,在我们的“云来”酒店开张的第五天,灵州城里终于有一家以鱼为菜肴的酒店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