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忠又干掉一碗酒后,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戚少商道:“你说心事未了,有事远行,到底是什么事?”
戚少商将逆水寒剑放于面前,低头轻轻抚摸着剑鞘,道:“我要将此剑送去给一个人。”
顾惜朝淡淡道:“你是想去见她吧。”
戚少商道:“你倒是很了解我。”随即将剑放回桌边,道:“我欠她的太多,此剑算是我心爱之物,送去与她,换她一笑便足矣。”
韩世忠听得稀里糊涂的,道:“你们说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顾惜朝嗤笑了一声道:“这你都不知道?就是江湖第一息红泪。”
戚少商有些痴迷道:“她是这世上最的子。”
韩世忠忽道:“你们说的不对,这世上最的子只有一个,她就是楚州梁督监的儿......梁。”说到这里他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道:“她的名字我还不知道,只知道她是梁。”
戚少商笑道:“看来你喜欢上她了?”
“我纵是喜欢上她......也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喜欢,”韩世忠诺诺道:“她是梁府的,而我只是个不入品的低级武将......实在配不上她。”
顾惜朝心头一钝,当初他见到傅晚晴时,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呢?转瞬,他心下愧疚难当,居然已经有很久没有想起晚晴了。
抬头看了看身边坐着的戚少商,顾惜朝眉头一皱,连干了两碗酒下肚。
当他端起第三碗,刚举着碰上唇边时,戚少商按住了他的手,道:“你酒量不行,不要再喝了。”顿了顿,又道:“我猜你是想起了晚晴。但是,看虐待自已的身体,晚睛泉下有知,也不会高兴的。”
顾惜朝嘲讽地看向戚少商,这个男人哪里知道他难过不是因为想起了晚晴,而是意识到很久都没能想起那个全心全意对自已,甘心为自已而死的晚晴了。他时常想起的只是眼前这个英雄盖世的男人“戚少商”而已。
“不想我喝,那你帮我喝了吧。”顾惜朝定了定心神,将手中酒碗递向戚少商。
戚少商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稍后,顾惜朝看着一脸羞涩的韩世忠,觉得很有意思,调笑他道:“梁喜欢你吗?梁,梁的,为什么不问一问人家的名字?”
韩世忠结结巴巴道:“我,我只,只见过......见过她一面,怎么好问人家名字?”此刻这个平日里豪气干云的少年居然变得如此扭捏。
戚少商又倒上一碗酒,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顾惜朝也在一边好奇地等着韩世忠回答。
韩世忠一脸幸福地细细道出,仿佛他又回到了认识梁的那天。
那天,阳高照,刺得人眼发。
韩世忠看见梁时,那刺眼的阳光就变得一片灿烂了。
梁正在大街上鞭打一名恶少,众多围观之人都大声叫好。
韩世忠当下觉得周身通畅,一阵酥麻袭遍全身。
他当时就想,我这个子了。
梁也看见了韩世忠,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仿佛在说:男人还真是无聊!
后来韩世忠向周围的人打听,知道是梁督监家的在惩恶除奸。
戚少商听着便想起了息红泪,他的红泪也是嫉恶如仇的好人。每次想起红泪时他的心里都是暖暖的,可是连他自已都不知道,他们之间是爱情多一些,还是亲情多一些。也许时间久了,再浓、再激烈的爱情也会转化成亲情吧。
顾惜朝觉得韩世忠就和当年的自已一样,只那一次相遇便觉得自己了。
但是,他的是谁?又是和谁的那一次相遇?
是卖艺时遇见傅晚晴?还是旗亭酒肆邂逅戚少商?如果没有后者,他完全可以肯定的是傅晚晴。
无奈多了一次邂逅,多了一个戚少商......
顾惜朝醉了。
分手时,戚少商一手扶着醉倒的顾惜朝,一手提着逆水寒,同时又牵了两匹马,实在已经腾不出手来和韩世忠握一握了,只得道:“韩兄弟,你回营去吧。山水有相逢,来日我们再痛饮相交!”
