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君的眼里也流露出一线焦灼,但仍极沉定地抬手止住,舒缓地道:“等!等冯谖回来!”
密室中又静寂了下来,只有老唐且不时发出一阵阵粗浊的“咝咝”喘息,一口痰压在了喉咙底,“咕咕”地滚动着。
许久,厚重的室门推开了,汗津津的冯谖步履轻快地进入密室,微微躬身一礼,面对信陵君探寻的目光,淡淡一笑。
信陵君眉梢一扬,眼中闪现亮彩,轻抚着茶盏,洋溢出轻松自信的神气,扫了众人一眼,手指在案几上叩了两下,沉声道:“大家谈谈对目前形势的看法吧。”
短暂的沉默后,木然淡漠的昭忌低徐地道:“君上,昭忌无能,有负君上的重托。”
信陵君向前探了探身子,轻叹了口气,摇摇头,和悦地道:“昭老千万不要这么说。昭老使秦,完胜而归,舍昭老,何人能建此大功。杨枫狡狯,不上钩入彀,却非昭老之失,也无损我们大局,昭老无需念念于心。”
“可是,我却不能胜过这黄口孺子,纵是以名震天下的《魏公子兵法》为饵,也无法引得他上钩。”老头儿唏嘘一声,橘皮老脸翳上淡淡红háo,声音里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削瘦的身躯也瑟缩了一下,“老了,真不中用了。”
“昭老见过杨枫了?敢闻其详!”冯谖连灌了几口茶,微笑着问道。
昭忌神sè郁郁,闷闷地把会面的情形详述了一遍,感慨地道:“可惜侯老儿不在了,在看似无解的死局中出奇制胜,侯老儿是最长于此道的。”
信陵君神情一黯,朱亥威光棱棱的虎目中也流露出了深深的痛切哀伤。
放下手里的茶盏,冯谖依然微笑着,仿佛不经意地道:“昭老素称识人,长于知彼,你看杨枫此人如何?”
昭忌眼里shè出两道强光,一字一句极慢地道:“此子外表谦和深沉,内里倨傲不羁,有眼光,能忍耐。据我所看,此子非独知兵那么简单,倘能见用于赵,将是一个劲敌,绝不可小觑的争天下的劲敌!”
谭邦皱了皱眉,犹疑地道:“昭老,杨枫是不好对付,可不过就是一奋击无前的良将罢了,真有如此能为?”
“良将?赵国有过赵奢,有廉颇,有李牧,无需再多一个杨枫。”季梁捋着漂亮的胡须,一脸沉肃地瞥了谭邦一眼,冷笑道,“更何况,此人的心机才学,又何止是区区一介良将。谭邦,这些时rì,我们中和他接触最多的就是你了,怎么你的看法竟会如此肤浅。昭老的断语下得准,有眼光,能忍耐。此人对形势研判极明,并不深陷入我们和龙阳任一方的势力,而无论是我们,或是龙阳,都无法真正掌控住他。因为谁都没有发现他无法克服的yù求嗜好,也就不能一击直中要害。女sè?财货?权势?兵法?他的弱点究竟是什么?······雅湖小筑他当面令纪嫣然难堪,《魏公子兵法》他视若无睹,一个没有yù求的人是可怕的,一个能控制自己强烈yù求的对手就更可怕。我还是那句话,杨枫决不能留。”
腰板挺得笔直的昭忌一拂袖,死鱼眼亮灼灼地跳闪出两团光焰,牙缝里冷森森地吐出两个字:“除之!”
冯谖漫不经心地转动着茶盏,慢悠悠地道:“诸位还是漏算了很重要的一点。雅湖之行,杨枫突兀辞去,再现身时明显经历过一场苦斗,对手是谁?我们茫无头绪。二十多天了,城外赵军无一人敢出营门半步,足见他军令森严。可是,他的亲卫,不当值时却在城里恣意吃喝玩乐,这意味着什么?大家应该都听说了,就在傍晚,魏凌漪在御街拦路寻他的晦气,却有人将巡兵引了去,冲散了将起的冲突,那人是谁?”
“砰!”环视众人一眼,冯谖一拳砸在了案上,目中jīng芒闪烁,冷沉地道:“通过种种迹象,我可以判定,大梁城里,杨枫暗中布置有人手,查探各方动态消息,并司卫护之责。他——留——有——退——步!”
季梁反应极快,“你是说,他看穿了大梁的局势?预备乘乱全身而遁,这可能吗?”他的声音不觉有了几许抖切,“再说,赵王仓促送婚,明显为的是《鲁公秘录》,他一无所得,敢遽而归国?”
昭忌老脸一抽搐,双手按在案几上,身子蹶然前探,直瞪着一对死鱼眼,狞笑了一下道:“他看得透!对他怎么高估都不会过分。不要忘了馆驿夜战,他的不动声sè,他的隐忍yīn狠。如果我们发动了,大梁一乱,那小子乘乱而遁,飞速赶回邯郸报信,魏国乃至天下大乱,赵丹、赵穆还有余裕追究《鲁公秘录》吗?”
谭邦脸sè一变,咬牙切齿地道:“他倒打的好主意,留下他,刺杀安釐的黑锅还要他来背呢!”
砸了砸嘴,嗓子眼“咕”了一声,一直沉闷坐着的唐且迟钝地转了转眼珠子,翻翻白眼儿,龇牙一笑,声音深浊地道:“谭邦,你就别打这个主意了,不切实际呀。此事老夫已有了成算,赵国逃不了干系。咳咳,老夫倒要问你,公主是不是你昨晚在雅湖夜宴挑唆的?少干点这些没用的事,真能被那顽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惹翻,闹出事来,那也不是杨枫了。咳,咳······”
谭邦睁大了眼睛,苦笑着道:“唐老,不是我干的。我怎么会做此等露骨之事,不是白给龙阳挑拨的机会嘛!龙阳这段rì子正紧着拉拢他,我刚得着了消息,龙阳后rì还邀约那小子出城一游。”
冯谖朗朗一笑,声音低了些,“唐老错怪谭邦了。这是那人唆摆的。魏凌漪哪还能不上钩。”
唐且白眉一耸,“咝咝”喘着,“嗬嗬”地笑了,“干得漂亮啊!他干的我就放心了。给杨枫增添些麻烦也好,那丫头成事不足,败事倒有余。好,好。咳咳,君上没白养了他。”
信陵君摸了摸胡须,眉梢一扬,淡淡笑了一笑。
室中几个人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在安釐、龙阳方面有一个信陵君的人。从那人偶或传来的消息,看得出他是安釐阵营的核心重臣,但那人的具体身份,却只有信陵君、冯谖和两个老的知晓。他们暗地里也猜测过,可总也不得要领。在目前的关键时刻,那人看来也要浮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季梁锐声道:“君上,既然行刺之事唐老已有安排,我们还是要早做布置,以防杨枫兔脱。”
朱亥奋身跃起,虎目彪圆,虬髯乍开,抱拳抗声道:“君上,朱亥请命,为君上除却此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