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瑾见陈思昭自点穴道倒下,心念电转,已知其意:陈思昭与己一番剧斗,兵刃暗器俱失,又耗去了大半体力,此时无论是转身逃离还是留下迎战,都难脱出封青岩之手,与其为他所擒,不若将这个功劳留给自己。思及此处,一时间心潮起伏,亦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怔忡间,忽听耳畔一个声音道:“宗统领果然勇武,将这顽固小贼逼得束手就擒,当真是胜过老朽多矣,可敬可贺!”原来封青岩轻功极高,此时已奔至宗瑾身边。
宗瑾心头烦乱,闻得封青岩似赞似讽的言语,也无暇细品,只得漫应了一声,道:“封大哥,方贤弟他们现下可好?却是去了何处?”
封青岩道:“弟兄们在分头追拿漏网反贼,有四人受了些轻伤,并无大碍,宗统领尽管放心。方兄弟朝另一条路赶下去了,不知何时能回来。”
宗瑾闻得部属无恙,这才放下心来,道:“封大哥,你将这位陈公子好生带回,我却还有两个人要赶。”
封青岩笑道:“还望宗统领此行大展神威,还像擒拿这小贼一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宗瑾不愿深究封青岩言中之义,略一点头,便疾疾转身奔去,身形旋即消失在草木之中。
封青岩冷冷地望着宗瑾远去,方自缓步移至陈思昭身边,伸手去抓他手臂。然刚刚俯身下去,忽觉脑后一股疾风袭来,吹得脊背生凉,情知不妙,忙向旁侧身一闪,但见面前一花,一柄单刀几乎是贴着面颊劈过。
封青岩骤逢偷袭,险些受伤,却也看出了敌人的武功并不甚高,不足为惧。心中既已有了戒备,当即便不再慌张,气定神闲地转过身形,展目观瞧来人是何模样。
一瞥之下,却见面前之人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娇小少女,手握单刀,满面煞气,身形步法间均显得功力不足,却偏偏要摆出一副随时都将冲上来拼命的模样。
封青岩见来者不过是个武功低微的少女,心中仅存的几分顾忌之意登时又去了大半,呵呵一笑,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要偷袭我?”
陈思昭倒在地上,身不能动,耳目却依然灵敏,早已认出那少女正是青枫庄庄主崔天成之女崔秀秀,却不知她如何加入了鲁王余部,又为何在此偷袭封青岩。
崔秀秀将单刀在空中虚劈一记,喝道:“鹰爪子,识相的便放了陈少侠,走得远远的,如若不然,我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定教你血溅五步!”
封青岩听她如此大言炎炎,不禁觉得好笑。尚未想出答复之言,猛可里忽听陈思昭在身后喝道:“崔姑娘,你不是这人对手,还不快快离去,免得枉送性命!”
陈思昭对双方强弱之……
势看得极为明白,无奈崔秀秀全然不理会他的警告言语,不待封青岩开口,便已冲上前去,单刀居中直进,向封青岩前胸搠去。
封青岩斜身侧步,避开崔秀秀刀势,反手自背后拔出白龙双钩。陈思昭见势不妙,连忙喝道:“崔姑娘,单刀切切不可直刺……”
然而崔秀秀一刀不中,第二刀又随之出手,仍是直刺向封青岩前胸。待得陈思昭出声喝止,崔秀秀早已收势不及,封青岩白龙钩出手,登时将她掌中单刀牢牢锁住。
崔秀秀抓住刀柄,拼力回夺,却再难夺回兵刃,情急中左拳挥起,向封青岩面上直捣过去。
封青岩回肘一封,将崔秀秀的拳势挡在外门,顺势将白龙钩向旁一拖一带。崔秀秀的单刀再也拿捏不住,脱手飞去,身形也被拉得向旁冲出了几步,待得站稳时,封青岩的白龙钩已指上了她的咽喉。
以崔秀秀的武功,虽然不济,原也可同封青岩过上十余招,却因她救人心切,一味猛攻直击,失了分寸,又遇上了专克刀剑的白龙钩,因此仅仅三招,便兵器脱手,落败被擒。
陈思昭望着已无反抗之力的崔秀秀,禁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却说郑雪竹抱着龙星儿一路亡命疾奔,一口气奔出了十余里。龙星儿初时尚拼力叫喊挣扎,到得后来渐渐感受到郑雪竹身上温热的气息,心中竟似有了一种安全踏实之感,甚至在暗中希望这条逃亡之路无穷无尽,可以由郑雪竹抱着永远走下去。思绪飘荡,人也在不知不觉间安静了下来。
郑雪竹一轮狂奔,终于到了一块较为开阔的草地上,停住脚步,将龙星儿轻轻放下地来。龙星儿心头纷乱,低头只顾抚弄衣角,再不肯看郑雪竹一眼,也不说一句话。
郑雪竹在龙星儿身边缓缓坐下,见她这等模样,一时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口唇动了几动,终于未能吐出一个字。蓦地思起一事,不禁暗叫道:“不对,大大不对!思昭的轻功原不弱于我,更兼我手上抱着星儿,无法全力施为,他本不应落在我的后边才是,可他此刻却是去了何处?”他心头挂念陈思昭安危,一时顾不得应付龙星儿的小性儿,急急站起身,转头向来路望去。但见空山寂寂,草木苍茫,却哪里有陈思昭的紫衣影子?