韩世忠点点头,道:“一定。”说完转身要走,戚少商却又叫住他,叮嘱道:“岁月易老,知音难觅。爱她就别等了,快些去追求她吧!”
“戚兄,你放心,等我封了职、得了功名,到能配得上梁的那天,一定把她追到手!”韩世忠笑着走了。
戚少商叹了口气,自古英雄出少年,只是这少年英雄也情关难过。
他将身边烂醉如泥的顾惜朝背起,又掂了掂,还好没有韩世忠那么重。然后,戚少商准备在莱州港先找一家客栈住上一宿,怎么样也得安置好背上醉酒的家伙,他才能安心上路离开啊。
一路行走,顾惜朝的头搭在他的肩上,几缕发丝来来回回撩得戚少商脖子里痒痒的。他腾出一只手想挠挠,结果不留神,手抚在了背后人的脸上。
冰凉的触感,手上沾上了湿湿的东西......
顾惜朝竟然在哭?
戚少商吃惊不小。他从来没见过顾惜朝哭。在他几乎丧命自已剑下时,在他功败垂成要靠子保命时,甚至在他来领傅晚晴的尸体时,他都没有流下眼泪。可是现在,他为什么要哭?
“戚少商......我为什么要遇见你......你知不知道遇见你,我有多苦......你欠我那么多都不还我......要是没有你......呜......该多好......呜......”背上的人的确在哭,不是他戚少商的错觉。
‘都说酒后吐真言。他这会儿哭竟是因为我?原来我令他这么痛苦,原来他不想遇见我,原来他希望没有我比较好。’戚少商心里很痛。他沉默不语地背着顾惜朝,牵着马沿街寻觅客栈。可能是他平稳而有节奏的步伐的原故,顾惜朝慢慢地睡着了,不再哭了。
戚少商背襟一片湿漉漉的。
这次既不是口水,也不是反呕出的酒水,而是顾惜朝的泪水。
终于,找到了一间客栈,戚少商要了一个房间。
他先将顾惜朝放在上安顿好,然后下楼付了一日的房钱,叮嘱小二道:“楼上的公子喝醉了,你们要好生照料。”
本来戚少商是打算等顾惜朝酒醒后,两人话别再分头上路的。但是,顾惜朝的酒后之言令他改变了决定。他以为顾惜朝是不想见到他的,而且他戚少商的存在居然一直带给他这么大的烦恼,所以还是避免相见,悄悄地先走比较好。
走的时候,戚少商的心很乱。他本来以为已经可以努力去淡忘以往的恩怨种种,纵不能和顾惜朝再做知己、知音,也可以做朋友、兄弟。可是他想错了,原来他仇恨的这个欠了自己那么多命、那么多情义的顾惜朝,居然还认为自已欠他的没还......这个世界真是混乱啊。
......
顾惜朝醒来时,发现自已在客栈里,而且头疼的厉害。
他翻身坐起,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能感叹,自已果然是真不能喝酒。
他走下楼,小二立刻迎了上来,道:“客,你醒啦,吃点什么?要不要喝碗醒酒汤?”
“我问你,是什么人把我弄到这里来的?”顾惜朝用手扶了扶痛得一抽一抽的脑袋。
“那位客没留名字,只是叫我们好生照看你。昨日他给了一天的房钱就走了,”他眼珠转了转,似乎回忆了一下,道:“不过看上去象是一位大侠,手里还提着一把好剑。”
“戚少商?!”顾惜朝自言自语道,“居然把我丢下,就这样走了?”心头涌起一股怒气,再不搭理小二,一撩长袍,跨出门槛就要出去。
小二连忙追上去,叫住他道:“客,你还有一匹马在店后面的马厩里!”
