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瘫软在地,头晕目眩,眼前逐渐变得朦胧了起来。他想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身,但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当他又一次强打精神,伸手够上身后圆桌桌面,将身体的重量转移掉一部分到桌子上时,终于站直了身子。却只有一瞬,下一秒那桌子便吃不住力,哗啦一声翻倒后重重地砸在了他身上。这么一来,顾惜朝又斜斜跌倒回地上。
童贯站在一边也不作声,只冷眼旁观。
看着顾惜朝此刻的一举一动,童贯知道他还在挣扎,他不甘心。
顾惜朝略喘息了一下,使劲甩了甩头,上齿用力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他在想方设法令自已保持清醒。他仍不放弃,以手撑地,把全身剩余的力量聚集起来,猛一发力。
这次,他终于站了起来。
站是站起来了,只是,天旋地转,影动屋摇。
但无论怎样他都要找到门的位置,他更要清清白白地走出去。
他顾惜朝是什么人,一向只有他算计别人、图谋别人,岂能这样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人占了便宜去?
“顾将军何必这么固执,”童贯一脸笑着靠近顾惜朝,道:“只要过了我这一关,你自然就能大大方方地走出去了。”
顾惜朝此刻已摇摇坠,眼前一片模糊,可是他身体的某个部分却蠢蠢动了起来。他努力克制着身体的异样,大吼道:“混开!!”
“擅闯将军府!......你们知道是什么罪吗?!......拿下他们!!”
“呯呯嘭嘭”的武器相击声,还有一些“啊啊呜呜”的人仰打斗声由远而近传入屋内。
童贯一惊之下,“嘭”的一声,门已经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门外,站着两个人。
嘴角冷笑的是金国四皇子完颜宗弼;眉头紧皱的是九现神龙戚少商。
戚少商进门间骤见屋内此番情景,不由得大惊失着瞪圆了眼睛。
他见顾惜朝此时狼狈之极,来不及想什么便抢上一步想扶住已经快要倒下的人儿。
顾惜朝感觉有人靠近,以为是童贯,便一掌硬生生地打了过去,同时吼道:“我说了,混开!”他的眼神已是迷离恍惚。
戚少商侧身让过他这一掌,低声关切道:“顾惜朝,是我!”接着身形一闪,顺势从他身后滑过,由另一边扶住了他。
恍惚中,顾惜朝听出是戚少商的声音,心下大定。
戚少商一手扶着喘息连连的顾惜朝,一手握着剑鞘中的逆水寒,眯起一双要杀人的眼睛盯着面前的童贯。
他凶相必露,杀意已起。
下一刻,逆水寒“呛”地出了半鞘,却被顾惜朝伸手硬生生给按了回去,道:“不可。”
这种时候,顾惜朝眼睛虽看不清楚状况,可是凭心里对戚少商的了解,又怎会不知一向以正义自居的戚大侠极可能会一冲动便出手杀了童贯?
只是,若真伤了童贯,他顾惜朝还有什么前程可言,戚少商也只能一生亡命天涯了。
“顾惜朝......在这里......多谢童将军......代当今圣上的赏赐......”他一手攀住戚少商的腰,用以支撑住自已的身体,断断续续道。
戚少商咬牙愤恨道:“你弄成现在这样,还要谢他?!”
顾惜朝嘶声道:“带我走......”
门外已经被童贯的家将们堵了个水泄不通,想走怕是不易。
戚少商却不管这些,扶着顾惜朝转过身,面对门口,脸罩寒霜,一派挡我者死的架势。他正待发动,童贯却及时扬了扬手,家将们立刻让出了一条道路让两人通过。
童贯当然不想这么轻易地就放走大闹将军府的戚少商,只是旁边到目前为止不一声不响的大金国四皇子完颜宗弼的面子他不能不顾及。
完颜宗弼这才撇撇嘴道:“没想到童将军还有这种嗜好?”
