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斥侯驱马赶前数步,指着远远几间茅草屋道:“师帅,那边就是毛遂的家。”
杨枫点了点头,止住身后的斥侯卫士,驱马来到那一排竹篱前,轻轻推开半掩的柴扉,迈步走过几畦绿意盈盈的菜地,叩了叩屋门,扬声道:“敢问毛遂先生在吗?”
屋内有人高声道:“是谁?请进。”
杨枫推门而入,眼前不觉一亮,暗暗赞叹。这毛遂的家洒扫得极为洁净,不染半点尘氛,案上墙根,满满堆着一卷卷的竹简,透着儒雅的书卷气,窗前阶下,几盆纤碧鲜媚的花草为冬rì的小屋带来了几许hūn的气息。一刹那,杨枫不自觉地生发出一种久违的涤尽尘虑的闲逸心境。此刻,坐在桌案后的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汉子正从卷册中困惑地抬起头,用他那双很有神采的眼睛打量着这大清早的不速之客。
杨枫一拱手,“这位想必就是毛遂先生了,在下杨枫。”
“杨枫?”毛遂神sè不动,也不起身,淡淡一拱手,“原来是杨客卿,毛遂不过一山野村夫,不知杨客卿此来何事?”
杨枫微微一笑,自顾自走到客座坐下,道:“大丈夫处世,当作擎天柱,架海梁,岂特以作出囊之锥为足。”
毛遂缓缓将案上摊开的竹简卷上,淡然道:“阁下yù处囊中而不可得,尚谈何擎天柱、架海梁?”
杨枫略不以为忤,笑道:“没想到毛遂先生眼界如此小哉。男儿傲然挺立于浩浩天地间,取的是治国平天下的事业,天yù堕,赖以拄其间,岂孜孜求人简拔赏识。看来我此次是白来了。”
毛遂眼中倏忽闪出两道亮彩,随即却又轻轻阖上双目,一抬手,“杨客卿请。”
杨枫简直有点目瞪口呆,从一进门开始就是自己在唱独角戏,激将法也不管用,人家根本不接话茬,反而顺着自己的话意下了逐客令。
尴尬地轻咳一声,杨枫微侧着头,看着毛遂道:“未知秦军东进,毛遂先生是不忍为秦之民,蹈东海而死,还是耻食秦粟,采薇首阳,抑或箪食壶浆,夹道相迎?”
毛遂皱了皱眉,道:“若秦军东侵,敢问杨客卿又有何全赵却敌之策?”
“没有。”杨枫断然道。
“嗬?”毛遂首次露出关注的神sè,意外而玩味地审视着杨枫。
“秦自商鞅变法,行耕战之道,使民内急耕织之业以富国,外重战伐之赏以劝戎士,令出jiān息,国无游民。立爵以酬军功,士卒勇于公战,每战揎臂争先,腰间系敌首,手亦执敌首级,犹奋刃踊跃前击。如此劲旅悍卒,山东六国孰能擢其缨。可以说,天下再无能阻秦统一的力量了。”
毛遂目光灼灼地看着侃侃而谈的杨枫,对面前这个年轻人兴起莫测高深之感,心里估摸盘算着他的来意,却冷然一笑道:“杨客卿既无安邦济世能为,一早至此,便是为了宣扬强秦无敌?莫非要游说毛遂为秦国的一统尽一分心力?”
杨枫目光越过门外的竹篱,落在一片隐现在迷蒙雾霭里的平坦旷阔的田畈上,零星散布其间的农舍炊烟已袅袅升腾而起,远处莽莽苍苍的群山轻笼在氤氲的云霾里,此起彼落的鸡鸣狗吠声隐隐传来。咀嚼着小村田园牧歌式的宁谧情调,杨枫继续着自己的话题,缓缓道:“倘有之,唯内讧而已。秦国历代本土名将迭出,然相位多落于外国人之手,将相的矛盾冲突由来已久,自范睢谗杀战神白起后,双方更是势成水火。但是,他们在一统天下大方向上的利益是一致的,能合力对外,不断的对外战争掩盖住了武矛盾,故而秦国国势rì盛。我追随李牧将军于代郡时,即密切关注秦国各种动向。如今昭襄王年迈,太子安国君多病,从种种迹象看,皆非久命之人,子楚继位为期不远。子楚身畔最得宠信之人乃吕不韦,吕氏破家助子楚归秦,立储,子楚继位,何以相报偿,只怕唯有秦相一职。秦自商鞅变法,新法深入人心,已渗透到秦人的整个生活中,新法的重要一条即是重农抑商,这正与吕不韦所思所行相左。可以想见,吕不韦一旦为相,非但与军方的将相矛盾依旧,和阳泉君将爆发权势之争,更与秦人将在思想理念上产生不可调和的冲突。这一点,现下只怕还没有多少人看得出来,若能在一开始就善加利用、诱发,那么······”刹住话头,目光炯炯,如两道利剑般直注在毛遂脸上,“毛先生可愿入秦,投入阳泉君门下?”
毛遂平静地道:“杨公子可是要我入秦翻云覆雨,以加剧秦国各方势力冲突?不可能!”
杨枫仿若能洞人肺腑的目光仍是深深凝视着毛遂,眼中神sè亦未有任何改变。
毛遂迎上杨枫的目光,沉静地道:“杨公子适才也提到,秦国正处于蓬勃的飞速发展时期,几年不用兵拓土,上下咸以为耻。战事一起,国内各种纷争立被压下。况吕不韦一旦当权,首要即是东进取军功以立威权。毛遂自问无此能为,可令秦人自起内讧,弱其元气。公子逆料形势极明,在下深为叹服,然此计决无可为,休说是毛遂,便是蔺相复生,只怕也难于施行公子的谋划设想。”
杨枫眼光坚定,昂然道:“吕不韦世之枭雄,阳泉君根本不是其敌手,双方对抗,短短时间内,吕不韦势将大权独揽。事若至此,将无有可为者。但时下,吕不韦根基未深,尚且隐伏着诸多变数。先生高才雄辩,明于时势,三寸舌抵百万雄兵,声名远播列国,若能见信于阳泉君,当可助其与吕不韦相抗佶。攘外必先安内,吕不韦权柄未固,既有阳泉君掣肘,又无秦**方支持,麾下仅得蒙骜一人,且未得秦军方信任,焉敢随意对外用兵?我只要先生拖住秦人东进脚步十年,倘秦十年不加兵于赵,得此缓冲,我即能选训出八万无双铁骑。”
“八万?”毛遂眉峰微蹙,“公子可知秦国征发举国丁壮,能有多少荷戈之士?”
“六十万!”
毛遂不可思议地看着杨枫,声音里不由透出一丝犹疑,“公子难道以为区区八万就能对抗六十万?”
杨枫豪气飞扬,激情满怀,道:“昔rì田单使赵,与马服君赵奢论战,谈到兵员多寡问题。马服君认为如今群雄并峙,人口众多,城池深广,战事规模宏大,军队数量愈多愈好。我深不以为然,征发数十万众,大半非经习训的丁壮,难堪大用,只在张势。真正陷阵冲决,亦不过数万锐卒。长平决战,秦发国内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白起以二万五千奇兵绝赵军后,一万五千骑绝赵壁间,以轻骑出击,起决定xìng作用的便是这数万劲卒。我只需重搜选,谨训习,明号令,肃军纪,骑步协调,以各作战小队多种武器协同作战,默契配合,八万人足以纵横天下。”
毛遂唇边浮上一抹淡淡的微笑,道:“公子所言,前景似甚辉煌。但公子好象忘了两点,否则也不会说出如此的奢望空谈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