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站在车顶,运足目力向前看去,尘埃中敌人的骑兵已隐约可见。他突然脸骤变,口中惊呼出声道:“铁浮屠!”应霜叶等人皆跃至他身边一起远眺,眼见敌人前面有上百骑,人、马都披着重重的铠甲,正是传说中辽军的精锐重装骑兵--‘铁浮屠’。
这种骑兵因为人马俱有完好的防护,一旦冲锋起来,根本无法抵挡,所以是野战中威力最强大的兵种。
没想到来袭的敌人居然拥有如此精锐的兵种,而顾惜朝的军队却连普通的弓弩都没有。若以长矛、燕翎刀去对抗敌人的‘铁浮屠’,则无异于以血肉之躯去阻挡钢铁战车,真正是以卵击石!
几人顿时面面相觑,心情一时凉到了极点。
顾惜朝飞身跃下车顶,果断道:“事出有变,我们原来的计划全然用不上了。”
说完,他急急转头对戚少商道:“还是由你突围出去!趁对方尚未将我们围住,速速从他们左侧突围,向陈将军求援!绝不能存丝毫大意!”
戚少商略想了一下,道:“小叶一人突围便可,我还是留在这里为妥。”
顾惜朝表情严肃,急道:“这只敌人既能出动‘铁浮屠’,可见乃是精锐,他们的将领也势必谋略过人。这样的人应该会料到我们派出信使的举动,所以,他们左右侧虽未来得及包围堵上,但一定伏有高手,唯有你的绝世剑法方有把握突破重围。”
戚少商深思片刻,道:“那我带上小叶一起去。”
顾惜朝心下泛起一阵不快,心想:去了你,我们留守的实力本已大减,再少一个应霜叶岂不更难?但他转念又想:留下之人十有是活不了,多活一个算一个吧。于是点头道:“那不用多说了,你们立刻就走。迟恐不及!”
未等戚少商再答话,顾惜朝目光一凛,冲在场将士大声喊道:“所有人以密集阵势退守车阵中。记住,千万不能被冲散!骑兵的速度极快,我们只要一分散,就会被他们从背后掩杀,决无生路!”
张赫也大喝道:“左右不过是一个‘死’字,大家拼命抵住,只等援军!”
戚少商立刻与应霜叶翻身上马,两骑一前一后,向敌方左侧的空旷处飞驰而去。
顾惜朝遥见戚少商、应霜叶两骑绝尘而去,一颗心才稍稍放下。转瞬,他却又一阵黯然,轻声喃喃自语道:“少商,只怕我们是永别了。”[
他深知对方这等精锐军力若杀将过来,自己那一堆辎兵根本无力抵挡。而从这里到白沟镇来回最快也要半天功夫,面对这么强的敌人,顾惜朝实在没有半点把握能支撑到救兵到来。所以,顾惜朝让戚少商去,虽然也有唯依仗戚少商的绝世武功才有可能成功突围,但最重要的还是希望借此能保戚少商一条命,戚少商要是和自已呆在这里死守,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戚少商与应霜叶跃马狂奔,两耳生风,只见两旁树木纷纷向后倒去。猛然间,两人都觉得地面微微有些震颤,应霜叶惊呼道:“他们发动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战场上重装骑兵发动时的声势是如些恐怖,那蹄声象是天边的惊雷,大地也随之颤抖。
戚少商脸铁青。他曾经见过骑兵冲锋,但是这次‘铁浮屠’的阵势与上次萧隆图的一百轻骑相比,何止强过百倍?上次他们带领的人是悉心挑选、训练有素的精兵强将,而且还有射程达三百步的神臂弓;这次虽空有四百余人,可是武器、装备、军士水平都差了十倍不只,一丝不详的感觉笼罩上了他的心头。不过,在这样的紧要关头绝不容他再深入思考,因为他深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和应霜叶赶紧杀出重围。
马在疾驰,猛然间戚少商却感觉到了一阵寒意,不由激凌凌打了个冷战,全身汗毛根根竖起。
有杀气!