正在焦虑踌躇间,忽听龙星儿“哎哟”一声呻吟出来,继而又是“扑通”倒地之声。原来她见郑雪竹茫然四顾,再不理会自己,禁不住心头有气,便欲起身离去。无奈脚踝有伤,微一用力,顿感剧痛钻心,立足不稳,登时跌倒。
郑雪竹见龙星儿倒下,急切间顾不得许多,忙抢步上前,伸手搀扶龙星儿坐起,道:“星儿,你脚上的伤要不要紧?唉,你受了伤,思昭又不见……
踪影,却教我该先顾哪头才是?只可惜我一个身子不能劈成两半!”
龙星儿听得他这等言语,心中更为着恼,当下冷冷地道:“你也无须将身子劈成两半,还是回去寻你那多年知交为好。我龙星儿一介鲁王麾下马前卒,原当不起延平世子的关心!”越说越是气愤,越是自伤自怜,恼恨之中伸手向郑雪竹重重一推,叱道:“唐鲁世仇,谁要你来多管我的闲事!”
郑雪竹毫无防备,受了龙星儿一推之力,禁不住身形向旁一个踉跄,心中不由加倍难过,叹道:“谁信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星儿,难道到了此刻,你还认为我是在包藏祸心,图谋加害你们鲁王部属么?樊前辈他们与我从前不识,疑心我,排斥我,本是人情之常,而你我相识已久,倘若你也要一意视我为敌,我又何以自处?也罢,也罢,你若执意不肯相信我,定要以我为仇,这便剖开我的胸膛,看看我的心是什么颜色!”言罢,反手拔出腰间长剑,“呛啷”一声,掷在龙星儿面前。
龙星儿俯身拾起长剑,指向郑雪竹胸口,咬紧牙关将剑尖一寸寸向郑雪竹移近。而郑雪竹竟当真不躲不闪,面容坦然,一任剑尖刺入了自己衣襟,触到了自己肌肤,暗思若就此死在龙星儿剑下,倒也了却了世间这种种烦恼。
蓦地铮然一声,龙星儿手中长剑坠地,人亦忍耐不住,扑倒在地上大哭起来,哽咽道:“雪竹,你为什么这样傻,一定要死在我的手下?你可知道,在我心中,原是宁愿被你杀死的么?”
郑雪竹伸手轻抚龙星儿秀发,柔声道:“星儿,我知道你心中的苦处。可你为何不想一想,你我又何必定要性命相拼,势不两立?何必……”
龙星儿闻得他的言语,愈加心痛如绞,颤声道:“雪竹,你并没有错,我也没有错,是老天有意要捉弄我们,要我们相遇相识,却又各为其主,互为世仇!我们的事情,原是命中注定了不会有好结果,天意难违,我们今生今世必定势如水火,无缘聚首……”
郑雪竹忽大声道:“我不相信什么命中注定的说法,我只信事在人为!星儿,唐鲁二王的种种纷争纠葛已过去了快三十年,此刻他们在地下,只怕也在深悔当年所为,我们又何必因前人的是非而争斗残杀,以致抱憾终身?”
龙星儿自懂事以来,耳中所闻,心中所想的无非是唐鲁世仇,相见即杀,似郑雪竹这等想法言语却还是头一次听到。虽明知其确有道理,但十余年来头脑中根深蒂固的思想终非一朝一夕便可改变,霎时间心绪扰乱如麻,长叹道:“也许,我们当初便不该相识。”
郑雪竹抗声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星儿,我们自己的命运……
,应由我们自己掌握,而不应受外物左右控制!只要我们想作的事情,绝不会作不到!”
龙星儿听了他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语,心头便如重锤敲击一般震撼不已,禁不住偷眼向郑雪竹望去,但见他双目灼灼,面容坚毅,显是早已下了极大决心,定要排除一切阻碍,奋力向前,将自己想要的一切握在手中。
龙星儿听得郑雪竹如此真挚倾吐,心中忽感到一阵迷惘的甜蜜。霎时间什么唐鲁世仇,满汉纷争,都远远地抛到了九霄云外,惟一真实存在的便是此刻与郑雪竹的相知相惜。心际一宽,不知为何竟抬起头来,向郑雪竹嫣然一笑。
郑雪竹凝视着龙星儿的面庞,见她颊上泪珠未干,双目微红,此刻却已绽出如花笑靥,当真如同芙蓉晓露,分外妩媚。一时间心旌摇荡,脱口吟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星儿,在我眼中,莫说是什么六宫粉黛,便是西子王嫱,貂婵杨妃,飞燕丽华,古往今来所有的女子加到一处,也远远及不上你的一笑。”
龙星儿满面娇羞,轻声道:“幸而此处除了你我没有别人,否则人家定会被你的言语笑掉牙齿……”
郑雪竹笑道:“我却有些希望别人能到这里来,清清楚楚地听见我的言语,也好教他知道,在我心中,星儿是世间最好的女子……”口中一边说,一边就势紧紧拉住龙星儿之手。
龙星儿略一用力,未能摔脱郑雪竹,当下不再挣扎,复缓缓垂下头去,一任郑雪竹握着,面上却更加红了。
忽见郑雪竹面色一端,蓦地站起身来,伸臂抱住了龙星儿身体,向路旁草木深处奔去。
龙星儿见他如此,心中不由一阵惊惧,失声道:“不要……”方吐出这两个字,便觉唇上一紧,竟是被郑雪竹以手掩住了口。
龙星儿正在战栗不已,郑雪竹却已将手自她口上松开,移至自己唇畔,作了个噤声的手势,面色凝重无比。58xs8.com