顾惜朝这才掉头,穿过前堂到了马厩。
马是戚少商的。
而戚少商骑走的是顾惜朝的马。
顾惜朝轻笑一下,心道:戚少商对我倒是不错,知道自己的马比我的好,就留给我了。
他走到马儿身边,用手摸了摸马头,道:“虽然你的主人走了,不过好在把你留下了。以后,无论是他来讨要你,还是我主动去把你还给他,总算......还有点念想。”
牵马出了莱州港,顾惜朝策马向苏州而去。
而戚少商早已骑马上路,往碎云渊毁诺城而行。
他一直记得息红泪离开时,对他说的话:“少商你记住,等到有一天,你老了走不动了,在碎云渊的毁诺城有一个人在永远等你。”
那里,还有个子在默默地爱他,痴痴地等他。
那里,还有一颗心在静静地为他守候,轻轻地为他跳动,尽管他已经伤了那颗心很多次。
这次他能不能补偿?
就算不能补偿,他戚少商也可以在那里暂时得到一份宁静。
想到这里,戚少商叹了口气:原来自已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
碎云渊,毁诺城。
吊桥上云雾仍是深锁,城池下悬崖依旧万丈。
已经毁掉的城池可以重建,已经伤害了的心呢?
“戚少商有份礼物要送给息红泪息城主!”戚少商牵着马,在吊桥这边大声喊。
隔了一会儿,一位蒙面子在吊桥对岸答话道:“城主有请戚大侠。”
戚少商点点头,道:“有劳姑娘了。”
他找了棵树将马栓了,径自从吊桥上走了过去。
云烟朦胧,远远望去,这玄衣红袍的青年竟象是要消失在云雾中一般。
息红泪坐在亭中看着缓缓走来、越来越近的戚少商,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自已等了这么久,终于又能见到他了。
戚少商抬眼看着她,有点抱歉、黯然地笑了笑,道:“红泪......”
息红泪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自已存在心里的这个男人,对自己每一次的笑都要带些抱歉、愧疚的模样。她叹了口气,可是,即便如此,为什么自已始终还是放不下他?为了他退出江湖,归隐山林,甘守寂寞。
“你能来就好,不需要再送什么东西了。”她的声音很轻柔。
戚少商急上前几步,将逆水寒横举到胸前递向息红泪,道:“这逆水寒承载了我太多变故,有仇恨,也有情义;有杀人,也有救人,当日本已弃之,后来却又不舍,我还是给捡回来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只因它已成了我心爱之物。现在我将它送给你!红泪,你就收下吧。”
息红泪站起身,白衣飘飘,仪态万,迎上戚少商。
接过逆水寒,她轻轻地抚了抚,道:“难得你有这份心,那我就收下吧。”
其实这逆水寒于她无用,她真正想要的他又何时才能给得了她?
只是现在的息红泪早已经看开了,戚少商这样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纵横江湖的大男人,她的那些个小儿的情愫就只能退后靠边了。
见息红泪收下了逆水寒,戚少商释怀地笑了。
“少商,你能在毁诺城呆多久?”息红泪有些忐忑地问。
戚少商上前揽住她的肩,将她搂在怀中,道:“我刚为诸葛先生完成一件大事,就算还了铁手的人情。如果可能的话,”他深情地看了看怀中的息红泪,展颜笑道:“我想补偿你。”
戚少商笑得很真诚。
息红泪惊讶万分,难道她的等待已经有了结果?难道上天真的眷怜她了?
“你说的是真的?”息红泪惊讶道。
戚少商微笑着很肯定地点点头,道:“真的!”
息红泪将头埋进了戚少商怀中,喜极而泣。
快乐若来得太快太及时,难免让人不知道是笑好还是哭好。
......