童贯又扬了扬手,家将们立即散去。
“我听太师说过,好象四皇子和我有一样的嗜好。”童贯当然也不落下风。
完颜宗弼眼角跳了跳,却笑道:“这种事情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况且事实上我和你,一个是楔子,一个是墙,怎可相提并论。”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
童贯一时语塞,随既大笑道:“没想到四皇子还是情中人,居然为了个顾惜朝就来翻我的将军府!”意指完颜宗弼这么做有失金国国体。
“实是情非得已,无故私闯将军府的罪名我可担当不起。我要带一口棺木回国,所以赶时间,临时决定明日一早起程。”完颜宗弼面无表情道:“来这里是为了找顾虞侯商量具体安排,可你的侍卫既不帮我通传,又不准我进来。我子急,只好自已进来找人了。”
“呵呵,现在已经不是顾虞侯了。四皇子该称顾惜朝为顾将军。”童贯笑了笑,心里暗想估计是那天宴上和蔡京的谈话被此人听了去,只是谁想得到这个完颜宗弼居然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完颜宗弼道:“若没有其他什么事情,我就告辞了。”转身要走。
童贯啧了一下嘴,道:“还要麻烦四皇子替我转告顾将军,眼下最好找个人泄泄火,不然烧坏了他的身子,四皇子该心疼了。”
听到这话,完颜宗弼的脚步顿了顿,也没有回头,只冷笑道:“童将军不但治军有方,看来对于强人所难的事也颇有些手段。”而后,不再多言,扬长而去。
戚少商扶着顾惜朝终于出了将军府的大门。
二人行至街边,顾惜朝突然“啊”了一声,攀着戚少商腰肢的手紧了紧,催促道:“带我去翠屏楼,要快!”
戚少商停下脚步,讶然道:“你不是讨厌那种地方吗?去医馆解才要紧!”
顾惜朝忍不住又呻吟了一声。他身上没了力气,可下面却火烧火燎的有力得很。听了眼前人的话,他只恨不能立刻掐死他,喘息着怒道:“你懂个屁!不去翠屏楼......我下面的火......难道你帮我救?!”
这话倒是说出了他的心声。要知道,现在顾惜朝的手臂搂着的腰肢结实挺拔,脑袋靠着的肩膀温暖弹,加上这药力......戚少商还靠这么近和自已说话,说的什么已经听不见了,只觉得耳边吹气如兰,撩拨非常。顾惜朝已经快弄不清是这药还是身边的戚少商让他翻涌,仙死了几回了。
意乱情迷之中,自已的身份形象,路上有人没人,他都管不了了,一张嘴就往身边的戚少商脸上凑。
戚少商本来并没在意,只觉得左脸颊有点痒,偏头想看看怎么回事时,却被满脸痴迷的顾惜朝一口亲上了嘴唇......
戚少商僵住了,脑袋里象是炸了一雷。
可是,顾惜朝不但没有僵住,而且还越发活络起来。他好不容易找到了目标,怎肯放过,只半张着迷懵的眼睛,一脸痴迷,象是沾满露水似的湿润。
顾惜朝这么近地瞧着面前这张朝思暮想的脸孔,想着今天终于能和面前之人‘零距离’了。既然已经亲上了,他的舌头就再不甘心呆在外面了,而是卯足了劲要往人嘴里钻
戚少商的牙关几乎要被他的舌头撬开,气急之下,一伸手便推开了他。只是用力过了头,把个顾惜朝不但推翻在地,而且跌出好远。但随及戚少商便明白了这顾公子着了什么道儿,脸忍不住红了红,心中有些愧疚。
他赶紧上前,扶起跌在地上之人,只道是这顾公子意乱情迷,慌了分寸,不仅顾不得礼仪廉耻,连自己是男是都分不清了。
顾惜朝被他那一推,狠痛了一下,神志也清醒了大半。饶是刚才借了七分药力,其实也有三分用心,却被这厮无情推开,于是把心一横,强咬着嘴唇,费力忍耐着,再不去招惹理会他。
刚才那唇齿相接的一幕,看得几个过路男有的惊在路边,有的面红耳赤赶紧低头匆匆而过。
戚少商的脸羞得都快映出血来了,只得也低下头,扶着顾惜朝加快步伐向翠屏楼而去。
可恨这顾公子,仗着药力蒙心半假半真占人便宜。
可怜这戚大侠,街头一道风景英雄形象毁于一吻。
原来那狗贼童贯给顾惜朝下了加,这好解,嘛......
戚少商在翠屏楼楼下的厅里坐着等了有两个时辰。老鸨上来搭讪了好几次,问他是不是要找个姑娘解解闷儿,都被他挥挥手挡开了。
被多次拒绝的老鸨又是一脸不解地离开了,象这种两个一起进来,一个在上面疯玩,一个在下面呆等的事情她还真是从没见过。
戚少商哪有心思找人,就算要找,他要找的人此刻已在顾惜朝的上快活了,所以他也只有一脸无奈。
顾惜朝先前进来时那副狼狈、急的样子差点把老鸨吓倒,而且开口就点了魁嵘儿,如果不是看到扶着他进来的戚少商,她实在是不能把眼前的男人和前些日子来赴童将军宴的那位不屑一顾、目中无人的顾大人关联上。
顾惜朝上楼前,急急回过头来对戚少商道:“我知道你很想问我一个问题,等我完事了就告之你答案。”
......