只见侧面茂密的野草“唰”地成片倒下,一人高的草丛中显出一条人影。那人身材瘦小,掌中一把刀却竟然长达五尺,挥舞之间闪动一片蓝光,想是刀上渨了剧毒。
草片纷飞,那人直袭向应霜叶。
戚少商猛喝道:“小叶,向前冲!”
应霜叶一向对戚少商信任之极,当下果然不避不挡,身形紧贴马背,加速直向前冲。
眼看那人的刀光便要连人带马把应霜叶劈成两半了,戚少商的逆水寒急急脱手,剑若飞虹,以一个圆弧划出,将将从应霜叶后背掠过,继而准确无误地划断了那持刀之人的咽喉!
血污喷溅,触目惊心!
之后,逆水寒势头并未停下,继续向前飞旋,绕了一个大圈,又飞回到主人身前。戚少商并未伸手接剑,而是举起剑鞘迎上,只听“铿”的一声,又还剑入鞘,丝毫不差。
虽然戚少商一招制敌,只是刚才他一瞥之下,便知此人功力胜过应霜叶不少,是以上手便用了自已绝招中的“离手剑”,幸而得手。
一剑斩杀强敌后,戚少商觉得那股寒意并未消失,知道仍有潜伏的杀手,口中道:“小叶,快走,我们尚未脱险!”
应霜叶何尝不知此刻情势紧急,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极力催动坐骑,只求尽快冲出这片险地。
行不多远,果然突变再生,只听树丛中弓弦一响,便有狼牙破风之声袭向戚少商背后。戚少商久经沙场,知道那是强弓硬弩所携的劲风,不敢怠慢,双足一发力,便从马背上霍然跃起,在空中转过半圈,长剑急抖,挑开了三只连环射出的鹰翎箭。他人在半空,眼睛余光扫过,见侧面另一棵树上已跃出一人,手持一把亮银鐗正扑向应霜叶。说时迟,那时快,雪亮的银鐗直抽向应霜叶的背脊。戚少商知应霜叶必难抵挡,便不加思索,抖手掷出一枚小刀。
原来他素来擅学天下各种武功,曾见过顾惜朝使“神哭小斧”,威力无比,便也打造了一只小刀,留做飞刀使用,只是之前从未使过,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用上了。
戚少商小刀出手,人的去势却不变,直扑向袭自己的箭手。
应霜叶见亮银鐗来势凶猛,已无法躲避,早已双刀在手,挥舞格挡。他右手的刀刚和亮银鐗相接,便感到对方武器上强悍绝仑的劲道逼来,虎口一麻,掌中钢刀便被震飞了出去,同时,嗓子一咸,两眼一黑,一口鲜血喷将出来,已是受了轻微内伤。此刻,若不是他撤手的快,只怕内伤会更重。混乱无助间,应霜叶又挥动左手的刀平削了出去,直削向对方的脑门,只是这路数却象是完全没有了章法。他的这刀怎么样也不可能快过对方的亮银鐗,是以,这一刀削出完全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应霜叶心中暗道:我命休矣。
亮银鐗确如所料地击中了他的背心。但是,这一鐗却完全没有想象中般沉重,倒是应霜叶刀势不减,已一刀削翻了那人的脑袋,正不明所以间,却见倒下去的那人右肩插着一把小刀。原来他中刀在先,所以亮银鐗上才失去了力量,否则倒下去的一定是自已。应霜叶抬头看时,却见戚少商已解决掉了箭手,正从空中落于马上。
以短刀长矛的辎兵对付甲厚枪猛的重装骑兵,没有沦为一边倒般任人屠杀,而仍能支撑到现在,实在已经是一个奇迹--顾惜朝创造的奇迹。只是,顾惜朝并不是神,绝无能力扭转乾坤。
苦战中,顾惜朝剑势吐出,又将自已的一个对手毙于剑下,抬眼四顾,只见已方阵势已被冲破,宋军和辽军进入了短兵相接的混战。面前辽军兵马越来越多,顾惜朝双目已是血红,奋力刺杀,咬牙砍劈。他到底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一直剑无虚发,精芒所到处,辽兵不是丧命跌倒,就是人仰马翻。饶是他如何拼尽全力,但这样子的杀人法也令其开始疲惫手软。不过形势所迫他不杀也不成,除非这些敌人们自动放松包围圈,不冲入他身边六尺之内。
他一连又毙杀了几人后,手中长剑再次斩出,却听“锵”的一声,剑却斩不下去了。他抬眼看去,瞧见一骑重甲骑兵挡在跟前,正是马上那人手中的长戟架住了自已的剑。顾惜朝正待撤剑,略一用力却稳丝不动。原来战马上之人长戟挥手一绞,便已牢牢卡住了顾惜朝的剑,而四周的其他敌人毫不迟疑地寻隙欺身而上,十几样刀剑长戟就要纷纷临空劈下,把这壮志未酬的顾将军格杀沙场。
顾惜朝举目向上,见刺眼的阳光中,各式武器反射的光芒几乎要晃瞎人的眼,知道此刻就是自已命丧之时。他长叹一声,闭上双眼,正束手待毙,却听得一阵金属利器相格之声。
他瞬间睁开眼睛,但见一条人影空中掠过,替他挡了那许多刀剑长戟,逆着炫目的阳光,却看不清是谁,但那铮铮而鸣,寒光暴涨的举世宝剑,却不是逆水寒还会是什么?
