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枫肃容恭恭敬敬地一礼,“杨枫年轻,所虑或有不当,敢问先生何以教我?”
毛遂眼中掠过一丝赞许之意,正sè道:“其一,杨公子如何选训可纵横天下的八万铁军?毛遂身居荒僻,也闻得公子返都,已脱离军旅,受封客卿。以客卿之身,公子如何插手军方事务?纵得廉老将军、李牧将军之力,公子能出镇地方,大王肯允准公子这前所未有的训练新军之举吗?八万人马,马匹军械粮饷,莫不仰仗邯郸供给,朝廷可堪承受。公子在代郡,两年得锋镝jīng骑三千二百,战力之强,天下闻名。毛遂不疑公子练兵统军之能,只怀疑大王能否有此胸襟魄力,倾举国之力,让公子放手施为。”
说到这儿,略一停顿,深深看了杨枫一眼。杨枫深吸了口气,道:“先生请继续。”
毛遂低沉地道:“秦得地利,有山川之固,公子新军纵能告捷,亦无法叩函谷关而入。相反,新军的强大战斗力势将引起山东各国所忌。昔rì燕昭王报齐雪耻,各国莫不乐从,皆因忌齐之盛。我恐公子败秦之rì,便是大赵为众矢之的之时。”
杨枫笑了,毛遂不愧是毛遂,目光敏锐犀利而独到。他的眼睛又投向远处苍茫群山若隐若现的峰峦,仿佛遥望着未来,慢慢地道:“我是不会向孝成王进言组建新军的。古人云:‘进嘉言于愚人之前,犹委珠玉于道’。我并不想当关龙逢、比干,不会去强谏。选训新军,三年足矣,之所以与先生定下十年之期,只在······攘外必先安内。”
毛遂猛的睁大双目,瞳仁里爆出两朵火花,盯着杨枫的脸。
感觉到毛遂灼灼的目光,杨枫侧过头淡淡一笑道:“先生楚国一行,脱颖而出,被尊为上客,却依然弃平原君而去,隐居田园。先生失望的,是平原君呢,还是赵国?”
毛遂微微一愣,杨枫露出追思的神sè道:“当rì自代郡入都,我对赵国甚是绝望,已然生出退隐之心,天下之大,何处不可觅得避秦乐土。甚至我还想劝李牧将军一同归隐,李牧大哥是怎么说的,‘男儿处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但求问心无愧’;‘小枫,如今时势艰危,外有强敌,内有权jiān。我们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唯有戮力同心,共济时艰’······”想起李牧当时冷峻悲愤而又豪情激扬的神采,杨枫心中一热,默然片刻,轻轻地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肉食者鄙,不随波逐流是个人的节āo,但独善其身于国于民何益。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也不知道自己能支持多久,但事情总要有人去做。与其rì后抱着亡国之恨在暴秦的铁蹄下寄托遗民哀思,不如在国脉微如缕的形势下起而寻求复兴之路。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杨枫神采飞扬,振衣而起,热切地看着毛遂,“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仁至,所以义尽。先生可愿出山,一起为大赵尽一份心力?无论事成与不成,至少,rì后我们可以问心无愧地告诉自己,我们已经为国家尽了力。”
看着杨枫热切的眼神,毛遂的胸中也涌动着一股热háo,但还是冷静地道:“公子不得大王之命,新军如何能成?”
杨枫来回踱了几步,简洁明了地道:“取匈奴所控河套立基,屯田自足,在与匈奴作战中磨砺新军的战斗力。”
毛遂摇了摇头,道:“马匹军械铠甲军饷等等公子又如何解决?”
“一则取于匈奴,还有,郭家和乌家。”
毛遂眉梢一挑,意味深长地道:“取河套立基?郭家和乌家?看来公子对此已有成算。”
杨枫心照不宣地笑道:“事在人为!”又踱了几步,霍地转过身,一字一句地道:“我不与秦决战于函谷关外,而与其会战于河西。”
毛遂愕然抬头,疑惑道:“河西?”
“不错,河西!此为匈奴右翼,南连羌族,西可控西域各国。祈连山、焉支山一带,土地肥沃,水草丰美。得河西,可断匈奴右臂,令其六畜不蕃息,妇女无颜sè,进亦能联通西域。最主要的,将成为一把楔入秦国背肋的尖刀,令秦之地利尽失。秦国的长城防得住单兵作战能力强,却不谙战略不通战术的匈奴人,挡得住我八万无双铁骑吗?”
毛遂默默无言,沉思着看向走到屋门前,英姿勃勃负手而立,正凝望从晨雾中慢慢现出曲线轮廓的远山的杨枫。
杨枫凝神看着远山,思绪却早已片片飘飞,这是一个极为艰难棘手的战略意图,但除此之外,实在没有任何办法了。在邯郸的时rì愈久,他愈发现,只要除去赵穆等jiān贼就能挽救赵国的想法,实在是一种一相情愿、不切实际的幻想,充其量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而取河套立足,决战河西,或许是困境中的唯一出路。历史上,秦王李世民若非先平陇西薛举、河西李轨,安定后方,又哪敢出兵决胜中原。
突然,毛遂的话声飘入耳中,将他纷繁的思绪拉回现实,“杨公子如此将全盘战略谋划托出,若毛遂不受公子之请,公子又当如何待我?”
杨枫回转身笑了,笑得很开心,“毛先生不愿吗?以先生智计,焉会不知察见渊鱼者不祥的至理。若先生不屑于我杨枫,又岂会和我作此详谈,只怕我甫一开口,先生就当真下逐客令了。”
毛遂拊掌大笑,油然生发出一种知己之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