当顾惜朝和嵘儿一起下楼来时,虽然手臂上有伤、衣服右袖破烂不堪,但却是神采飞扬,精神焕发。嵘儿也如小鸟依人般偎在他身旁。
戚少商忙问了两个时辰里他一直想问的问题,皱眉道:“你解药劲为什么点名选嵘儿?”
顾惜朝挑了挑眉毛,爽朗地笑道:“还不是因为你。”
“我?”戚少商更不明白了。
“因为你经常选她,我想她的上功夫一定很好。”顾惜朝笑道。
戚少商被他噎得低下头去,说不出话来。
顾惜朝歪着头道:“你问了我一个问题,其实我也问了嵘儿姑娘一个问题。”
“什么?”戚少商好奇问道。
顾惜朝大笑着摇头道:“这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告诉你,她的答案让我特别开心......哈哈哈哈......”
戚少商越发好奇了,便问顾惜朝身边之人,道:“嵘儿,他问了你什么?你又回答了什么?”
嵘儿古灵精怪地笑了,鼻子皱得象,道:“戚大侠,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告诉你!”说完就红着脸跑到楼上去了。
戚少商只得无可奈何地也笑了。他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能让顾惜朝笑得如此开心。
顾惜朝衣冠整齐地站在完颜宗弼面前时已是下午。
“将军府之事......”完颜宗弼停顿了一下,不知该不该问。
顾惜朝自嘲地笑了一下,道:“一场误会而已。那些我原没有放在心上,不劳四皇子挂牵。”
他是何等男儿,岂会被这等下流污秽的小事乱了心神。
完颜宗弼点点头,做了一个请他坐下的手势,道:“那就先贺顾将军的升迁之喜吧。”
顾惜朝道:“多谢。”心下却想,童贯那老贼说不准什么时候使个绊子就罢了我的。
“明日准备妥当后便立即起程。”完颜宗弼斩钉截铁道。
顾惜朝表示同意。
完颜宗弼接着道:“只带必备的东西,人要尽量少。另外,最好全部启用骑兵,只需带上一辆运棺木的车就行了。我要尽快赶回去。”
顾惜朝当即回道:“不可!虽然此番萧隆图刺杀失败,但以我看来他未必就肯罢手,回程去渤海湾的途中只怕十分凶险。野外遭遇战对方极可能倾全力而出,骑兵是辽人的强项,而萧隆图已吃过弓弩的亏了,必想尽办法来对付。另外弓弩如遇雨天威力大减,我们必须带更多标枪、刀斧、辎重车等,以防需要面对的各种情况。那些东西真正是一样也不能少的!”
完颜宗弼不悦道:“缩短路上耽搁的时间,让萧隆图没有机会不是更好?”
顾惜朝摇头道:“时间再短也有个限度,他若早已埋伏在途中,又怎会没有机会?!”
完颜宗弼不屑道:“难道你是萧隆图,否则对他的计划怎么这么了解?!他此次刺杀已高手尽失。”转念又道:“况且,我完颜宗弼也不是那么好杀的人!”
顾惜朝有点不耐烦道:“四皇子为了冬雨早日回国入土为安的心意我理解,但是无论做什么事,都最忌轻敌。”
“我不是同你商量,不过通知你而已。这是命令!我意已决,顾将军不必再多言!”完颜宗弼背过身去。
顾惜朝正道:“这里是大宋的疆土,顾惜朝是大宋的臣子。此次保护四皇子的指令是大宋圣上下的,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权利。”
完颜宗弼一时愕然。
顾惜朝绕到完颜宗弼正面,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大义凛然道:“四皇子,你要发号施令,得等出了渤海湾才成。”
完颜宗弼盯着面前的顾惜朝看了良久,终于长叹一声,道:“一切就照顾将军的安排吧......不过,请尽可能快些。”
顾惜朝出了完颜宗弼的房间,边皱眉思考,边向前走,一下撞上了迎面风风火火而来的韩世忠。
“听说顾兄已经升为武卫将军了,真是可喜可贺!”韩世忠一脸兴奋道。
“哪里哪里。”顾惜朝苦笑道。
韩世忠疑道:“你升是喜事来着,怎么还愁眉不展,在想什么啊?”
顾惜朝叹气道:“我在想着怎么向别人要人、要物......”
“要什么人,什么物?”