戚少商!
持逆水寒之人落地前又是一阵劈砍,摞倒几人,落下后立于顾惜朝身侧,道:“我已送小叶杀出重围。”他一身衣裳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血染征袍,逆水寒也因畅饮血水而精光闪现。说话间,戚少商又冲天而起,“呀!”的一声暴喝,全力砍下,将挡在二人面前的那骑重甲骑兵连人带马斩成两半。
一时间,喷射迸洒出的血水模糊了周围所有人的眼睛。
迫于戚少商这一剑的威势,下一刻,包围两人的辽兵心生怯意,稍稍后退,扩大了包围圈。顾惜朝也得以重新持剑于手,指向强敌,和戚少商二人背靠背地立于阵中,警惕地注视着包围他们,正蠢蠢动的辽军。
他略有怒气道:“你为什么要回来?!”
他本计划好让戚少商送信求援,既可保他一条命,又不会伤了他的心气,可这呆子居然又杀将回来,怎不令顾惜朝心中懊恼不已?
戚少商横剑于胸前,道:“我怎能舍你而去?!”
他这话一出口,顾惜朝顿时明白了戚少商之前为何要带应霜叶一起走,这原本就是他计划好的。顾惜朝只觉双眼有些湿润,道:“你何苦回来陪我一起送死?”旋即又道:“能和你死在一起......也好。”
戚少商听他此言一出,眼中精光闪动,显现出傲人的霸气道:“休说这等丧气话,我能杀进这重围救你,就能带你杀出这重围!”
逆水寒气势如虹,划破长空,接连又刺倒几人。短暂的间歇间,戚少商沉声道:“我绝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他话刚说完,辽兵的包围圈猛地缩小了,戚少商和顾惜朝的剑也随之激烈地舞动了起来。
大凡高手临场搏斗,其实许多情况根本不是用眼睛去判断的,他们在练习和实战中早已历练出了感觉,绝不容许任何敌人冲至近前,如若不能立时杀掉,其结果便有如陷身蚁阵之中,纵是武功盖世,技艺超群也无法施展手脚。
戚少商和顾惜朝目前便是如此,已经不是他们想不想这样屠杀下去,而是只要一有辽兵踏入他们心中的警戒圈范围内,他们就不得不出手立刻击杀之。两人后背相抵,同进共退。不多时,又有十来个辽兵被他们杀翻在地。假如戚少商、顾惜朝一直不动的话,必会被那许多他们杀死的辽兵尸体围住,绊手碍脚的施展不开。是以,二人左进右突,不停移动,但辽兵的那层层包围圈也紧紧跟着他二人的脚步移动,忽而东移,忽而西走。
这一场惨烈的血鏖战好像永难休止,顾惜朝内力已竭,满身又是血又是汗,还好有戚少商在身边不时帮他抵挡一下,目前还可应付。只是戚少商挥剑而出的力气也明显大不如前了,他适才闯入重围,几乎是一路以气驭剑杀将过来,精力已经消耗了六成以上,此刻再想带着顾惜朝杀出去,实在是力所难及。
在戚少商的一阵猛刺疾斩之后,敌人的包围圈又扩大开来。
顾惜朝持剑之手已有些微颤抖,摇了摇头,叹道:“你真不该回来......”
