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了一口气,范增冷然一笑续道:“赵穆专擅,未始无不臣之心。隐忍不发,皆因手中无兵权。廉颇、李牧,百胜名将,压制得他动弹不得。但是,如果是hūn申君授意他篡位,有楚国背后的支持,有了依恃又有了退路,赵穆会不会放开手脚铤而走险呢?依我之见,会!其一,即便他再隐忍下去,终无抓住军权的可能。这一点,赵穆自己定然也看得清楚。其二,只要hūn申君联结燕国,及齐、魏中任一国,足以拖住甚至合力绞杀廉颇久战疲惫之师,为赵穆大幅度扫除军方障碍。而李牧远在代郡,鞭长莫及;庞煖驻晋阳防强秦,断不敢轻易回师。这对赵穆而言,绝对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其三,尉缭是我们的人,他可以在赵穆能容忍的极限内提出苛刻的条件后‘归附’赵穆。至此,邯郸城内外尽是赵穆势力,他还有理由不起事吗?”
看了看杨枫,范增揉了揉面颊,很舒泰地笑着道:“赵国,我们手里有尉缭这张王牌。赵穆起事,党羽绝大多数都会浮出水面,正好一并剪除,省得rì后多费手脚。楚国,我们手里也有一张王牌······公子,我可要向您借一个人了。”
“斗苏!”
“不错!”范增拊掌道,“就是他。斗苏是斗家嫡系子孙,因耻斗介为人而隐于锺离,但在家族中的影响力依然极大。而且,他以任侠,声名显于江淮,急人之难,厚施薄望,扶植孤弱,闾巷侠少豪强争相交纳,便是我于居鄛都听闻其名。有了他,足以挑大楚国之乱。现下,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如何利用黄歇、赵穆的父子关系将赵楚两国的连环扣扣住,同时挑起两国变乱······魏国信陵君思变,我们要挑变,安釐王、龙阳君如果发现能借我们之手打击削弱信陵君,一定也乐见其变,故而魏国的变乱已成定局,所差只在规模大小、影响巨细而已。在这大变乱中,借天下纷乱扰攘的形势,清除赵穆jiān党,也为我们创造一个迅速壮大的契机。所以我想连夜赶回邯郸和尉缭磋商。”
杨枫的脸上是一片惊人的冷静,按在现代形成的习惯盘膝坐下,右肘支着膝盖,手掌托住下颌,目光仿佛切近,又仿佛极寥远地盯着某一点,陷入沉思中。
范增的奇谋令他感到了吃惊,这是一个完全搅乱天下的大胆谋划。但无论是由已知的历史,还是从现实情况看,范增的设计是大为可行的。只不过历史上三个国家的上层争权夺利发生在前后几年间,情况也各有不同,信陵君落得醇酒妇人,郁郁而终,hūn申君被李园迅雷不及掩耳地族诛,都没有引起巨大的变乱。可如果按范增的谋算,引发的就不是和风细雨的上层变动,而是急风暴雨般的大震荡。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契机,但不止是对他而言的契机,而是对每一个自觉不自觉被卷入其中的人都是如此。
周围一派静肃,范增期待地看着杨枫。
杨枫食中二指轮流轻叩着案几,沉吟着一字一句地道:“范增,我们努力挑动的变乱涉及到赵魏楚三大国,几乎覆盖了整个天下的中南部,而且因为连锁效应,不久的将来,全天下都将卷入这场大动乱中。那么,有两个至紧要的问题是我们不得不面对而必须事先加以考虑的。第一,情势发展如此之快,我们是否有那么大的能力来承受这场大变乱。心灵福至,神昧祸到。从人xìng的贪yù弱点入手,我相信,挑起变乱不难,但变乱一生,它的规模、发展的轨迹就完全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我们能稳得下来吗?能靠这个契机迅速发展壮大势力吗?会不会我们此举也是神昧祸到,搅乱天下,却白白为他人作了嫁衣裳?这便关涉到第二个问题,齐秦东西两大国在我们的计划中是置身事外的,他们难道不会趁火打劫吗?尤其是秦国,势必搁置内争,全力东进。韩国无足轻重,而如果事情顺利按我们的谋划发展,赵、魏、楚将尽数陷入动乱震荡里。那么,最终攫取最大利益的······是秦国!”
范增沉默了一会,轻声道:“秦国阳泉君与吕不韦内争方剧,是为内忧。东进用兵,一则拓土,一则立威。国有内忧,yù出兵立威权必攻强国。吕不韦有着和赵穆一样的困扰,他掌控不了军方,更与军方对立,故东进统军将领定然不会是吕系的蒙骜。秦国本土王龁、王陵、徐先、鹿公诸将,较之白起都有一段不小的差距,皆非信陵君敌手,但秦国的军制、锐士、兵势却是魏国远不能及的。当年商鞅就认定魏是秦的心腹病,非魏灭秦,即秦灭魏。何况信陵君两次大败秦军,其人望才能深为秦人所忌惮嫉恨,因而秦国东进,着鞭的必是乱中的魏国。”
杨枫站起身踱了几步,扭头看着范增,道:“赵楚自陷乱局,韩燕积弱,齐国向来不热衷于合纵,田单更会出兵求利,与秦连横灭魏亦非不可能。秦国的虎狼之师只需数路分进合击,就不是信陵君抵挡得住的。魏国绝不能亡,魏国一亡,接踵便是赵韩。我们岂非替秦国扫清统一障碍?”
范增振衣而起,一对笑眼看着杨枫道:“公子怎么忘了自己的大赵?三晋合力,抗得住秦国的。”
杨枫猛地顿住脚步,眼里闪过一道亮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