戚少商在毁诺城一住就是半个月。平日里和息红泪聊天、写字、弹琴、舞剑,偶而也一起出城走走,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只是,这样的日子里,他时常觉得少了些什么。
呆在毁诺城,时间变得特别宽裕,他常常想起一些老朋友和新朋友,想的最多的人居然是顾惜朝。
‘不知道他现在怎样?在做什么?’每当他想到这里,心里就一阵酸楚,不由叹气:‘顾惜朝居然是不想遇见我的。’
他也曾细细琢磨自己和顾惜朝之间的恩怨,想到最后也得不出什么结论。还好,他有息红泪满足的笑脸相伴。看着那张江湖第一的笑脸,怎样的烦恼都可暂时丢在一边了。以前的连云寨离碎云渊不远。
这日戚少商带上酒水,独自出了毁诺城,打算到连云寨的旧址去凭吊已经死去的兄弟们。他不知道现在那里已经变成了什么样。
一路骑马行进。走了一段,却见前方有了辆马车,戚少商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周围百里,连云寨没了,雷家庄毁了,已经少有人烟,这辆马车要驶往何处呢?
但此刻他是要去凭吊兄弟,心情本就暗淡,也不想招惹事情,于是用力催马超过前面的马车,径直飞奔而去。连云寨已经成了破败的残垣断瓦,当年剿他之时又炸又烧本就已经摧残得不行,再加上又经历了两年时间,更早已面目全非,唯一不变的就只有那片皑皑黄土。
戚少商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这里原是他少年得志,一战成名之地;是他以一敌八,夺得连云寨大当家称号,笑傲风云之所;是他聚集起一群志同道合的兄弟,出生入死的大本营。
在连云寨的那几年,也是到目前为止他活得最爽快、最得意的日子。而现在,那一切就象是水中月、境中,只能在回忆里反复播放,却再触摸不到了。
一阵心揪后戚少商下马丢缰,将酒袋从马背上卸下,独自一人站在原来连云寨的大门前。
只剩一段残木孤零零地杵在那里,还能证明连云寨的大门曾经在这里耸立过。
戚少商上前扶住它,低下头,道:“连-云-寨......我戚少商欠你的太多了!”
他拔出牛皮酒袋的塞子,先将酒在面前地上扬手倾倒开,沉声道:“我这么久没能来看兄弟们,今天大家一起喝吧!”悲愤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心胸。
当年热热闹闹,八个兄弟、一群朋友、众多部下时常一起喝酒快活,他们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那时,寨子里一派生机勃勃,终日人声鼎沸、炊烟缭绕......又何尝想到会有如今日一般的萧瑟落魄。
随后,戚少商举起酒袋“咕咕咕”地将酒倒进口中,只是倒得太急,溢出的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至下巴、脖颈,湿了前襟。
酒喝光了,他丢了酒袋于一边地上,以手中长剑撑地,单膝跪下,喉头哽咽道:“二哥、小六、红袍......各位兄弟们,我这个大当家的对不住你们!这么久都没来看你们!”他抬头望了望天,郑重道:“我对天发誓,以后的每一年,戚少商都会来这里和大家聚一聚!今生今世决不会忘了你们!”
他站起身,面凝重地又向着以前雷家庄的方向跪下,摇头道:“卷哥,我最对不起的人是你。你的情义,戚少商只有来世才能还得清了!”
正垂首间,只听身后传来马匹车轴之声。戚少商回头,发现原来在半路上看见的那辆马车居然驶来了这里。
他疑虑顿生,迎了上去。
只见,赶车的居然是一位标致的人物,年纪和戚少商相仿,生得俊秀异常,眉目间自有一股清冷的傲气,一路的风尘也遮掩不住他的风采。
真正是宗之潇洒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这个青年猛然让戚少商想起了一个不该在这个时候想起的人。
青年看到戚少商也象是吃了一惊,似乎也没想到有人会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出现。
只愣了愣,青年便停下马车,轻轻对车里人说了句:“到了。”便翻身下车。
这时,戚少商发现这穿着绿衣袍的青年背后背着一副双刀。
戚少商向前紧走几步,疑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到这里来?”
他话音刚落,车里一个虚弱而又急切的声音响起:“大当家的!?是你吗?......我听得出你的声音。”
戚少商也听出了这个声音,心里一阵激动,急道:“老八?!”上前就准备去掀车帘,然而车帘却已经从里面被掀开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