“你是这世上我唯一的知音,岂能弃你不顾?!死在一起也罢。”戚少商说出这话时,满面血污,却笑得灿烂无比。顾惜朝和他背对背,当然只能听见他的言语,不能瞧见他的表情,却如心有灵犀一般的在眼前浮现出了他的笑容。他心中一阵坦然,只觉此刻纵然身死也已是无憾了。
猛然间,只听一声号炮巨响,辽军后方一片动。戚少商、顾惜朝奋起余勇,长剑齐出,解决掉了身边的对手,同向动处望去。只见,一彪人马已和辽军交上了锋,看衣甲战旗,正是大宋的部队。
戚少商大喜道:“援军到了!”
顾惜朝皱眉疑道:“怎么可能?他们绝不会来得这么快。”
只见宋军阵中,猛然冲出一骑,那人手中双刀落英缤纷,上身精赤,其上绣依稀可见。他见人便砍,势如疯虎,骇然竟是应霜叶。
戚少商喜道:“你看,是小叶!真是援军到了!”说完纵声长啸。
应霜叶本来心急如焚,只见眼前尽是辽兵,哪里找得到戚少商的影子,只怕他们已遭不测。此刻啸声一起,他听出是戚少商的声音,心下大定,寻着声音,奋力向啸声起处杀来。
这只宋军部队战斗力相当强悍,辽军的重装骑兵竟也难以抵挡,只是辽军人数占了上风,一时间呈现难分胜负之势。
戚少商和顾惜朝见援军已到,气势大盛,戚少商更是不再保留体力,全力挥剑,几乎一剑便毙一人。战不多时,二人见张赫正在离他们不远处身陷苦战,便转移阵地,很快和张赫汇合到一处。而应霜叶则暂时为敌军所阻,没能冲上前来。
猛听张赫惊呼一声道:“快看那里!”
二人顺着他手指处望去,只见一员宋将从一片辽军阵中劈波斩浪般杀出,后面的辽军纷纷退让,不敢拦其锋缨,竟似自动给让出了一条路来。那员宋将身披红武士披风,一身亮银锁子甲熠熠生辉,掌中一把乌沉沉的大刀,挥舞间宛如一道黑的闪电。敌将一旦碰上刀光,不是断手就是断脚,如催枯拉朽一般势不可挡。远远望去,那红披风上下翻滚,仿佛跳跃的火焰,进退之间如入无人之境。
把乌沉沉的大刀戚少商和顾惜朝是再熟悉不过了,两人对望一眼,齐呼出声道:“韩世忠!”
张赫曾听戚少商提起过此人,于是口中喃喃慨叹道:“这就是韩世忠?......真正好厉害!”
辽军眼见抵挡不住,败势已成,便四处逃窜,宋军也并不急于追赶,而是迎上前来看护粮车,救援士兵。
韩世忠一路杀将过来,抬眼居然瞧见了顾惜朝和戚少商,惊喜之情溢于言表,道:“顾兄?戚兄?怎么是你们?!”
戚少商迎上前,一把拉过他,喜道:“又见面了!”
顾惜朝也跟了上来,道:“这批送往白沟镇的粮草正是我负责的。”然后他有些不解道:“你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韩世忠笑道:“我发现辽军的一支部队有异动,便率领一拨人马出来查探,结果偶然遇上了你们派出的信使,才得知运粮部队有难,这便加紧赶了过来,却不知道是你们两人。”
顾惜朝道:“我只知此批粮草是送去给陈将军的,韩兄弟怎么也会在这里?”
朝世忠神一暗,叹道:“陈将军前些日子已经战死沙场了。我是他的副将,现在攻打白沟镇的任务自然就落在我身上了。”
几人言谈间,指挥军士护着伤者和粮草,向白沟镇前的营地进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