“护送金使上路回程,途中必遇大战。上次萧隆图刺杀未遂,我们死伤的十余人中有三个射手,目前虚位以待。而且辎重缺乏,以现在的实力实在是难当重任。”顾惜朝摇摇头道。
韩世忠想了想道:“辎重嘛,倒好办。你把需要的物品详细告之我,我去一趟营里就给你办妥。只是这人手......”他摇了摇头。
突然,他象是灵光一闪似的,道:“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此人姓张名俊,在西夏时我们在一个营里,他是军中最有名的神射手,而且力大无穷,可一人使强弩。且此人善领兵打仗,回来后给封了承信郎的,已算是从九品了,比我这没入品的强许多。现在也歇在京里,你不妨找童将军也要了他来,足可以一当十啊。”
顾惜朝听到“童将军”时皱了皱眉,他知道现在别说是人,猫啊狗啊的童贯也不会再给他一只了。
于是他列出了一张清单给韩世忠,上面写明了所需的兵器、战马、弓弩、辎重车等物品的名称及数量,并且嘱咐他私下行动,尽量不要让别人知道,明天天亮前一定要办妥。
然后,顾惜朝直奔太师府而去。
现在,除了蔡京,他还能指望谁?
蔡京听得有人传报顾惜朝顾将军求见,脸微愠,果断地捋了捋髯道:“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见。”
顾惜朝听得回传,沉默不语,也不走开,只一动不动地站在太师府前,任由侍卫在旁如何劝说也不理会。他知道蔡京必然是因为童贯的事心有忌惮,不过今日他无论如何也必须要见他。
太师府的侍卫们忌他是五品将军,也不便撵他走,见劝说无用,便各司其职去了。于是,顾惜朝一站就是四个时辰,直站到月亮出来,灯笼挂起,蔡府大门紧闭。
已到里,冬的寒风吹散了顾惜朝的头发,麻木了他的脸颊,刺透了他的衣裳......
这时,有蔡府家仆提着灯笼出来说“蔡太师有请”。顾惜朝长舒了一口气,连忙跟了进去。
大堂上,蔡京坐在上座闭目养神。
顾惜朝谨小慎微地连忙施礼,道:“蔡太师。”
蔡京微微睁开眼睛,拿起腔调道:“你来,所为何事?”
顾惜朝道:“‘海上之盟’能否达成事关重大,这也是‘太师’的功绩。只是明日金使便要回程,路途上难免一战,属下人手不够......”当下,详细陈明形势道理。
蔡京听得不住点头,眼睛也慢慢睁大变得有神起来。
“你要多少人?”蔡京问。
“我要承信郎张俊、另外要六十人,其中三十名射手。”顾惜朝道。
蔡京迟疑了一下,道:“张俊我帮你要来,另外只能再给你二十人。”
他冲着顾惜朝赏识地笑了笑,又道:“我保证明天天亮前他们一定到你的营里报到!”蔡京又叹了一口气道:“童将军那里我不得不给点交待。所以,这人手嘛,就不能给足了。”
顾惜朝一阵后悔,私下想着:早知道要砍我三分之二,就再多要些人手了。嘴上却说:“劳烦太师了!”
“你今日会来找我要人,必定是因为得罪了童将军,所以才不便有求于他。那件事我也略有耳闻......”蔡京斜着眼睛看了看顾惜朝,然后摇摇头道:“其实,有些事情本没有那么重要,稍加利用反而有得无失......”
顾惜朝沉默不语。
接着,蔡京话锋一转,干笑了两声,道:“不过,你虽得罪了他,但你顾惜朝是我的人,量他也不敢真的对你怎样。只是,等护送金使的事情圆满后,你最好避他一段时间,让事情冷一冷。苏杭应奉局的朱勔算是我的门生,此事过后,你直接去他那里呆上一段时间吧。”
“可是......”顾惜朝面有难,担心以后会不会就窝在那里了。
蔡京轻轻一笑,道:“顾惜朝啊顾惜朝,你真是急。放心,一旦‘海上之盟’签订下来,大宋对辽的战争就打响了,还怕到时没有你建功立业的用武之地?”
顾惜朝豁然开朗,道:“谢太师!”
蔡京虽然是文,职能与枢密院毫不相干,不过一品大员的能量到底不小,凌晨前张俊和二十名射手早已来到顾惜朝营中整装待发。
看到张俊的时候,顾惜朝和戚少商都明白了人不可貌相这个道理。
面前的张俊白,真的很白,明明一个大男人却白得象是上了一层粉,面如冠玉,唇如朱丹。还好他骨骼宽大,手脚倾长,不然看起来决不象个力大的神射手,倒象是待嫁的娇娘。
“属下张俊,拜见顾将军。”声若洪钟。
戚少商心道:都说大宋没有良将贤才方被辽国欺侮,其实任何朝代、任何地方都有这样的人物在蛰伏,只是他们是锥子却未被置于囊中,他们是金鳞却暂时沉于池底,盛世神隐,就待一遇风云便化龙。
顾惜朝任命张俊为副将,把射手全部交由张俊统领。
阴寒,大风。
这次上路的人马、车辆比护送金使入京时要多了不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